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這些積極向黨組織靠攏的村幹部，也都有煙癮，隻不過輕重程度不同而已。這也是矬子裏麵拔將軍，選出的一些既能識字辦事，又在心裏上願意向黨組織靠攏的人。

  看到了唐正的軍官證，又聽了他的解釋，眾人才明白怎麽回事。這個地方實行軍管，而他又受了省裏最大的一支軍隊主官派遣來這裏主持工作，那麽他現在就是北慶市軍管委員會最高的負責人。既管軍事，又管民政，手中權力很大。

  因此對他非常熱情，對他是有問必答，作為村幹部，他們理解到的遠比張慧要多，但基本上就是上文所交代的那樣。在這兩個小時之內，唐正挺身端坐，唐雪立正站得筆直，就連那三個人一直鄙夷的張慧站姿雖然不標準，但也沒有動。而那個三個人卻先後進禮物一次，出來以後，才變得神采奕奕。看得唐正直皺眉頭，不過也沒有說什麽。

  唐正又問起了這個村的黨員發展情況，支書王亮來了精神。他告訴唐正，在村支部的努力下，本村發展了十名黨員，都是受壓迫覺悟相當高的人，為本村清算漢奸地主立了大功。盡管大家都很窮，但都省吃儉用，湊出了黨費，這是賬本，請唐同誌過目。

  看了賬本，唐正的眉頭直接擰在了一起。原來這賬目雖然幹淨清楚，絲毫沒有貪汙舞弊的事，但收的東西卻實在叫人高興不起來。

  他皺了眉頭：“我們組織是禁止販賣吸食大煙的，你們知道不知道？在其他解放區，販賣數量達到一斤的，直接槍斃，誰求情也沒有用。你們收了這些大煙，不是找死嗎？既然你們成了有心向組織靠攏，為什麽還這麽糊塗？”

  聽了這話，這三個人都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唐……哦，不，首長，這些人真的不是壞人。隻不過咱這地方全是這玩意。地主老財手裏有銀元，都存到了日本人銀行裏。老百姓被鬼子逼著種這東西，不聽話的都被打死了，不信你問小白花。這東西在咱這塊，就像別的地方高粱穀子一樣。換糧食用它，嫁娶彩禮用它，上學繳學費也用它。都知道它是吸血鬼，是害人的東西，但鬼子帶著銀元逃走了，老百姓手裏也隻剩下它了。”

  他們又叫唐正把這些“公款”收下，唐正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他們說得都是實情，真正按照普通解放區根據地的法規，這裏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該槍斃了。但特殊事件應該特殊對待，絕不能武斷的搞一刀切。

  從表麵上看，他們收集這些煙土，是在犯罪。但具體到這裏的實際，他們心裏就是把這些東西當做了通用貨幣。家家都有這東西，不是他們的錯，都是日本帝國主義殖民者留下來的餘毒。要說該殺，最該殺的

  還是日本帝國主義殖民者和那些為虎作倀的漢奸軍閥，他們才是罪魁禍首。

  這件事相當的棘手，絕不是他自己所能解決的。想了想，他對這三個人說：“這樣辦，這賬目我留一個副本上交省級黨組織，向他們說明具體情況，至於你們這裏收上來的煙土，一定要封存起來，派專人看管。從前你們用它換糧食也好，交稅交費也好，鑒於特殊情況，一律既往不咎。從現在起，誰也不許碰。全村的生產出的煙土，都要上交，封存起來。聽候省領導的指示處理。誰要敢再販賣吸食，就要執行根據地法規，就地槍斃。行不行？”

  “這個……”這三個人對視一眼，臉有難色。

  唐正話語就變得嚴厲起來：“既然知道那是害人的東西，為什麽還要碰？如果我們接管這裏以後，仍然要執行鬼子漢奸那一套，和他們又有什麽區別？”他的手已經開始去摸槍套裏的手槍柄了。

  這時候，村長嚇得冷汗直冒，連忙解釋說：“首長，先消消氣，聽我慢慢跟您說。您就知道現在為什麽收繳不得了，也就會明白縣裏的那位領導為什麽遇害了。不僅僅是鬼子特務報複，還有最根本的原因。”

  唐正冷靜下來：“你說說看。”

  這個縣軍管的主事者來自龍魂紅心元老手下，代號儒俠。身手雖然不如唐正等精英，足能自保。他的強項還是行政管理，唐正也聽說過這人名頭，卻從來沒有見過。既然他主持軍管，身邊也不乏警衛人員，怎麽就會被人暗算了呢？

  “還是那句話，老百姓手裏沒有錢。地裏也隻能種那種東西，全指著那東西換糧食，換醫藥，送娃上學呢。本來今年收成了，要送到什麽鬼島株式會社換糧食的。

  結果，鬼子跑了，那個什麽株式會社的人也帶著銀元和糧食跟鬼子一起跑了。老百姓手裏隻有那東西，一旦這麽收繳了。就意味著這一年白忙活了，拿什麽換糧，拿什麽治病，又拿什麽養娃？

