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大灣府5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1-12-29 10:43      字數:2549
  有很多人主持開會的時候,喜歡先讓別人發表意見,最後他再做個總結。

  但是李咎從不,他願意當那塊磚,也不忌憚自己的見解和判斷過於幼稚而引人發笑。

  “大灣府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幹淨。但是幹淨得過了頭。就像一個熱鬧的房間裏沒有灰塵一樣。

  ”城郊的情形,我可以斷定,救上來的那位嫂子說的都是真的,確實在城門外曾經有過一些貧寒百姓的寄身之所,但是在我們到達這裏之前,被鏟掉了。我在公墓那邊看到了填埋溝壑的碎磚石、草泥磚。”

  貧民窟被推平後,好磚塊和打磨光滑的石頭被挪走他用,而那些泥巴、碎石頭則成了鋪水泥地麵的工具,還有些實在用不上的,就填了山溝。

  “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住在裏麵的人哪兒去了?外城裏的屋舍我看過了,沒有新修的人家,旅店也都空著,那麽那一二百戶人家的人,去哪兒了?竟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是第一個太幹淨的地方。

  “第二個,則是城裏沒有乞丐。即便是青山城,也有偷懶耍滑的人,寧可吃泔水,都不肯勞動。這裏比青山窮何止十倍,竟然沒有人乞討?你們覺得這合理嗎?

  “第三個,路上、開店的、擺攤的,沒有老人和孩童。此時正值春耕期間,他們廠房裏機器不分白天黑夜地在轉,說明有人上工。但是地裏又不可能不讓人種,壯勞力支應這兩處應該都不夠,哪還能有人手去擺個十天半月不開張的攤子鋪子?本應做這些事的老人和孩童去哪兒了?

  “第四個,他們店裏鋪裏賣的東西,太幹淨了。布莊裏沒有陳了許久的舊布,估衣店沒有舊衣,賣擂茶的店裏我說要個大四喜的擂茶,那些比較貴的鹵子、醃菜,竟然就直接端上來了,還新鮮得很。我不信他們平時就熱著極好的鹵子、火腿丁兒等人去吃,這東西就算在青山城,也是現吃現做,或是早就做好了放在那裏,等人去吃時已經是陳了好幾天的。哪有白放著,好像就等我去吃的道理?

  “福利機構我也去了,倒是有老有少,不過……就像是正常的福利機構的樣子。青山和金陵的居善所、養生所,我們都見過,它一定是不那麽幹淨的,因為人多,失去行動能力的人也多,請的媽媽、小子們照顧不過來;而且居善所之類的地方是很窮的,能做到把東西收拾整齊已經十分不容易,又哪裏能保持所有衣著、鋪蓋都幹淨?行善之人送去的衣服被褥,多數都是壞了的、髒了的、舊了的,總有些汙漬啊、補丁啊,去不掉,尺寸也不會盡是合身的。可是大灣府的居善所不一樣,他們的人穿得過於得體了。

  “他們的官吏,也是過於幹淨。官倉堆得滿滿的,可是官道兩邊的田地都有撂荒,糧食從哪來?總不會是從外麵買的吧?”

  ……

  李咎一邊說,一邊寫滿了一大張白紙。周捷足伶俐地上前幫忙把這張紙掛上,又幫著攤開了第二張紙,讓眾人補充。

  錢內官帶頭提筆綴上個“砌詞狡辯”,說道:“昨兒我和老蘇在附近逛了逛,發現凡是問到本地父母官如何,糧行如何,則被問的人說辭區別都不大,好麽都誇是清廉能幹,年輕有為,糧商都是大善人,工廠作坊裏也不讓青山李園。壞麽都是古板、正直不變通。但若要問父母官怎麽個能幹法兒?去年的糧價今年的糧價怎樣?都支支吾吾。可知大道理是背下了,到底是假的,往下一問就問住了。”

  姚闊綴了一句“經濟崩壞”:“我去糧行問了去年的糧價,又去田邊問了種子的價格,問了布帛的價格,問了他們的工錢,問了鹽和油的市價……工價很高啊,和金陵持平,但是糧、鹽都是京城統一劃定的價格,是那麽低,這個大灣府自己支出怎麽辦?的徭役和人頭稅是算不過來的。且這裏的糧價那麽低,官倉又怎麽會那麽滿?還不趕緊去擠兌隔壁兩道的糧商?”

