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就是因為共患難過吧。”我輕聲道，“兩個人相互扶持著走過最難的路時，必定會有一個人是更堅強的一方，更多地去鼓勵和照顧；哪怕她自己心裏也在害怕，卻還是會硬逼著自己強大起來。”

  “我一直覺得你才是更強大的那個。”艾迪道。

  “是啊……我幾乎一直做的都是照顧別人的那一方。”我笑了起來，“哪怕談戀愛，都是出錢又出力，生怕怠慢了。可能跟家裏的環境有關吧，小時候我爸媽工作忙，常把我放在奶奶家。奶奶家除了我還有幾位叔叔家的堂妹，我是最大的那個，從小就被教導著，做姐姐的，要奉獻，要謙讓，要照顧每一個人……我童年好像沒什麽特別快樂的時光，一直過得小心又拘謹。”

  “童年是會影響一個人一生的走向。”

  “我現在還記得，有一天我媽帶我出去玩，那一年我似乎四五歲吧，長得白白嫩嫩，還挺招人喜歡。有個嬸嬸就給了我一串葡萄，一大串，粒粒晶瑩飽滿，特別好看。我特別小心地捧著它，想著一會兒回家跟我爸一塊兒吃。”

  “甜嗎？”

  “誰知道呢。”我笑著搖搖頭，“後來來了一群小孩兒，問我要。我素日就被教育要會分享，大人都在期待地看著我，我也隻能分了出去。”

  “一個都沒剩？”

  “一個都沒剩。”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流，有人抱著哭鬧的嬰兒，有人推著虛弱的老人，還有一幫一身黑衣的年輕人齊齊走進去，“應該是好吃的吧，那群小孩兒吃了就再要，不給就哭鬧。大人沒有一個出麵攔的，就像在看戲，隻等我全部分出去了之後誇一句我懂事，長大以後有出息，再嗔怪自家孩子就知道討要，丟臉。”

  “你媽媽呢？”

  “我媽媽臉皮薄，那會兒她才多大，也就二十七八，和我們現在差不多。又聽著大家誇我懂事，說家長教得好，可能更沒有別的想法了。”我冷笑一聲，“誰稀罕他們的誇獎，那些小孩兒即使挨了訓斥，起碼也都吃到了嘴裏。那可是我準備帶回家跟家人一起分享的葡萄啊！最後我隻能空手回了家，自己躲回房間裏偷偷哭了一場。那時候小，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難過，隻知道自己委屈得很。現在想想，二十多年前，我就已經預見到了一味懂事付出的結果，預見到了自己之後整個的人生。”

  “我倒是想起一個故事。”艾迪想了一下，“說美國一個小女孩寫信給報紙，說為什麽她幫媽媽做很多家務，幫媽媽烤餅，隻得到了媽媽誇獎她是好孩子；而弟弟什麽都不做，卻可以第一個吃到烤餅。”

  “然後報紙回信說，上帝讓你成為好孩子，就是對你最大的嘉獎，對吧？”

  “對。”艾迪嘲諷地彎了彎嘴角，“真是令人作嘔的價值觀。好孩子幫忙烤餅就應該獲得烤餅，壞孩子什麽都不做就應該在一邊吃屁。偏心就偏心，說得那麽冠冕堂皇做什麽？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所以你能理解，賀涵的出現，給我帶來多少衝擊嗎？”我拉回了話題，“她讓我知道不必總是我來照顧別人保護別人，她也可以來照顧我，來保護我。搞笑的是，我甚至在開始的時候還受寵若驚，覺得自己不值得。我在旁人麵前都獨立又強大，包括我前男友，甚至包括我爸媽，我家馬桶堵了都是我來通。隻有賀涵，隻有賀涵願意把我當成一個需要嗬護的小朋友，盡力去為我遮擋一些風雨。”

  艾迪了然於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你要過得好一些，別讓她再操心。”她看了看即將落下的太陽，“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我們轉身往醫院裏走去。

  我當然會努力好好生活，即使是為了賀涵；但事實證明，生活並不是我們想好就能好的，總有些妖魔鬼怪突然出現在前方，對著我們狺狺狂吠。

  當我們剛從樓梯上到三樓的時候，已經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好像有點吵。”艾迪撂下一句，隨後快步走出了樓梯間。

  我緊隨其後地跟了上去。

  原先隻有三兩護士和病人家屬偶爾走動的病房走廊上，突然被堵得水泄不通。大多圍觀者在指指點點，少數幾個攛掇著去叫保安。

  他們圍著的，是304。

  此刻的雙人病房裏儼然已經沒有落腳之地，約摸有七八個痞裏痞氣的小青年大喇喇地或坐或立，守著門框；他們中間坐著一個丫頭片子，看著也不大，妝倒是畫得老裏老氣。

  傅城出頭站在前麵，身後是體型嬌小的辛悅，重傷未好的賀涵，還有一個年逾花甲的王老爺子。

  老弱病殘，占了三個。盡管傅城高壯，圍著的小青年一個個瘦的像返祖，人均矮他一頭，但畢竟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還要護著身後的人。

  “你得罪誰不好，還敢惹我們胡姐？當我們這些人是吃素的？”一個寸頭小青年杠著脖子，叫嚷道，“胡姐的錢，你有命拿，就怕你沒命花！”

  “那兩個錢，我也看不上，就當喂狗了。”中間那女生發了話，“但丟了的臉我得撿回來！”

  “對！你給我們胡姐跪下！”另有一寸頭小青年呲牙喊道——他們長得確實都很像，“不然今天，誰也別想走出這道門！”

  賀涵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在這個緊繃的時刻，顯得格外不搭。

  但我也很想笑。這些話我隻在小馬普及的土味視頻裏聽到過，不成想，有一天還能在現實裏經曆到。

  她剛想說話，王老爺子擺了擺手，示意她噤聲，自個兒往前走了一步。

  “各位。”老爺子拱了拱手，“年輕人火氣大，難免有個磕碰。這事兒不都了了嗎？各方麵都有了個因果，這會兒您沒必要這樣，真沒必要。”

  “那是我爸跟她了了。”中間的丫頭片子咬牙切齒，“我跟她還沒完呢！從小還沒人敢這麽對我。你又是哪來的老東西？”

  “老不死的！”旁邊的又一個小青年伸著指頭戳著王老爺子，“是不是嫌命長？小爺我今天就送你走！”

  小青年一拳衝著王老爺子胸口拄去，老爺子猝不及防；盡管傅城眼疾手快地拉了老爺子一把，卻還是擦在了肋骨上。

  我還在人堆裏奮力往前擠，卻看見艾迪扒開人群，穿過守門的幾個，精準地一腳飛踹出去；剛剛動手的小青年瞬間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媽沒教你尊老愛幼。”艾迪語調都冷了一個度，“我來教。”

  “愣著幹什麽！”中間的丫頭片子一聲破音，“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