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高考模擬
作者:顧夕桐      更新:2020-12-26 08:59      字數:2295
  我出去采購了一個月的速食食物和飲料。

  我給常聯係的幾個朋友包括賀涵發了信息。

  我跟媽媽通了電話。

  最後,我把豆豆送到了宋阿姨那邊。

  “這段時間還要再麻煩您照看一下它。”我深表歉意,“晚飯暫時也不用等我了。”

  “啊……好。”宋阿姨愣了一下,“你是要出遠門嗎?”

  “不出去。編輯催稿了。”我笑著搖搖頭,“閉關。”

  催的當然不是斷更的那篇。

  我一直覺得,作者和演員一樣,也應該分幾種流派出來。就算拿現成的往上套,也未嚐不可。演員的表現派著眼於模仿角色外在,最容易做,甚至不需要有什麽信念感,隨時可以跳戲出來,隻要動作設計到位,比如飾演老者,就需要彎腰駝背,步履遲緩;方法派難了一層,但也允許演員不拘泥於眼前對象,比如吃一碗白粥,要演出山珍海味的既視感,白粥本無甚味道,演員吃的時候便可結合自己以往經曆,幻想它是一碗佛跳牆;而體驗派更苛刻一些,演員要把自己跟角色融為一體,自己的口是角色的口,自己的心是角色的心,角色愛上哪個可人兒,演員也要挖出自個兒的情意獻上去。這一種最是難演,卻也最能帶著觀眾入戲,畢竟演員自個兒都在戲裏了,正所謂,不瘋魔不成活。

  雖有老話“隔行如隔山”,但近年也新出了一句“隔行不隔理”。作者跟演員,都是與虛擬人物打交道,也都是把真實的自個兒藏在幕後,隻讓人物留在台前的行當,也有幾分異曲同工之處,確實不妨做個類比。作者的表現派,落在一個白描,自個兒清楚自個兒就是一個旁觀的上帝視角,與人物內心並不相通,她在這裏應該大哭,她在這裏應該大笑,再悲再喜,作者心裏不受影響;方法派則要與自身經曆結合,要寫筆下人物悲痛,調動情緒,想想自己高中時期求而不得的初戀,想想以一分之差失去的保研,借筆抒情,洋洋灑灑就下來了;而體驗派,作者就真真進了書裏,依附在角色身上。角色痛失所愛,作者哭得最慘,那不是角色的愛人,那就是她的愛人。這樣的書,角色就像有了自己的靈魂,耐得起讀者琢磨,自然好看。但這樣寫一本,著實勞心費神;把心血全番傾注,跟著書裏走了一遍人生的作者,待到完結的那天,都得老上個幾歲。

  雖然三種派別濁涇清渭,但運用到實際中,演員和作者還是會結合使用,三種派別不分高低,隻是說可能更偏向和習慣於哪一種。在此基礎上,體驗派無疑是最危險的。無論演員還是作者,都有可能從角色中出不來,輕者轉變性格,重者一場大病,執念再深些,可能連性命都要搭了上去。

  這就類似於說戲子無情,古代的戲子常年演那麽一個角兒,往往就把自己代了進去;對他們而言,台上才是自己的人生,自然對台下的世界生不出多少感情。那會兒的現實也亂,日子並不好過,台上越風光,越襯得台下不值得。倘若硬要把入戲的角兒生拉硬拽回現實裏,把角兒自個兒認定的人生給斷了,出什麽岔子,那都是不意外的。

  我原先並沒考慮這些問題,著實是在小馬離去後,我完全下不了筆,電腦開著文檔,腦子跟文檔一片空白,這就讓我起了好奇——我經常試圖研究自己,比如在失戀痛哭的時候記錄下自己的生理感受,內心想法,持續時間,發生頻率,以此為下次失戀積攢經驗——我查了許多文獻,最終覺得還是演員的三大派係最為貼切。

  我興許是個體驗派,把現實跟小說混在了一起。現實裏的少年走了,小說裏的男主也就沒法再寫下去。而我之所以是體驗派,隻是因為自己菜。我沒有足夠的技巧和能力去虛構想象出一個豐滿的人物,我隻能把現實代入進去。

  因此,我閉關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了沈慕容的所有視頻——采訪,晚會,發布會,線下見麵會,甚至還有粉絲舉著手機拍下的某音。不是電視和電影,那些都不是他,那些是他飾演的別人;我要看的,是他自己。

  “早期的博客和微博也看一看。”艾迪發過一個鏈接,“近幾年的微博就不用了,全是營業。”

  我點開鏈接,看著他十四年前留下的文字。

  隻有最狂熱的粉絲和費盡心思想挖黑點的黑子才會這樣吧。我在心裏想道。

  那我算什麽呢?

  即使模糊地猜出是被當了槍使,我也無法恨起他。就像即使被拋棄,我也恨不起小馬。

  他們身上,不隻有他們自己,還有我那麽多年的目光與歡喜。

  我搖了搖頭,把無關想法甩出去。

  就事論事,從十四年前到現在,即使是並不出名的那段時間,無論待人接物,沈慕容一直都十分謙遜有禮。剛畢業那會兒,他還很活躍,常常更新博客,與朋友互動也頻繁,與每一個正當年少的普通畢業生無異;後來隨著年紀漸長,更新也越來越少,除了新戲轉發,偶爾露出些真心,也隱含著疲倦與失落。他選擇的職業是特殊一些,但也依舊是一份工作,依舊如每一個年輕人一樣,碰撞,流血,受傷,遍曆了社會的不公與挫折。

  然而,與大多數人不同的是,即使摸爬滾打,一身風塵,他也從未失了自己的初心。演員既是工作,也是理想。他在鏡頭下一直很真誠,沒有附加過人設,一言一行都是自己。也正因如此,才顯得有些拘謹。他向來不喜歡過多透露自己的私生活,不願意把自己放在商品的位置,實在不想回答的問題就尷尬地笑一笑,字幕打上“萌混過關”;但若談到角色和演戲,他的話就多起來,甚至可以滔滔不絕,幫著觀眾去理解他的人物。

  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少年,暗自咬緊牙關,慢慢長成一個君子。從青蔥懵懂,到長身玉立,心事漸多,卻始終笑容溫和。

  “劇情大綱改好了。”艾迪發過一個文檔,又好整以暇地提醒道,“他剛火那會兒我吃過瓜,專業團隊下場都沒找出黑點,確實是個好孩子。你可別真愛上他。”

  我沒有回話。

  “當然,我們也是好孩子。”艾迪發來一個笑臉。

  “但我還是挨了罵。”我回了個沮喪的表情。

  “那就打回去。”艾迪迅速回複,“誰身後還沒個公關撐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