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路見不平
作者:沈處默      更新:2020-12-23 21:16      字數:5416
  朋來如雲。

  最近幾日特別熱鬧。從先克等人入住的第二日起,一早出了太陽,還來了兩撥客人。這還不算。第三日一早,剛打開門,又來了五位客人。現在,整個客棧是滿滿當當的。

  “客棧生意興旺,錢老板果真不負錢姓,財源滾滾了。”劉進拿個包子正往嘴裏放。聽到樓下夥計開門迎客的聲音,感慨道。

  “是啊。”成康喝下一口豆汁,“依我看,我們幾個應該叫旺財才對。”

  “你才叫旺財,那是狗的名字。”李全出言反對,一臉鄙視。

  “李全你太迂腐了。”王良不以為然,“旺財的意思是——給客棧招財致其興旺,何必拘泥於一定是某條狗的名字?”

  四人正在鬥嘴,錢老板推門走進來,滿臉堆笑。“六位貴客,還需要添些什麽?”

  “我們啊,需要錢老板請喝酒才行。”先克已經吃飽。聽完四位侍衛的話,他也調皮起來,打趣錢老板道:“我們到的那晚,客棧隻有我們六人。自打我們來後,客棧生意就變得紅火起來,所以啊——”他指了指四人,“他們都自稱‘旺財’,錢老板不得請我們喝酒表示表示?”

  “說的是,說的是。”錢老板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公子所言極是。你看,昨日一早和你們出門,太陽就露了臉。當時我就覺得要交好運了。這不,客人一撥接一撥,我那婆娘看我的臉色都好了許多。”說著,他給幾位斟滿茶水,“我想啊,肯定是六位貴人福大運大,我也沾染到其中一二。客棧這才真的名副其實。”

  過去半個月,客棧生意冷清,門可羅雀。如今客滿,忙得昏頭轉向。前後對比落差之大,他對六人自然是感激不盡。別說酒,就是免去一日住宿費,他也會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幾位是晚上喝呢,還是現在就來幾杯?”錢老板惟恐怠慢,恨不得馬上就把酒端上來。

  “暫且不用,我們還趕著出門呢。”老板說風就要來雨,先克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說笑而已。錢老板是小本生意,若是我們幾個放開肚皮喝,怕是你三日生意都白做了。”

  “那有什麽?”錢老板用力擺擺手,“茫茫人海,能相遇就是緣分。還能說上幾句的,就算是朋友了。不知各位打算去哪兒?是否需要錢某陪同前往?”

  “我們想去縣城的西麵和北麵看看,”賀文想,昨天已經去了東城和南城,今日應該換個地方了。“不敢勞煩錢老板。”

  “今日客人多,準備的菜怕是不夠了,我得去集市買菜。”錢老板想了想,今日的行程還不少,“還有幾處要送酒。確實也無暇跟六位貴客外出玩耍了。”

  怕幾位不熟悉本地,他又提醒道:“城西大片都是農田。正值初冬,所到之處必是人煙稀少。尋常百姓要麽在家,有些本領的,就三五結伴上山打獵去了。至於城北,有條街叫‘七巧街’。有各種製作精致的小玩意,也不乏隨身攜帶的小刀玉佩。各種民間絕活,手藝展示。如果有幸看到現場表演,也是樂事一件。”

  “多謝錢老板提點。”錢老板有副熱心腸,賀文連聲感激。

  “幾位貴客,請。”剛說完話,六人便都要起身下樓。錢老板趕在前麵,打開門,說道:“各位路上小心,玩得高興。”

  “忙完正事,如果還有空閑,還請錢老板幫忙留意昨日提及的事。”賀文走在最後麵。經過錢老板身旁,他壓低聲音提醒道。

  “在下絕不敢忘。”生怕賀文不放心,錢老板說道:“上午采買,下午就有空閑。送酒過後便可約見兄弟。到時……”

