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電話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我翻了個身，蒙上被子，希望它自己能夠知趣地停止。

  但它不。

  它固執又惱人地破壞著清晨的清淨，伴隨著嗡嗡的振動聲，讓我想起高中時候五點半的起床鈴和教導主任肅殺又陰沉的臉。

  我煩躁地摸索出手機，眯著眼睛看了看來電顯示。哦，是我的編輯。

  某種程度上來說，編輯就是我人生中溫和些的教導主任；但觀感不一定比教導主任更好，因為教導主任頂多就帶我三年——運氣不好也就是四年；而編輯，除非你退出這行，不然你倆的恩怨情仇，不死不休。

  跟編輯成為朋友也無法徹底避免這種慘痛，甚至有時還會加重你的恐懼——因為你永遠想不到她是會跟你說“我在網上看見你喜歡吃的那啥打折扣，給你買了點，別太愛我”，還是會跟你說“親親，這個月的全勤可能達不到了呢，要加油哦~今天早起碼字怎麽樣呢？”

  唯一能讓我感到些許安慰的，就是我的編輯挺好看；雖然我們還沒在現實裏見過，但據我看過她那麽多生活照自拍照和她的警察叔叔專門為她製作的愛的表情包——當然我們也可以稱之為黑照——的分析，編輯是照騙的可能性比較小。她就是一個長發大卷舉止嫵媚但誰也別想著能占便宜的主兒。秀色可餐，這點男女通用。

  想想一個大美人大清早剛起床就給我來了電話，我突然覺得沒那麽暴躁了——也可能是因為我的腦子極速回憶起了我剛剛才暴更完一本新書，怎麽看都有理有據地處在和平期——所以我覺得此時的電話應該是來自朋友的問候。

  “喂？”我試圖用一個友好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做開場來體現我對她的歡迎——和消除我這麽久都不接電話甚至開始壓根都沒想接的愧疚——緊接著我就發現宿醉之後的人是不配擁有一個好嗓音的。我聽起來像一個二十年老煙槍並且昨晚還去天上人間通宵了整場。

  “寶貝兒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她用了一個非常濫俗的梗，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高亢。事實上我更喜歡她平常波瀾不驚的那種聲音，慵懶地像貓，卻又隱藏著洞察一切的目光。

  我揉著太陽穴回想了一下，什麽是他媽的驚喜。

  “我……我幹啥了？”我回想失敗了。再次奉勸大家不要喝那麽多酒，傷身事小，斷片事大。

  “你居然不聲不響地就自己開始更新了啊！讀者都在下麵炸了！”艾迪的聲音都有點顫抖，“你可別跟我說你找別人代寫的，那股可愛又神經病的文風除了你還有誰能寫出來。”

  哦……好像是有這事兒。

  “你下次可換個詞誇我吧姐姐。”我有氣無力地回道，“沒有……肯定是我自個兒寫的啊。我就是，昨晚，喝多了，這不剛醒嘛，腦子還混沌著，記不太清楚。”

  “又喝酒了？前天晚上不也喝了麽，人家喝醉了是半死不活，你反而精神矍鑠，拉著我從晚上十點嘮到淩晨三點，整整五個小時的磕。”艾迪吐槽了一下，突然興高采烈起來，“寶貝你是酒精驅動吧？我現在就去訂一箱陳釀給你送過去，女兒紅還是老白幹？隻要你能把書更完，飛天我也能給你搞來。”

  作為朋友的艾迪會貼心地投喂我食物，作為編輯的艾迪會專業地催促我寫稿；而當二者結合起來，投喂食物是為了催促寫稿的時候……女人果然都是些可怕的生物。

  “不了不了，你光看著我喝醉那會活蹦亂跳，那就是往外榨精力，早晚得還，我現在不就虛得一批麽……”我感覺我的呼吸裏還是有著不少的酒精濃度，“我再睡會……困，等我醒來再給你打……”

  我掛了電話，重新縮回到被子裏。

  我今天一定要結結實實地睡到自然醒

  被子裏的豆蔻清香溫和地把我包裹起來，像緩緩湧來的海浪，一陣一陣，把我帶進夢鄉。

  ……

  等一下。

  等一下。

  我把被子蓋到臉上，重又認真地吸了吸鼻子。

  警鈴大作。

  我噌地一下坐了起來。

  這個房間和我常睡的確實很像，白色的枕頭，白色的被子，一副酒店大床房的通用擺設；就連窗簾和家具，都和主臥一模一樣。

  這也是為什麽我剛剛睜眼的時候沒有意識到，我並不是在自己的房間。

  一切都很像。

  除了被子的味道。

  每個人常睡的被子都會有自己身上的味道。這個味道來源可能是沐浴露，可能是身體乳，可能是香水，要看主人常用的是什麽；我的被窩有一股奶香味，因為我極其喜歡小嬰兒身上的甜甜氣息，用的身體乳也是特意挑選了奶香型。

  傷身事小，斷片事大。

  當我這個生了鏽的腦子終於回想起昨晚我是怎麽放著洗碗機不用手動刷了那一桌子的碗，又是怎麽摸著黑進了手邊第一個臥室的時候——

  我隻能慶幸我睡得太死，完全沒有脫衣服的意識。

  這麽出去顯然非常丟臉——雖然已經很丟臉了，但我還是想掙紮著挽救一下。於是我進了副臥的洗手間，想著至少洗把臉。

  沈慕容的洗手間，幹淨整齊地令人發指。

  我不是說我的洗手間髒亂，但我確實在洗手台上隨心所欲地擺滿了沐浴露洗發水護膚品化妝品卸妝品……它們之間還突兀地豎著一個高高的電動牙刷。但沈慕容，他也算得上是非常講究的男孩子，畢竟明星的臉都得靠錢砸出來，該有的產品一樣都不少；但他就是擺放地極其規整，像是列隊等待檢閱的士兵。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甚至連色係都排了出來。

  我終於回憶起他在天台上說的那句，“我其實有點潔癖。”

  我沒敢碰他的東西，隻規規矩矩地洗了洗臉，整理了一下炸毛的頭發，讓自己看起來稍微順眼了一點，然後躡手躡腳地往外走，試圖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自己的臥室……

  “起床了？”

  沈慕容就是這麽正正好好地從對麵的房間裏走出來。

  “起床了。”我老老實實地低下頭，轉過去，“昨晚我喝醉了……可能就把現實跟小說搞混了……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了啥，但非常對不起……”

  沈慕容噗嗤笑了出來。

  “要真的發生了什麽，也不用你來道歉啊。”

  “不是……我知道哥你肯定不會趁人之危……但我這不是打擾你休息了……還讓你大半夜的換房間……”我恨不得把頭低到地底。

  “昨晚確實沒有發生什麽。但是。”他俯下身，湊近我的耳朵，輕聲道，“以後可不要隨便爬別人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