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金錢卜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296
  五月悄無聲息地到來了。

  在我年少的時候,我曾經想要成為一名編劇。

  那時候我已經在某些校園刊物上發表了一些作品;沒發表的當然更多。那些小說,故事,散文,詩歌,隨筆,各種體裁的文字,廣泛存在於我電腦的好幾級文件夾深處,存在於我精心挑選的硬皮筆記本,甚至存在於課堂上隨手抽出的紙巾裏。

  我腦海裏有許多個世界,它們可能相互獨立,也可能有所重疊;理所當然的,每個世界裏又有許多人物。他們是我創造出來的,卻不完全屬於我。他們隻是借著我的身體,借著我的口與手,將自己表達出來。我寫作的時候,時常會無聲地笑起來,或者突然就盈了滿眼眶的淚;這些時刻的我便不單單是我,而是裏麵的人物。即使大多時間我都可以以旁觀者的視角平靜敘述,但總有些時候,往往是在情緒最深的瞬間,他們會暫時的奪到一個宣泄權利。

  我一直對作者這個身份很滿意;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沈慕容出演的一部劇。那時候他也還年輕,並沒有太多人知道他,也就談不上有什麽名氣,更不可能有挑選劇本的權利。那部劇真的非常爛,劇情迷惑,場景敷衍,搭戲的其他演員恨不得在額頭寫上“隨便拍拍完成任務就好了”;但就在這部一股子粗製濫造塑料氣息的劇裏,沈慕容依舊演活了他飾演的角色。我印象最深的是女主和他提分手的那個場景,女主睜著迷茫的大眼睛,迷茫地看著他,迷茫地仿佛提分手的不是自己;就在這種魔幻的配置下,沈慕容依舊以一己之力,極其成功地惹出了我的眼淚。鏡頭給了他一個特寫,在沒有什麽台詞的情況下,他硬生生憑著自己的眼睛,展現出了一個成熟男人的隱忍、愛而不得的痛苦和生離死別的絕望。我可能需要窮盡筆墨,少說也得八百字描繪的場景,他一個眼神,就能囊括其中。

  那一刻我又難過又氣憤。難過的是我其實不是我筆下人物們最合適的表現者,我隻有蒼白無力的文字,他們更應該由專業的活生生的人呈現出來;氣憤的是那部劇暴殄天物,沈慕容這樣好、這樣我求而不得的表現者,居然要被浪費在如此潦草的劇情裏。

  我不知道應該譴責誰,我隻想親自給他寫一個劇本。

  我甚至專門下了個微博,找到他的賬號,信誓旦旦地跟他講,我一定會成為你的編劇的,我們都要努力啊!

  然而這個夢想很快也被淹沒在生存的喧囂中,就像他被淹沒在一個毫不走心的劇本裏。

  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專門為他寫一個故事。

  但不得不說,世道無常。誰又能想到,我不僅寫了以他為原型的小說,還真的成了他的編劇——隻不過這場戲製作成本比較小,工作人員加上演員一共也隻有兩個。

  我自編自導,他自導自演。

  我按著腦子裏殘存的模糊印象寫出了大致的故事走向,沒有具體台詞,隻有劇情梗概,全憑著他的理解去發揮;他一遍一遍地熟讀了前麵的故事,跟我討論修正人物細節,練習體態,打開衣櫃讓我挑選出男主會穿的衣服……

  “開機試試?”他問。

  第一場戲是接的上文。女主喊男主吃晚飯,慶祝情人節和即將到來的四周年。女主拿了家裏的香薰,做了幾道硬菜,開了一瓶紅酒,置辦了一桌正兒八經的燭光晚餐。

  “寶寶,出來吃飯了~”女主摘下圍裙,朝書房喊著。

  “好我立刻過來!”男主小碎步地跑出來,“哇,這麽多菜!”

  “把燈關上,我點蠟燭。”

  男主聽話地關了燈,屋子裏隻剩女主手裏打火機的一點火光。

  “噫,你哪來的打火機?”男主佯裝生氣,“你是不是又偷偷抽煙了!”

  “咱家一直有打火機啊,你是不是傻?”女主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每次點香薰都是用的煤氣灶?”

  “嘻嘻嘻,我知道,我就是臊皮一下。”男主走到女主身後,環抱住她,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頸,“我好喜歡你呀~”

  女主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動作。

  打火機的火光晃了晃,熄滅了。

  “寶寶?”男主詫異地問,“你怎麽啦?”

  女主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

  “冉冉?”沈慕容把我轉了過來。四周一片漆黑,他並不能看清什麽,卻能感受到滴落在手上的涼意。

  他上前一步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我埋進他的懷裏,大哭起來。

  “你……你好像他啊。”我哭得斷斷續續。

  “要不就不寫了。”他沉聲安慰。

  “不……要寫的。”我哭得更大聲,“我哭一哭……哭一哭就好了……嗚嗚嗚……”

  他沉默了一下,輕聲道:“好。”

  這場戲最後還是成功了。

  我擦幹眼淚,像無事發生一樣,與他舉杯共飲,歡歡喜喜地吃完了這段飯。

  “我開燈了?”沈慕容試探著問。

  “好。”我擦擦嘴邊的酒漬,“幫我把電腦拿過來吧~”

  “現在就要寫嗎?”他皺起眉頭,“你喝了那麽多酒,要不先睡一覺,明天醒來再寫也不遲。”

  “你先睡吧,明天還要上班。”我皺起鼻子,“斷更會挨罵的,有讀者都是蹲點等我,我一晚發,他們就說我太監。”

  沈慕容愣了一下。

  “好,那我先去睡。”他笑了起來,走到我身邊,俯身蹭了蹭我的額頭,“寶寶也不要熬的太晚哦,寫完立刻睡覺。”

  我重重地點點頭。

  他一步三回頭地往後走去,最後確定我全身心都已經埋在電腦裏,才終於回了房間。

  而我借著酒勁,打開了斷更四個月的稿子,奔流滔滔,一瀉千裏。

  待寫完,酒勁已經達到了巔峰。我摁下發布,恨不得馬上閉上眼睛就地睡去。但看著桌子上的殘羹冷炙,還是歎了口氣,踉蹌著收拾幹淨,又去廚房打著哈欠洗碗,好半天才洗完。

  以後有了自己的房子,一定要買個洗碗機……還是要先賺錢,洗碗機也很貴。啊房子好像才是最貴的……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攢夠首付啊……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關上客廳的燈,扶著牆,摸黑回了房間。

  “我寫完了。”我鑽進被窩,眼睛已經閉了起來,“我好困哦。”

  “快睡吧。”他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