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走出派出所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外麵不知從何時開始下起了細密的小雨。

  “有傘嗎？”送我們出來的民警同誌衝裏麵問了一聲，裏麵的人都搖了搖頭。

  “沒事兒沒事兒，我們打個車回去就行，雨也不大。”我急忙道謝。

  “行，路上注意安全。”民警同誌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刻意衝著艾迪。

  艾迪臉上始終沒什麽表情。

  雨天的車並不太好打——這是我從很早之前就想不太清楚的一件事。按理說，首先雨天的打車需求會更加旺盛；其次，司機師傅同樣跑一趟路，雨天的收費是遠高於晴天的；最後還有一個隱形條件，就是晴天的客戶群體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或者其他別的原因，一旦車開得稍慢或稍快，隻要不順著客戶心意——慢了遲到，快了不安全——客戶難免就會有情緒，無論是當場抱怨，還是悶聲不響的事後差評，都嚴重影響司機的心情和利益。最後這一條是我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們工作比較特殊，雨天一般不開工，於是在買車之後專門在雨天跑順風車，他本來不是伺候人的性子，原本隻是為了在衝刷塵土的時候順帶攢點油錢——不得不為五鬥米折腰——結果後來發現雨天的客戶打到車之後反而不會有晴天時候那麽多的情緒，對司機師傅的態度也從“我花了錢就得讓我滿意”變成了“下雨天終於打到車了”——這點也充分證明，化敵為友的最好方法，就是為你們兩個找一個更大的共同的敵人。

  不過有利就有弊，雨天不僅限製顧客出行，對司機師傅的技術和車也是個不小的考驗；即使多少年的老司機，恨不得用腳都能打方向盤的，也不得不去提防路上可能突然斜殺出來的打滑新手，畢竟馬路不是自家開的，不是所有人都技術嫻熟，加上能見度變差，危險性著實高於晴天——從這一點看，似乎更加能夠佐證，雨天確實是雙方共同的敵人了。

  當然我隱約覺得，我們之所以不太好打車，還是因為我們身處的地方不太對。

  “我想起一個笑話。”在半天都沒有人接單後，辛悅湊了過來，“從前有一個人哦，在路口怎麽都攔不住車，所有的空出租車都對他的招手視若無睹，於是他沮喪地去問身邊的交警，我去哪兒才能打到車呢？交警看了他一眼，說，你離我遠點就能打到車了。”

  我聽過這個笑話，甚至在辛悅講到一半的時候，我都能知道接下來的故事發展；但這也並不影響我再次哈哈大笑起來。我不覺得這是我笑點低，畢竟在一旁的傅城也忍俊不禁，連一直正正經經的餘律師都笑了起來。

  笑話永遠還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最好笑。

  當然，也可能是剛剛的氣氛有些壓抑。大家都需要一點調劑。

  即便如此，艾迪依舊沒什麽反應，隻靜默地看著外麵的雨。

  又過了一會兒，接單提示沒有來，但門前卻遙遙開過來一輛車。

  “我朋友公司剛好在附近，我讓他來接我了。”餘睿有些抱歉，“本來想帶大家一起，但因為雨天，他也捎帶了幾個同事，恐怕車上也沒有多餘的位置了……”

  “沒關係，你先走就行。”傅城連連擺手，“我也已經聯係朋友了，應該過會兒也就來了。”

  “那我就先回去準備資料了。”餘睿對著我們微微點了點頭。

  他把公文包護在西服裏，一鼓作氣地衝進了雨中。

  “一會兒我讓朋友把我們送回醫院，先去看看賀涵和叔叔怎麽樣了。”傅城補充道，“我們的車也在醫院停著，之後再挨個把大家送回去。”

  一直神遊物外的艾迪像是剛剛清醒過來一樣，回轉過身來，笑了一下：“去醫院是得麻煩你，回去的時候就不必了。我也開車來的，等我一並去送了齊一冉就行，她住的總歸不遠；你就專心送辛悅吧。”

  傅城思索了一下，覺得無甚不妥，也就答應了下來。

  他聯係的朋友果然不一會兒也到了。大家匆匆衝進雨裏，又匆匆鑽進車裏。雨勢仍然不是很大，但我的視力一到夜晚本就衰弱，加上雨水打得眼睛睜不開，愣是沒看出這是個什麽車，隻覺得內部裝潢看著很高級——我突然又意識到雨天不跑車的司機可能也是出於這點考慮。顧客大多一身濕漉漉，或者就攜帶一把滴水的雨傘，腳底也踩了不少的泥濘，事後的清潔工作著實也是個不小的工程量。

  在我胡思亂想的檔口上，坐在副駕駛的傅城已經跟他主駕駛的朋友略略寒暄了幾句，並且簡單介紹了一下後排三位女士。

  “辛悅，之前你見過的。”傅城道。

  “記得記得。”主駕駛員從後視鏡裏看了辛悅一眼，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你好，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好久不見。”辛悅跟著笑道，“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我怎麽聽都覺得，這話有些夫唱婦隨的味道。

  “中間的是艾迪，一位朋友，是某大平台的編輯。”傅城又道。

  主駕駛員從後視鏡看的時間更長了些——這也不奇怪，我第一眼見艾迪的時候不也看直了眼？倘若他不多看，我說不定還得懷疑一下他的性向——但事實上艾迪的照片連我最挑剔的小gay蜜也無可指摘，心服口服。

  “你好。”他笑得燦爛，“我叫於平，跟你算半個同行，做自媒體的，也是跟文字打交道。實不相瞞，我最佩服的就是做編輯的人，一個厲害的編輯總是能畫龍點睛，化腐朽為神奇。不過我一直以為編輯普遍都是老學究的形象，樸實無華，沒想到還有您這樣秀外慧中的女神人物，傅城要不說，我還以為你是個模特呢……當然雖然我們這行苦點累點，素質也參差不齊，好在賺得多，而且隻要能力夠，就沒有上限……”

  他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堆，但聽起來並不太惹人厭煩，巧妙又含蓄地誇獎著艾迪順便展現了自己的實力，我不用太敏銳都能聽出話裏濃濃的求偶意識——來遲了一步啊，兄弟。勸你還是不要想了，這位女神不僅已做人妻，配偶還是絕對絕對不能惹的類型……

  艾迪禮貌地笑了笑。以她素日的性格估計會見招拆招，同樣互吹一波，最後再不著痕跡地透露出自己的婚姻狀況，讓對方無話可說。

  但她現在是有些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