  周捷足補充說道:“濟貧所的人長得有點胖,不像是真的鰥寡孤獨。小人去過很多地方,沒見過那般健壯的‘鰥寡孤獨’,那些還小有薄產的人,看起來比他們都枯瘦得多了。”

  初三郎說道:“濟貧所給的夥食也太好了一點兒,光是咱們看到的,就有白米飯大包子。也可能是這裏工廠發達,濟貧所能接的活計多?但是又沒有看見給小孩子們安排課業。我們去看的時候,隻見孩子們不分大小都在昏天黑地地玩耍——真正的濟貧所不會這麽放著人吃幹飯,他們比誰都希望這些小孩子們能有個活路。”

  啞巴在紙上寫了一句話:“有一子與同伴爭鬥,說‘我父必殺汝’,必有其事也。”

  李咎點點頭:“基本上就是實際情況了,若非家裏有個橫行霸道的爹,兒子也說不出這話來。話又說回來,有爹的兒子,怎麽能在濟貧處待著呢?”

  姚闊又補了一些細節,比如發現有一戶人家養了數隻雞,昨兒見死了一隻雞,按說一般養了好幾隻雞的人家不會太在意多一個少一個,死了拿去刮毛吃了就行,但是那戶人家的當戶人愁眉苦臉的,“仿佛死了爹”一樣。

  他這麽一寫,蘇秀才也想起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比如路過一些人家,想借一下茅房或者想討水喝,結果那戶人家的主人都不知道自家茅房在哪;路過有養狗的人家,有那麽兩戶人家的狗竟對“主人”吠叫……

  ……

  以上種種指向的都是李咎的猜測,就是“假”。這個小城假得不像個樣兒。

  李咎把寫得滿滿的兩張紙放在一旁,又攤開一張紙:“那結果來了,我們怎麽辦?陛下叫我做檢點來,是有試探的目的。隨著騾機啊蒸汽機傳播到西邊諸省道郡府,各地反對我,反對李園雜學的聲音又大了些。我之前在給陛下寫信時,提到了先祖曾經遇到過的幾種反對和破壞機械生產的原因。陛下就指了這裏讓我來訪查陳奏,是要我拿個東西出來告訴天下人,反對的理由不成立。目標很明確,情況也很清晰,從哪入手?這方麵我是真的不懂,公主之前教我的辦法,一是直接查官府收支的賬本,果有問題,絕對瞞不過收支二字;二是把本地數得上的富戶軟禁起來,詢問其賬房、親戚特別是妻妾子女,凡人富,必有妒恨者構陷,雖無事而生非,何況真有其事者。我覺得動靜有點大,可以在弄清眉目之後再這麽辦,關鍵還是現在破局啊,大家的意思呢?”

  眾人紛紛稱是,然後你一言我一語地商討如何找個突破口。或說得先搞清楚大灣府想隱瞞什麽,以及這隱瞞的東西和民間反感機械化的浪潮有沒有關聯;或說讓錢內官拖住地方官吏,李咎直接去找反對機器的明心書院及上書奏陳的“名望”出其不備擺下鴻門宴問個明白;或說就在驛館開個擂台,把反對機器的人引出來,來個引蛇出洞,辯給天下人看是一回事,趁機撕了大灣府的畫皮又是一件事……

  蘇秀才聽了一耳朵,忽然問道:“我們為什麽不問問那個大嫂呢?民間反對機器化,反對工廠和作坊化,沒道理他們在機器生產第一線的人會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