  “如此甚好。”錢老板安排得井井有條,可見已把事情放在心上。賀文頗感欣慰。“事情剛過去幾日,如果不抓緊找出線索,恐怕拖得越久越難翻案。”兩人並肩走下樓梯,賀文拍拍錢老板的肩膀,“所以啊,我們心裏著急,忍不住要催促你。還望錢老板體諒。”

  想到錢老板生意繁忙,賀文又道:“事情太多,恐怕太過奔波勞累,在下於心不忍。願意補償錢老板。”說完,賀文從懷裏掏出銀子,塞到錢老板手裏。

  “不必客氣。”錢老板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邊推開賀文的手。“閑了好一陣,夥計和我都快手腳生鏽了,忙起來正好個個有事做。”說完,他的神情轉為嚴肅,“舉手之勞就能替一個冤魂洗清不白,錢某樂意之至。不需補償。”

  轉眼已經走到客棧大門口。夥計幫六人牽過馬匹,錢老板將六人送出門口,不忘調侃道:“各位離開偏僻山村去往繁華之地,可別樂不思歸啊。”逗得六人和夥計都哈哈大笑,他才轉頭忙活起來。

  時間還早,六人緩緩而行。往城西需要經過繁華的街市,就是昨天他們走過的,縣令大人小舅子承包的一條街。幾家酒肆茶樓已有夥計現身,準備抹桌擦地。賣珍寶首飾和布匹的店鋪,仍是大門緊鎖。

  拐過一個巷口,有間“青溪客棧”。一名十歲左右的小廝正費力的端著一盆水。好容易走到門前,他放下水。浸濕抹布,用力擰幹,開始擦門。左右兩扇門都擦了。無奈小人個頭低,隻擦了下半截。對著上半截,隻能望門興歎,不知如何是好。

  正猶豫間,有位年約三十、胖墩墩的男子走了出來。看到男孩站在門前發愣,他劈頭蓋臉就罵起來,“起床要賴半天,做點事還發愣,想吃白食?”小男孩正要辯解,卻被胖男子的氣勢震懾住,不敢出聲。心裏委屈卻藏不住,嘴角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胖子一看,更是火大,甩手往男孩頭上就是一掌。男孩的眼淚應聲而落。剛開始還隱忍著,隻是低低啜泣,後來竟嚶嚶哭出聲。

  “大清早的,還沒開張,你就站在門口哭喪。你是想把客人哭跑不成?”說著,胖男子一把拉過男孩。抬起他的臉,伸手又是一掌。

  手剛伸出來,就被一隻強有力的手捉住。痛得胖男子呲牙咧嘴。他用力抽氣,發出“咿咿啊啊”的怪叫。抬起頭,看到一位身材頎長,鼻梁高挺,斯文俊逸的年青男子站在麵前。剛要發飆,想到手還在別人手上握著,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趕緊賠笑,“這位公子,不知有何指教?客棧剛剛開門,恐怕還得等上一會,才能招待客人。”

  說完,他轉頭瞪向男孩。心想,讓我在客人麵前丟臉,待會看我怎麽收拾你。男孩接收到胖男子惡狠狠的眼神,更是驚恐。他掙脫男子,躲在年青男子身後。雙手緊緊攥住年青男子的衣角,臉上還掛著淚珠。

  “指教不敢,倒是有事想請教掌櫃。”說著,青年男子放開胖男子的手,轉身蹲下,輕撫小男孩的背。見他淚痕未幹,他用兩個拇指指腹,輕輕將他眼角的淚抹去。接著,又衝他笑了笑。小男孩見青年男子為他出頭,又為他擦眼淚,更是緊緊依偎,不肯走開。

  “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過來?”右手獲得自由後,胖男子凶態複萌,衝小男孩怒吼。

  “容在下請教掌櫃問題,再忙其它的不遲。”青年男子站起身,牽著小男孩的手,走到胖男子麵前。語氣不容置疑。

  “到底什麽事?”青年男子看起來像是文弱書生,胖男子本來不屑一顧。可是剛剛吃了虧,又有幾分忌憚,隻得耐下心與他周旋。

  青年男子衝小男孩說道:“你過來。”男孩小心翼翼的從他身後走出來,來到他麵前。他指指門,“背貼著門,站直。”小男孩依言照做。站直之後,看著青年男子,又望向胖男子,不知所措。

  “這是何意?”青年男子囉裏囉嗦,胖男子好不耐煩。

  “掌櫃的,如果你隻有這般身高,讓你來擦門——”說著,青年男子一把撈起浸泡在水裏的抹布,胡亂扭了扭,遞給胖男子。“你蹲到和他同樣的高度試試?”

