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想致富先修路
作者:兔子的刀      更新:2020-12-23 04:15      字數:2856
  待客的東西廂房,李咎是按照現代賓館做的配置。

  雖然麵積隻有六十來個平方,裏麵的東西一樣不少。

  小客廳朝西開門,朝東開著八扇雕花明瓦窗,透光極好,穿堂風更是清新舒適。

  小客廳往南看是書房,有書桌及文房四寶等,還放了一張足可容兩人躺下的榻。書房朝南朝東都開著大窗子,一盆吊蘭懸掛在窗邊,綠意盎然。

  書房拐角是個耳房,裏頭也有小床、桌椅,活脫脫是個縮小的書房,卻是供仆從或是晚輩起居的地方。

  客廳往北是寢室,放著一堵牆那麽高的櫃子,一張臥榻,一扇屏風,一張床,並無甚殊異可記。寢室拐角是另一個耳房,也和書房一樣,小小巧巧,應有盡有。

  最妙的是耳房與寢室拐角之間的四四方方的一個六尺見方的小房子,被隔成了兩段,擺著恭桶、浴桶,一看就是單獨辟出來盥洗的地方。進門隻聞見一段隱隱的沉香,裏頭兩個木架子上放了幹幹淨淨的浴巾和香皂等物,再往裏去看,還有個供仆從出入的側門可以更換用品。

  黃舉人看了兩眼環境,交代書童歸置行李,自己在書房站定,第一個感覺就是周到。李咎仿佛提前想到了他的一切需要,所有東西都備齊了。掛衣服的衣架,放頭冠的帽盒,燕居的袍子、網巾和軟底鞋,乃至茶、糖、點心等,一應俱全。

  陪了一路的李咎道:“我家有些地方與別處不同,擔心先生誤會,故而得與先生仔細說來。”

  黃舉人道:“你不說,我也有事要問你來著。拚音的事我已有了主意,且暫不急。這兩天我隻想看看你家的仆婢們在學什麽。是以告訴我時間就好。”

  “這個自然。”李咎叫來初三記下時間表:

  “每日七時,也即辰時,所有人都要起床梳洗完畢,在正堂集合。先打一套拳或是繞著田地跑五圈,以強健體魄,稍事休息後,辰時二刻一起吃第一頓飯。。接著,上工的人去各處上工,不上工的人過休息日,就跟著我念書。一天念書是兩個時辰,中間會休息一二次。每天念書前我會做個小考試,合格的人和上工的人一樣,中午可以多吃一塊肉,不合格的就沒有這個優待。夏季的未時、冬季的午時正點,開第二次飯,就是午飯。下午放他們休息玩耍,每日皆是如此。咱們家有八十多人,差不多每人做六天工可以輪到一日這樣的休息。當然農忙的季節,上午的念書就會取消,隻有在休息那一日我才會教他們認字。夏季酉時正點,冬季酉時初刻,開晚飯。飯前上工的人中推選的組長和各個大事的責任者交今日的上工明細,做得好的加一塊肉,做的不好的,就沒有嘍。晚飯後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但是最晚亥時末,必須各處安靜就寢,若是被我發現有人喧嘩吵鬧,就會罰他在休息日抄寫家規。”

  初三將幾個時間和對應的地點、事件都用鉛筆記在白紙上,壓在書房的案頭。

  黃舉人瞟過去,字不算好,然而十分工整、清晰、小巧。這麽小的字,還方便塗改,當然很節省紙張。若是要用毛筆寫這麽小巧的字,需要下點功夫,還需要很好的小楷筆。

  真好啊真好,李咎的“青山筆”真的能大大降低貧民讀書的成本。

  李咎又讓初三將正堂等幾個地方的位置備注上,又道:“我也並非每天都會去上課。因為大家進度不同,一般我自己隻會在六天中擇一天上課,再由那一日上課的人去教別人,我再選幾天抽查。他們教學相長,我可以偷懶。一般白天我會在書房抄書,也可能叫上吳大郎他們去琢磨些工具。比如上回說到足可以讓紡織速度提高數倍的騾機,比如已經燒製出來的水泥,比如一些家族長輩傳下來的書本。”

  黃舉人點點頭:“合該如是,也不知你家究竟是什麽來曆,竟然還有值得你悉心整理的家傳。”

