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吊喪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1-12-29 10:41      字數:2555
  時已近春深,金陵早已溫暖柔和得“吹麵不寒楊柳風”。

  陽光溫柔,細雨輕雲也清和。

  就是這樣的春天,李咎和城陽沒來由地一起感覺到了寒冷。

  他們從吳家老媽媽那裏問到了詳細,特特與尤複告知後離開了仍在給尤南停靈的尤府,來到了山陽探望吳別駕。

  何工一直在金陵、青山兩地打工,這次也被李咎一起帶去了山陽。

  山陽的郡守早已換了人,新上任的不是別個,就是老張。

  對,前玉鶴縣令老張。

  張家人慣常地到處撒網,好容易捉到了李咎這條巨肥的魚,接下來就會在捉到這條魚的老張身上砸資源。

  老張既然有京城的資源,本人又能幹圓滑,升官也就是常理了。

  在山陽當郡守約等於鍍金,天下都知道整個大鬆郡都在飛速發展的階段,青山城受限於天然地理限製,幾乎快到上限了,再要提升隻能是生產力再次飛升,但是山陽不一樣,山陽比青山城落後幾年,自然條件給的發展上限卻又要再高幾分,隻要大鬆郡郡守不瞎折騰,基本上就是穩定飛升了。

  老張對此十分滿意。

  李咎來到山陽探望吳書生,老張在府衙告了假,特意前來作陪。

  投資李咎是老張最得意的一筆買賣,特別是看到眼前形影不離的夫妻二人,公主沒有驕矜,李咎也沒有忘本,老張就更得意了。

  他和城陽李咎互相見了禮,略微寒暄幾句,就被匆匆趕來的老吳親自迎接到了後麵的正堂。

  老吳在本地經營數年,頗有根基,此時吊唁已經好幾日了,依然常有人上門致哀。

  何母在靈堂陪著女兒,茶飯不思地瘦了好幾圈。何工和她隻得此女,係半生依靠,此身掛念,突然女兒沒了,何母隻覺得天都塌了半邊。

  何工亦是如此,他因膝下無子,女兒天資過人,他素來是把女兒充當兒子養的,他女兒也確實爭氣,眼看著一家子日子蒸蒸日上,卻斷在了這裏。

  何工夫妻倆就在女兒靈前抱頭痛哭起來。

  何母一邊哭一邊忍不住地捶何工:“我就讓你納個小,好歹生下一個立在這裏,這會兒丫頭沒了,將來也有個摔盆哭喪的!我可憐的孫孫也有個幫襯他的舅舅!可你非說有了丫頭就夠了,現在怎麽好,怎麽好!我苦命的兒啊!我可憐的孫兒啊!老頭兒啊,我怎麽這麽命苦啊!啊!”

  吳書生也是形銷骨立,何藥娘是他親自擇定的妻子,婚後一向夫妻情深,乍然喪妻,卻如比翼折翅、並蒂花落一般。

  不過吳書生是傳統士大夫,非常講究修心,講究控製情緒,因而他的喜歡是理性的、充滿算計的,他的悲傷也有尺度,不會一昧地沉浸其中。再者,他的事業、家族,容不得他過於沉湎於個人的情緒。

  看到嶽父母這般泣涕如雨的情形,本來已經略有好轉的吳書生又陪著落了些淚,然後才仿佛怕被人看見自己大丈夫掉眼淚不體麵一樣,快步抄到後堂來見李咎和城陽公主。

  仍是一番禮節過後,吳書生才在張郡守對麵坐了。

  李咎本該寬慰他幾句,但是他說不出來。何藥娘曾經是他為紡織一廠挑中的廠長,被這個人中間挖走後,不幾年就這樣了,留下老父母和兒子哭哭啼啼。並且不是哭完就完事了的,何工夫妻的老年生活、何藥娘那個兒子將來的日子,全都是迫在眉睫要解決的問題。

  老吳是李咎的朋友,何藥娘曾經是李咎的下屬,何工是李咎現在非常倚重的工頭,所以李咎反而沒辦法寬慰活著的人。

  半晌,李咎才憋出兩個字:“節哀。”

  吳書生愣了愣,又痛哭流涕起來:“兄弟,我對不住你,早知今日,當初不挖你的人了!”