  “這……”胖男子這才發現,小男孩的頭頂不及門的一半。抹布已經遞到他麵前。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望著男子,冷汗涔涔。

  “所以,這孩子並非偷懶。隻是擦不到高處,不知道該怎麽辦而已。”青年男子望向小男孩,“是不是這樣?”小男孩委屈的點點頭。

  “怎麽不早說?”胖男子還在為自己爭取最後一點顏麵。

  “客棧一開門,孩子就端著一盆水跌跌撞撞的出來。擦完門的下半截,正為擦不到上半截發愁。你一出現,不問青紅皂白,先是吼,接著還動手。前後連貫,一氣嗬成。你可曾留有時間給他辯解?”青年男子側臉對著胖男子,斜眼看著他,大聲說道。

  “誰說的?”胖男子仍然嘴硬,死活也要把麵子撐下去。

  “我說的。不光我——”青年男子指了指不遠處,“還有他們。”不遠處,三位騎馬的男子朝這邊點點頭。“如果我看花眼,請他們三位作證可好?”

  “不敢不敢。”一個都難對付,何況還有幫手?胖男子終於知道男子不好惹,隻想息事寧人。

  “掌櫃的——”青年男子見他不願惹事,可見還知察言觀色,語氣緩和了許多。“小男孩年紀還小,個子也小,又不經嚇。何必拿客棧的門麵為難他?這是鬧市,人來人往。他在門口哭起來也不好看,是不是?”

  “不如安排他擦桌子掃地,做些力所能及的。你用不著生氣,他也不必委屈,豈不兩全?”雖然很想把惡漢教訓一通,又怕轉身走後,他把不滿發泄到小男孩身上,反而害了小孩。青年男子隻得壓下脾氣,好言相勸。

  “我才不是什麽掌櫃的。”青年男子說的有幾份道理,胖男子的口氣也開始緩和下來。“整間店麵,明明要十來人才能勉強應付得來。掌櫃的為了省錢,隻請了五個人。夥夫要幫忙擦桌抹地,跑堂的要去廚房幫手,誰沒被罵過?大家都一樣,打這份工就得受這份鳥氣。”胖男子也覺得委屈。

  “原來是這樣。看來是在下冤枉兄台了。”胖男子不像說謊,看來平日裏也沒少受窩囊氣。青年男子問道:“請問兄台是做什麽的?”

  “小的是廚子。”青年男子的客氣有禮讓胖男子很受用。他指了指小男孩,“他是昨天剛買回來的,還沒安排好具體做什麽。昨天晚上,有個夥計被罵走了,這才胡亂安排他擦門。”

  “這孩子,小小年紀就被賣到此地?真是……”青年男子很是惋惜,他看向孩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今年幾歲?”

  “我叫二寶,今年十二歲。”小男孩怯生生的回話。由於身材單薄瘦小,男孩顯得比實際年齡小一些。

  “可憐的娃,這麽小就出來謀生了。”青年男子摸摸小男孩的頭,重重歎了口氣。

  “唉,我們這的夥計,人人都有一籮筐的委屈。”聽到青年男子歎氣,胖男子也被觸動。頓時無限感慨,仿佛遇到知音似的,想要一訴衷腸。

  忽然驚覺自己站在門口。他看向路麵,隻見行人漸多。怕耽誤太久,趕緊向男子告辭。“不說了。再在這裏閑扯,怕是我倆都要被罰。”說著,他拉過小男孩,兩人一齊往店裏走。小男孩頻頻回頭看向青年男子,依依不舍。

