這故事其實還挺狗血的。

  我隱約記得在幾年前，我似乎看過這麽一部國外電影，說的是幾個業績一直不太好的警察為了蹲點監視一幫黑社會，就在黑社會的聚集窩點前麵盤下了一間炸雞店；結果黑社會的線索沒有找到，炸雞店倒陰差陽錯開得越來越紅火，賺得錢比工資翻出了好幾番。在理想的挫敗和現實的打壓之下，幾位警察差點準備轉行了的時刻，突然！黑社會主動找上門來，與他們交涉——當然是與“炸雞店老板”身份的他們交涉，說是想加盟開出全國連鎖炸雞店。再之後警察們發現實際上黑社會這幫人是借著送炸雞的名義送毒品，於是把他們一鍋端了，苦盡甘來，極其圓滿的Happyending.

  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這片是個喜劇，從頭至尾的節奏都帶得很好，戲劇衝突恰到好處，能抓住觀眾的目光，吸引他們一路看到底。那時我剛開始寫作，笑聲之外，不免會思考編劇和導演這引人入勝的手法，於是不由得刷了好幾遍來學習——然而我現在寫喜劇還是很爛。有時候我會懷疑，我是不是天生就沒有這個天賦。

  而艾迪講的故事，讓我意識到，天賦這個東西可能也不太靠譜；真正狗血的總是生活，生活自己本身的峰回路轉，即使平鋪直敘，也勝過無數憑空想象出來的文筆。

  簡單來說，王老爺子盤下這家酒吧的原因，完全可以參照上麵的電影情節——當然現實永遠不會跟著劇本走，現實總有一百種讓人出乎意料的路數。

  他們家當然也有一個現成的刑警，但刑警在這兒反而是被監視的一方。彼時的陸合夏還沒跟艾迪結婚，但兩個人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關係了，就差那麽臨門一腳——甚至說，這臨門一腳已經挨到了球。雙方父母麵也碰了，日子也定了，隻等時間一到，倆人結為秦晉之好；然而就在這臨門一腳的空當裏，陸合夏突然變得心不在焉起來。尋常的準女婿總要在這會兒好好表現表現，嶽父的門兒免不得得多跑幾趟，獻獻殷勤；但陸合夏非但跑得沒以前勤快了，就連對自個兒閨女好像也開始敷衍了——王老爺子旁敲側擊地探艾迪的話，得知陸合夏時不時地都開始夜不歸宿。

  “沒事兒，爸。他就是有任務，很正常。”閨女居然還反過來安慰自己。她從小古靈精怪的腦子，怎麽就在這事兒上犯起糊塗來了呢？陷入愛情的女人啊，愚蠢！

  但歸根結底，自個兒也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裏跳啊！

  王老爺子此時慶幸起自己這麽多年賣畫生涯，三教九流都認識了不少，還有幾個關鍵時候能搭得上手的兄弟。老哥幾個先是找了個私家偵探——收費真高啊，但想想是為了自個兒姑娘，給！

  私家偵探也很詫異，尋常他接得大多都是富家太太抓小三的活兒，這還是第一次接未來嶽父托他調查自個兒女婿。但偵探賺得畢竟就是灰色收入，甭管是誰，隻要錢到位，啥活不能幹啊？於是偵探信心滿滿地出山了，第一天就拍了一遝照片，大多都是陸合夏出入風月一條街的影像，洗頭洗腳按摩保健一條龍，旁邊勾肩搭背的幾個還都是這片兒出了名的花花子弟；可惜基本都隻是一個背影，沒啥深入性的實質內容。不過光這些就夠讓王老爺子火冒三丈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小子果然犯渾！閨女還沒嫁過去呢，頭上就摞了半人高的綠帽子了！為了抓住實質性證據，王老爺子又付了不小一筆錢。偵探麵不改色地收下，打著保票說不出三天肯定有進展。

  進展確實不小。第三天的時候偵探麵都沒露，直接把錢給王老爺子打了回來——連第一回兒的都沒落下。偵探說大哥您這不是坑我呢嘛？讓我去查刑警？得了，旁的咱也不多說，我把錢退給您了，咱倆就當沒見過。說完就拉黑了。王老爺子這個納悶兒啊，陸合夏是刑警不早就跟人說了嗎？咋在這會兒突然反水？得虧有要好的哥們探了探口風，說是好像偵探在跟蹤的時候被陸合夏發現了——人家畢竟是刑警啊，論偵查和反偵查能力，偵探在他麵前，可不也是個外行？好在偵探跑得快，沒被抓到現行。但這筆錢可著實不敢再掙了，開罪不起，說不定一個不慎就得吃槍子兒。

  王老爺子悶著這口氣，咽不下去。

  幾個老哥們就又聚在一起支招了，討論了老半天，王老爺子覺得還是得自己親自上陣。

  “是，咱肯定比不上人偵探那麽有經驗，那麽靈活，肯定更容易被發現；既然如此，那咱就反其道而行之，就在明麵上盯著這小子。哼，我看他還敢造次！”

  也正趕得巧，風月一條街上有間酒吧經營不善，眼看著要倒閉，王老爺子托認識的人牽了個線，自個兒把它接手了過來。老爺子算盤打得震天響，於理，開店不犯法吧？我在我自家店麵的街上溜達溜達，去隔壁的店裏晃悠晃悠，熟悉一下人情，也說得通吧？咱可不是為了查你啊，咱就是搞個副業。

  當然也有於情的一麵。王老爺子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想著敲山震虎，老丈人都在這街上坐鎮了，你小子就別那麽肆無忌憚了。你要是懸崖勒馬，過去的爛賬咱也就一筆勾銷。沒辦法，誰讓自個兒閨女偏偏就是喜歡你呢？

  “那陸合夏到底有沒有……”我尋摸了幾個詞，又感覺哪個都不妥當，生生卡在了這兒。

  “他要是真出個軌嫖個娼的，我還能跟他領證？”艾迪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陸合夏當然知道這是風月一條街，也當然知道常跟自個兒往來的那幾個是什麽人。

  無所謂，隻要他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人就行了。

  那會兒人人都知道這條街上亂，黃賭毒一個不落，但就是難查，警方每次去都撲了個空兒。不僅什麽都查不到，這條街所有的老板都像是統一了口徑——這當然不排除自己的隊伍裏有人給他們提前透了口風。眼看著要拖成一個老大難問題，當時的隊長心一橫，拉著調過去不久的陸合夏，語重心長地說：

  “夏兒啊，你是咱這裏長得最不像警察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