  城陽頓了頓,把想說的話止住了。如此看來此人還算是個人,這時候傷心的是何藥娘因為難產而死,而不是七七八八別的事情。她可見了太多死了媳婦第一時間想著是嶽家的勢力不能斷的男人了。

  李咎這才又安慰了幾聲,這時候何藥娘的父母也相互攙扶著來到了客廳,何工不像老吳有自我抑製,他滿腦子都是麵白如紙的死去的閨女。他嗚嗚低沉地哭泣著,和李咎說:“老爺,我閨女沒了,我閨女沒了,老爺。”

  他反反複複念叨,仿佛這樣就能再念出個女兒來。

  李咎早有完備的養老體係,對於給自己打了一輩子工的老人,他會為他們養老送終的。何工顯然就在其列。

  李咎甚至已經在思考是不是得考慮下社保體係——最後他放棄了這個想法,實在是缺乏有效監管手段,恐怕在大雍這個時代,社保隻有上繳的沒有發回去的。管不住自己的貪官拿了錢一把火燒了賬本就完事了,誰還能作證誰?

  不過何工的問題又不僅僅是無人贍養的問題,他唯一的女兒沒了,這裏還有個感情的寄托。

  李咎猶猶豫豫地,想著要麽從何工的徒弟中找個品行好的孤女過繼給他作女兒,聊以安慰,當然這得等到何工夫妻情緒穩定之後了。

  吳書生與何工說道:“嶽父大人在上,向者賢人阿藥最掛念的就是泰山泰水,還請嶽父嶽母大人保重為上。小婿已然心力交瘁,倘若兩位老人壞了身體,小婿料難見阿藥於地下。”

  “我和你丈母娘哪裏還能保重!隻恨不得能讓這狠心的丫頭帶了我們去!她才多大年紀,怎麽舍得下我們兩個老東西啊,狠心的丫頭啊!”

  何工一聽到閨女的乳名,又止不住地哭。他們翁婿三人幾乎對賠了半日眼淚,一時哭得眼睛都幹了,才又坐在桌子上仔細謀劃起未來的事來。

  古人的壽命就在那裏了,活到五十歲上的都少,更有大把的孕產婦和嬰兒死在產褥上。隻是何工夫妻倆年紀都大,總覺得閨女也能活到五六十,沒成想也就是這個年紀因為這個去了,這才一時接受不了。然而人的韌性畢竟是高的,女婿沒有翻臉的意思,主家則十分體貼,何工夫妻便略微放下了擔憂,能參與女兒的後事了。

  他們還有個寶貝外孫年紀尚幼,還不知將來怎麽樣呢。

  吳書生這幾日也沒少考慮過此事,現在既然能說出來,還有李咎作為見證,他也就如實說了:“阿藥的嫁妝這些年因為妥善經營,翻了兩倍不止,這部分我願意還與嶽父大人,以奉二老天年;二老想念外孫,可以時時來探望,每年我再讓幺兒去二老家小住數日以陪伴二老膝下;幺兒年紀尚小,我擔心續娶太早會對他不好,故而想等幺兒年滿十五再做續弦的打算;但是我這府裏不能沒有主持中饋的人,請二老原諒則個,我想從阿藥的婢女中則一溫和純善之人為妾,打理後院諸事。我這裏能作保的,就是幺兒十五之前,我不會有別的孩子。”

  一個丈夫能做出這樣的承諾,何工夫妻也無話可說。

  倒是李咎勸說道:“你早想到幺兒十五之前不要別的孩子,也沒有今日這事了。既然如此,我給你們做個見證。倘若以後老吳你負心薄幸,對幺兒不好,我會為二老做主。相對的,老吳若要續娶,二老也沒什麽可阻攔的。你家太太的嫁妝如數奉還,但是翻倍的部分留一筆給這幺兒作為將來的花銷,也是他母親對他的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