  “這位兄弟,你叫什麽名字?”眼看兩人就要從視線消失,青年男子大喊。

  “我叫鐵頭。”胖男子轉過頭笑了笑,下巴起了三層褶皺。“客官有空來我們店裏吃飯。我們的招牌菜叫“鐵證如山”,我做的。”說完,快步跑了進去。

  青年男子朝他揮揮手,轉身走向大道。跨上馬,與三位兄弟一起離去。

  “這位少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實在勇氣可嘉。在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敢問大名,在下願結為生死之交。”劉進捏著嗓子,講起話來文縐縐的。其餘兩人拍手叫好。

  “哎,我說你們這些人,怎麽做兄弟的?”王良故意板起臉,憋了一會自己忍不住又笑。

  “說真的,王良出場的氣勢,絕對是把掌櫃震住了。”回想胖男子被王良抓住後,痛得呲牙咧嘴的表情,李全又笑起來。

  “那人可不是掌櫃,是個廚房的夥計。”王良撇撇嘴。

  “不是掌櫃,也敢如此囂張,真是家黑店啊。”先克說道。

  胖男子對小男孩吼叫時,先克六人正好經過。眼看男子準備再次動手,眾人正要上前製止,王良的速度最快,第一個趕到。幸好他及時趕到。否則,以胖男子的力道,小男孩恐怕不止臉受傷,整個人都會摔倒。

  為免目標太大,引人注意,王良出手時,先克和賀文有意與四人分開。他們躲在離四人不遠的一個茶棚前觀望。此時,四騎士正好經過茶棚,六人重新聚在一起。

  “是不是黑店不敢說,起碼老板心黑不假。”王良把胖男子說的,一五一十的說給大家聽。末了還感慨道:“胖男子初看確實可恨,不過仔細想想也情有可原。他本身脾氣也暴躁,再加上事情又多,這才失了耐性。小男孩初來乍到,會做什麽事?年紀小,又怕生。不會做,又不敢問。所以才鬧成這樣。”

  “這個二寶,真是可憐。”小男孩躲在王良身後楚楚可憐的樣子,看著讓人心酸。王良一走,他怎麽辦?成康說道:“掌櫃的我們還沒見過。那些夥計,年紀比他大的,資曆比他長的。人人都可能將不滿發泄到他身上。他無依無靠,隻能任人欺負拿捏,唉……”小男孩的命運讓成康很是揪心。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賀文行走江湖多年,親眼目睹許多為了生計賣兒賣女的悲慘景象。如今雖身在權貴府第,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再見此景,仍然感觸良多。

  “我們能做的事情太少了。”王良說要離開時,小男孩回頭看他。小小的眼睛裏,有太多不屬於他年紀的苦楚無助。這一切,深深刺痛了王良。“真想幫小男孩一把,可惜……”說著說著,王良眼眶紅了。

  “大可不必如此。”王良如此,成康也不好受。他拍拍王良的背,安慰道:“此次來到此地,不就是要了解實情,看民生,察吏治?既然來了,就不會白來。我相信,許多人的命運會因為我們而改變。說不定,小男孩也能回到父母身邊。”

  “成康說的對。”李全也附和道:“我們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隻是需要時間,先別急著灰心。”

  “也對,”王良也努力寬慰自己,“我們還要在此地呆上一段時間。有機會我還可以去看看小男孩,略盡人事。”

  “有空我們還可以去那家客棧吃飯。縣令大人小舅子包下的街,我們真沒見識過啊。”先克想,這不就是個契機?“不打不相識。既是有朋友在裏麵,指不定還有內幕可以打聽。”

  “擇日不如撞日。”賀文也和大家一樣,為小男孩的命運擔憂。他想了個折中之計,“去到城西、城北,如果所需時間不多,我們就盡早趕回來。晚飯就去“青溪客棧”,如何?”

  眾人都拍手叫好,剛才的沉悶壓抑瞬間瓦解。再往前走,路上行人漸多,忙碌的一天漸漸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