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若梁灝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477
  我和賀涵在大學校內的時候隻是認識,並不算太親密。

  這很好理解。我學數學,她學生物,不光專業不同,連學院也不一樣,最關鍵的是這倆學院還分屬兩個校區,兩個校區的路並不近,公交得一個小時。認識的契機是我選了一門賀涵校區的選修課,一般選修課都是好友們三五成群選在一起,但我純粹是選了個興趣,因此每節課也就形單影隻地自己坐在第一排——我是真的很喜歡那門課。

  後來有一天,上課鈴響起來的同時,賀涵匆匆從後門跑了進來,環顧四周都沒空位,隻能一路尷尬地跑到第一排。

  “同學,這兒有人嗎?”

  這就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搖了搖頭,並且把我有些過界的書往回收了一收。

  我們就這麽認識了。

  後來我才知道,她也是自己選了這門課。隻是無關好友,更無關興趣,純粹是為了湊學分,選了個名字順眼的。

  於是我們就一直坐在了一起,還會默契地為對方留個位子;日常的作業和期末考試的材料也會共同分享。

  但也僅限於此。

  考試結束後是個悶熱的中午,大家懶懶散散地往食堂走,蟬聲聒噪,吵得我腦仁疼。

  “請你吃冰淇淋啊?”賀涵拎著書包湊上來。

  彼時的賀涵遠沒有如今這麽雷厲風行,看打扮還是走得小女生的路子,穿著文藝森係的白色長紗裙,外麵披了一件半透明的防曬。

  但她性格裏的風風火火也已經初見端倪了。

  那天中午她果然請我吃了一家很好吃的冰激淩,雖然天氣太熱,冰淇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融化,但它確實好吃,化了也好吃。

  作為回報,我請她吃了頓便飯。

  地方是她選的,畢竟她才是在這個校區土生土長的學生。我記得是一家路邊小店,店麵真的很小,好像一共隻有四張桌子,還有一張上麵放了點單收銀的機器。我們倆一人點了一碗麵,賀涵加了許多辣油,吃得大汗淋漓。

  這就是我們倆大學時候所有的交集。

  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交集。

  此後的聯係,也就是在彼此的空間下麵點個讚——但很快大家都開始把陣地轉移到微信,而我們倆那時的關係顯然不足以讓其中某個人特意去問一嘴另一個人的微信號。於是賀涵這個名字就在我的生活中沉寂了下來。

  我在大學期間有過許多這樣的朋友——如果能夠稱之為朋友的話。我們彼此有過一段溫溫和和的相處,可能也一起吃過火鍋,打過麻將,甚至看過電影,共同有過些美好的回憶。我們客客氣氣地相識,期間不曾有過齟齬,似乎一切都默契而自然。

  但最終總是因為種種原因,比如有人畢業,比如離得遠,比如社團解散,再比如突然有個人忙了一段時間,總之就像無聲落下了大幕一樣,大家默契而自然地從對方生命中消失,從此渺無音訊。

  似乎不隻是大學。

  似乎,人生中的每個階段都是如此。

  甚至有些人,你們徹夜長談過,抱頭痛哭過,彼此有過最深切最熱烈的喜怒哀樂,很多時候你們覺得你們是最好的朋友,你們會參與對方未來所有的人生,陪著對方結婚生子,陪著對方慢慢老去。

  你們以為你們這輩子都會在一起。

  但後來呢,後來還是淡了。淡到她結婚都沒有給你發個請帖。她當時不是忘記了你,她隻是覺得尷尬,這種尷尬在你談了對象但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的那時就已經存在了。你們上次各自道別互相珍重的時候仿佛已經是多年前,你不知道如何開啟這個話頭,正如她現在不知道怎麽開啟一樣。

  相信我,不開並不代表著什麽。開了當然也不代表著什麽。開了口的話,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她懷念你,想讓你參加她的婚禮;剩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她想多拿一份彩禮。

  並沒有什麽可指摘的。

  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焦頭爛額。

  “寶貝兒,雖然我得承認你說的很有道理。”艾迪看了我一眼,“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一句,你話題跑得太遠了。”

  “每次回憶過去的時候都莫名其妙想抽煙。”我撓了撓頭。

  艾迪魔術般地遞過來一盒。

  “剛剛沒收老爺子的。”

  “有火嗎?”

  艾迪四下看了看,精準地在三個指揮停車的保安中選中了一個。當她回來的時候,果然已經拿到了打火機。

  “他說送我了。”艾迪聳聳肩,“那就送你吧。”

  果然人類的本質都是顏狗。

  總之在這樣的境遇下,當我畢了業,去公司麵試成功,實習當天突然見到了賀涵的時候,我心裏的激動,怎麽形容都不為過。

  他鄉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我好歹也算撞上一件。

  賀涵自然也很激動,拉著我嘮了半天磕。後來我們也就自然而然地共同留了下來,想著多少也算有個人相依為命。

  應屆畢業生在選擇第一份工作的時候往往就是這麽卑微而草率。

  但這份工作是真累啊。兩個小姑娘,每天抱著一摞傳單——上麵的聯係電話和名字還都是我們自己一一寫上去的——滿大街的跑,無論是五金一條街,還是商貿區,但凡是個門頭,都得硬著頭皮進去宣傳;下班之後再在人流量大的廣場公園支個攤,給來來往往的行人繼續發,稍有點意向就磨破嘴皮式的講解,一直等到所有人都回家了才收攤。要是偶然結識了銀行裏的人,那就去給他們跑腿,當免費勞動力,髒活累活一把包攬,隻為了能獲得幾個客戶。夜以繼日,全年無休。

  但生理上的累並不值得一提。真正磋磨人的是心理。我們每天都要麵對無數個白眼,無數句髒話,無數個不懷好意的眼神。誰不是個驕驕傲傲的小姑娘?但這行就是把你的臉放在地上踩,踩完了你還得自己忍著眼淚拾起來。

  “最惡心的是還有不少傻逼性騷擾。”我深深吐出一口煙,“那會兒剛去,誰也不敢得罪,好不容易有個客戶都得小心照顧。那時有個五十來歲的老頭,有一天晚上十點喊我去喝酒,不去就得把他的資產轉走。我給賀涵發了個截圖,說要是我十一點沒回你你就報警,去了。結果還沒等我站穩,她就風塵仆仆地趕了過來。”

  “她把你帶走了?”艾迪問。

  “沒有。”我搖搖頭,“她就是樂樂嗬嗬地說我酒量不行,怕大家喝不盡興,她來陪著。那晚桌上一共十個人,賀涵全都給喝趴下了,臨了把我好好地給帶了出去。”

  “她這麽能喝嗎?”艾迪吃了一驚。

  “沒有。後來請了三天假,酒精中毒,在醫院輸了三天液。我在她身邊陪著她,看她上吐下瀉,難受得不行。”我把煙掐滅,“我說你幹嘛呀,她就衝我笑,說我要不受著,這罪不就得你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