  那位首長的心是好的，宣布的規矩也不是不對。隻是沒有弄明白最該解決是什麽，太急躁了些。哪怕他先弄來一大批糧食，叫老百姓用手裏的東西來交換。等老百姓有了活路，再宣布禁令，也不會被害了。現在著急這麽做，是斷了老百姓活路啊！”

  有些事情，上麵的人遠遠沒有下麵的人認識的透徹。如果唐正不是偶爾來到這個村，也不會知道這個深層次的原因。

  就這個市的現狀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解決老百姓的溫飽問題。老百姓手裏有了度日糧食，有了來年播種的穀物種子，就減少乃至杜絕對於煙土的依賴。隻有從心理上消除了依賴性，下一步的禁煙銷煙的行動才會順利。這個順序千萬

  不能亂，否則這裏仍然是一團糟。

  古語說的“倉廩實而民知禮”就是這個意思。

  想到這裏，唐正問了一句：“打到李剝皮以後，在他家裏查抄出糧食沒有？”

  村長說：“有，十幾畝地的收成，高粱、穀子、稻子、大豆、小豆等東西總數大概在三千五百多斤左右。大多數的，可都是那東西……畢竟，他家也不敢不種。”

  唐正說：“這樣，先把這些糧食選了種子，發放給全村農戶。先做戒毒宣傳，鼓勵老百姓戒掉煙癮。戒得成功、戒得徹底的，授予禁毒模範稱號。軍管委員會會想辦法從外地弄來糧食和醫藥。告訴群眾們，在來年開春之前，允許他們用手裏的煙土兌換糧食和生活必需品。但必須到軍管會指定的地點兌換。杜絕一切私下交易。一旦發現，視情節輕重。輕則罰款判刑，重則就地槍斃。所有煙土集中起來，先由覺悟高的民兵看管。等都收繳完畢，運到指定地點，集中銷毀。明年開春以後，任何人不得種植、販賣、吸食煙土，違者按解放區根據地法規嚴懲不貸！你們說說看，這麽做行不行？”

  誰也沒有想到唐正這麽快就給出了一個可行的方案，這樣一來，既執行了上級的原則，又充分考慮到這裏老百姓現實的困難，又從根本上解決了老百姓的後顧之憂。隻要老百姓有了活路，再固執地和煙土為伍的，那就是極少數頑固分子了。除了一些病入膏肓的癮君子，就是一些包藏禍心的奸商，這些都是在嚴厲打擊和鎮壓之列。處理他們，名正言順，就會減少許多來自社會上的阻力。

  於是，這幾個人都舉手表態：“這辦法行，就這麽辦。”

  村支書忽然問：“那麽，這些預備黨員交的黨費怎麽記？就這麽寫，給組織抹黑啊。”

  這種棘手的東西，真的就這麽報上去，雖說特殊情況，畢竟好說不好聽。

  他想了許久，忽然說：“你們先挖一個水池子，砌好了準備著。發放糧食種子那一天，把收上來的大煙都放進水池裏，倒上石灰，再放滿水銷毀了。再宣布我們製定的政策，這樣，你們不僅不是販賣大煙，還是銷煙禁毒的英雄。到時候希望所有黨員都帶頭這麽做。那麽，你們的黨費就可以這麽寫：某黨員為了配合我黨銷煙禁毒工作，主動上繳煙土若幹。這樣，你們上繳的黨費就不是煙土，而是銷煙禁毒的實際行動。上繳徹底的，可以評為模範。你們看看，這麽做行不行？”

  看到幾個幹部仍然有疑慮，唐正繼續說：“這裏具體的情況，我會如實向上級黨組織反映。並把你們的積極行動也會如實上報，相信上級也會理解你們的實際難處，會支持你們的行動。”

  幾個幹部聽了，就要下去準備，唐正說：“這工作，我會叫張慧同誌協助你們。”

  “張慧，那是誰？”幾個幹部一頭霧水。

  “就是原來的張大女，現在改名叫張慧了。”

  這幾個幹部一臉鄙夷：“這女人男人死了就跟漢奸地主李剝皮亂來，沒有槍斃她就很好了，怎麽能……”

  唐正臉一沉：“她和她丈夫吳巨為了抵製種植大煙付出了很大代價，為了心中一點堅持，她也受盡了漢奸的欺淩。也是一個受害者。難得的是，她從來不碰你那害人的東西，就憑這一點，你們在座的幾位有什麽資格瞧不起她？有什麽資格排斥她？更何況，她會識字，會記賬，比一般的男人都要強。我決定了，先叫她擔任這個村的會計，監督本村的禁毒工作。你們要配合她工作。”

  那幾個幹部啞口無言，隻好聽從安排。剛要出去，被唐正攔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們這樣子出去宣傳，沒有效果的。”幾人一愣。

  唐正吩咐：“唐雪，你把他們都綁起來！”沒等這幾個人反應過來，就被綁了起來。“戒毒，就從你們三個開始。由張慧同誌監督執行，並負責給你們送飯。我會去給你們弄些戒煙癮的中藥。你們忍耐吧，熬過了三天三夜，咱們再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