  李咎麵露悵惘之色:“依稀記得是神仙似的地方,隻是如今想來,我也以為是在夢裏。那日我與先生說的心願,原是我親眼見過的。在那裏,人們未曾知曉人分尊卑貴賤,無論男女老少,人人相親相愛,無論老弱婦孺,人人吃飽穿暖,老有所養,少有所依。此處貧,則有那處富來幫助。每個孩子都能去學校讀九年書,自家隻需出些吃飯的錢罷了,至於先生、教習、課本、桌椅、筆墨等,皆有朝廷供給……”

  黃舉人道:“未曾聽聞此中,卻像是先生誤入桃源。”

  “大約是吧。我既然曾經見過這樣的地方,便希望自己所在的地方也能變成這樣。為此,我已經做好了一生為之奮鬥的準備。如果先生願意與我一同,那是某三生有幸了。”

  黃舉人道:“雖然還是很懷疑你在做夢,但是,我確實很想親眼看一看你所描述的世界。你準備從哪裏開始呢?從水泥、肥皂開始麽?”

  李咎搖搖頭:“讀書、修路、種糧食。我思前想後,還是這三件最重要。讀書讓人明理,讓人聰慧,讓知識和技藝得以更快更全地傳承。修路方便人們往來,方便學生去更遠的地方見識、遊學,方便各地互通有無,交流匯聚。讀書人和讀書人碰撞,就會有思辨,就會迸發出新的想法。江南文風最盛,豈不是讀書人多、水陸往來發達的緣故?”

  黃舉人讚同道:“不錯,江南一帶,每科中進士的人數可比北方數省道之和!細究原因,還是地方富庶,供得起更多的讀書人。且水陸兩道極為發達,故而那些窮鄉僻壤的學子,總還能有個讀書的學塾,而有心教導學生的先生,總還能去到那些學塾裏教書育人。某也曾遊曆燕趙河洛,未嚐見如此情形也。”

  其實水陸交通發達的意義遠遠不止如此,要想富先修路,六個字看著簡單,往下思考越想越深,其意義遠遠不止方便求學、振興經濟那麽簡單。

  舉個例子,在讀書識字的成本極高的古代,學生讀書一定離不開全家人的支持。同時讀書成材率又極低——三年才一次的科舉,能出幾個舉人,又能出幾個進士!那些一輩子都是秀才、童生的人,若是早早認命了還好,若是不認命,隻怕一家子都要搭進去!

  那麽什麽樣的人家才會有傾家之力供給教育的認知,才會勒緊褲腰帶送娃娃去讀書,又能在供給娃娃讀書之餘還能保全家順利活下去,活過年成不好的時間呢?

  青山縣人就有這樣的見識。青山城的人們將科舉的地位無限拔高,舍棄了眼前的短暫利益,省出嚼用來,給能念書的家人一個希望。比如染織陳曾經說過的,他們陳家舉族之力供給書生去拚進士和授官,這個家族的見識就遠非其他家族可比。

  同時這些家族又會做兩手準備,孩子們能拚上獨木橋,那是最好,如果拚不上,還要有個退可守的路。或是學商,或是學醫,或是學其他手藝,總之,拚不上科舉,就得有其他辦法撐起家門。染織陳又是這樣一個例子。他擅長行商,所以讀書沒出息的他就走了這條道路,不至於在科舉的獨木橋上被困死。

  學商學醫學手藝,也需要家族的見識和客觀條件,有所準備還要有能施展的境況。正如黃舉人所見的那樣,倘若是窮鄉僻壤,交通困難的山村,先不提有沒有豁出去送娃讀書的父母,就算有,他們能承擔得起讀書失敗的結果嗎?倘若有那麽一戶人家衝擊科舉失敗了,家門敗落,困窘而死,其他人家還敢衝擊科舉嗎?

  染織陳能開布莊為生,是因為當他讀不下去書了,他爹馬上就能給他找個掌櫃的當學徒。幾年下來,染織陳便能自立門戶,再去供給其他親人讀書。

  以上全部建立在青山縣四通八達、消息靈通、人員來往複雜、運輸便利的基礎上。很多比青山縣閉塞的地方,人們想在科舉上賭一把,都賭不起這個命。至於其他細枝末節的地方,影響其實也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