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已經午夜了。

  我趴在衛生間幹嘔了一會，確定自己吐不出來後，站起來，洗了把臉，回到客廳。

  萬籟俱寂。連豆豆都睡得香甜。

  賀涵把智能機還給了我，但我沒有下載回任何軟件，幹淨地一如出廠配置。原先我覺得總有些軟件是必要的，然而這段時間，手頭隻有一部非智能機，過得反而更不錯。

  手機的必要功能，似乎隻有電話和短信。

  我看著打開的短信界麵。

  每個人都知道不能在深夜做決定，深夜的腦子跟白天的腦子是不一樣的。白天的我們是邏輯動物，殺伐果斷，雷厲風行；而深夜沒有理性，深夜隻有放大了的情緒和衝動。

  何況我還喝了酒。

  我冷靜思索了一分鍾，決定聽天由命。

  我翻出艾迪的號碼，發了條信息。

  艾迪是我的編輯。我從第一部撲街小說簽約的時候就跟了她，直到現在。編輯跟作者並不總是相愛相殺，大家都是秉公辦事，尤其是我向來不願輕易叨擾別人的性格，使得我成為了最沒存在感的小作者。

  我跟艾迪公事公辦了一年多，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我老老實實碼著字，與她交流不超過十句。直到後來新開了一本書，男主用了小馬的原型，正好那段時期，小奶狗的人設討喜而流行，這本書也就意料之外的有了些名氣。瀏覽量一多，許多問題也隨之而來，我不得不常去請教艾迪，這才和她漸漸熟絡。興許是性格相投，後來就互換了私人號，偶爾分享吐槽下各自的日常，成了素未謀麵但關係意外還不錯的朋友。

  我之前一直筆耕不輟，生理期痛到兩眼一抹黑的時候都含著眼淚敲鍵盤，艾迪數次表示“我手底那麽多作者，你是最省心的一個”；然而也是她最省心的這個崽，寫到一半斷更了，一斷就是幾個月，再也拾不起來。

  誰能想到小甜寵文的男主會拋下女朋友就走了呢？原型都崩了，作者還怎麽圓下去？

  現實永遠比小說狗血。

  聽天由命的意思是，倘若艾迪還沒睡，回了我消息，那我就現在說；倘若艾迪睡下了，或者她沒睡但懶得理我，明天再回，那就看明天我還有沒有這會的氣性，沒有就直接翻篇，再也不提——當然這裏並不提倡深夜發短信騷擾編輯。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有事還是要在正常的工作時間說。

  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幾乎在我短信剛發出去的同時，艾迪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喂？”她像是剛剛睡醒，一貫的禦姐音裏夾雜了點懶懶的氣聲。

  “你睡著了？”我感到非常愧疚。

  “你喝酒了？”她反問道。

  “喝了一點。很明顯嗎？”

  “嗯，聽得出來。”話筒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艾迪似乎是下了床，“我正閉著眼醞釀睡意呢，還沒睡著，就聽見你來短信了。我給你的號不是單獨設置了一個鈴聲麽，要是旁人的也就罷了，你的我還是得看一看。結果呢，你告訴我誰家發短信問個‘在嗎‘，神經病。”

  即便是罵人，艾迪的聲音也是魅惑磁性，風情萬種。

  我突然有點理解抖m的心理了。

  “幹嘛還給我單設了鈴聲？”我不解，“方便催稿嗎？”

  電話那頭沉寂了一會兒。

  “你那個生物鍾，跟常人正反著。我不是怕錯過了麽。”艾迪輕聲道，“我覺得這幾天，你早晚要來找我。”

  我笑了起來。

  “那你覺得，我找的是什麽身份的你？朋友，還是編輯？”

  “你這會還能笑出來，那找的隻能是朋友。”艾迪也笑，“你在編輯麵前不得哭著跪下說姐姐我錯了，我這就回去寫稿，您看我一天更兩萬合適嗎？排一個月能回推薦嗎？”

  “然後你就朱唇輕啟，說，做夢。”

  艾迪笑出了聲。

  “你精神狀態這不是不錯麽。”她說，“上次你跟我說失戀了，寫不下去，我以為你天天在家以淚洗麵呢。”

  “剛開始那會兒，差不多吧，就算沒有以淚洗麵，眼睛也見天兒地紅著。”我笑道，“這不都快過去四個月了，總是得往前看。”

  “往前看？”艾迪聲音沉下來，“我看你是哭得眼瞎，什麽都看不見。那麽大一個坑，說跳就跳了，齊一冉，你的腦子呢？”

  艾迪罵我的時候並不怎麽帶髒字，遠不如賀涵那樣措辭豐富生動形象。然而賀涵就算一氣兒不停地罵出花兒，我的內心也可能毫無波瀾；而艾迪不同，她輕描淡寫幾句，就能在我心裏刮起一場大風，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那你相信他們說的嗎？”我問。

  “我信個鬼。”艾迪冷笑一聲，“我把所有原始物料都看了，你和沈慕容從同一個小區出來，上車，去發布會，下車，進現場，上台。不就是這些？怎麽就能編排出這麽多？一夜之間冒出那麽多知情人，當自己是雨後春筍？著實沒想到，有一天吃瓜還能吃到自己家。有時候麵對一些營銷號的想象力，我實在自愧不如，甚至想邀請他們來寫書。”

  “我也沒有想到。”我沉聲道，“我一直小心翼翼等待著的，人生十五分鍾出名時刻，就這麽猝不及防地砸了過來。”

  “那你知道，這十五分鍾，是誰給的你嗎？”艾迪緩緩問道。

  我心裏突然有一下刺痛。

  “我覺得，我大概知道。”

  “確定麽？”她話裏有話，“有些時候，你不能看表麵是誰參與，要看最後是誰受益。”

  “我確定。”我歎了口氣，“我似乎，是讓人給賣了。”

  “Oh，poorbaby~”艾迪聲音裏滿是同情，“我知道你喜歡了他很多年。”

  “喜歡有用的話，我也不至於失戀。”我自嘲道，“屋漏偏逢連夜雨吧。”

  “往好處想。”艾迪輕笑，“也許隻是因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也不算沒有收獲吧。”我開口道，“起碼，我等來了十五分鍾。”

  艾迪頓了一下。

  我聽到她長長出了一口氣。

  “於私，我覺得很心疼，我的朋友遭受了這麽大的網絡暴力。”艾迪非常懇切地說道，隨即話鋒一轉，“但於公，我真的非常高興。你知道麽，在這一行，大多數人最怕的，不是背負罵名，而是無人問津。多少人不擇手段，使盡渾身解數而不得的流量，居然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給了你。”

  “所以，你能幫我嗎？”

  “當然。”艾迪愉快回答，“我可是你的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