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念沒有立刻回答薛睿提出的問題，他仔細吃完一個桃酥，又慢慢地喝完一杯茶。

  薛睿原以為自己的這個問題一提出來，薑念就會脫口而出說出答案。沒想他磨嘰了半天，依然沒有開口，就不知他在想些什麽。

  薛睿想，新時代的女性們，不再喜歡這類深沉型的知識分子，到不是沒有道理的。

  女孩子們不顧一切迷戀大學生的那個時代，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薛睿正胡思亂想間，薑念到底開口了：“在我的詞典裏，能量守恒定律，不單純是熱力學第一定律，更是暗合了自然界一切事物發展規律的自然法則。

  “這世間的任何美好的獲得，都是用等量的美好換來的。得與失之間，能量是守恒的。

  “我相信，這世界不會平白多出一份善來，但有一定量的善良泛出來，必然會有等量的惡，尾隨其後或暗藏其間。

  “我們站在道德高地呼喚愛、呼喚善的時候，往往容易忽略尾隨其後或暗藏其間的恨與惡。而且，這些等量的恨與惡，因為背負了愛之名、善之名，會更容易帶來難以預期破壞和傷害。

  “一項昂首挺立在道德製高點的慈善運動，我們姑且不去討論各色人等對這項活動中派生的財富的各類覬覦，單純就看看在各種募捐活動中，那些不絕於耳的關於逼捐的嘈雜聲音，難道不是尾隨在慈善之後的惡？隻是，這些惡，借由慈善之名，就顯得理直氣壯，就那麽不可一世。”

  薛睿到底等到了薑念的回答，卻沒料到他以這種方式開頭，想他應該還有一大串的觀點要滔滔不絕說出來，才會做這樣的鋪墊。

  這時候，薛睿才領悟到薑念剛才回答問題之前，仔細地品茶、嚐點心，原不過是為了匹配隆重開講的必要儀式感。

  薑念停了一會，接著說：“現在的網絡上，最熱議的話題就是食品安全問題。而每每說到地溝油的時候，人們用的最多的詞，就是‘人心不古’，好像古人總是比現代人更淳樸、更善良、更有道德。但他們卻忽略了古人其實根本無法完成現代人的食品造假，因為古代還沒有化學工業——那些除臭除味、提純、增香、配色……離開了化學，是無法解決的。

  “化學工業，給人類的生活質量帶來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有一利就有一弊，化學工業的進步，也為各種食品造假帶來方便。這其間的能量，也是守恒的。

  “我是一個無趣的人，被桑恬那樣的美女欣賞和喜歡，完全是占了特殊時代的便宜——那個時代，學曆可以給人帶來錯覺。我是那麽珍惜這段感情，卻無論如何努力，也難以憑期貨解決基本生存問題。我知道我不能太過自私，借愛之名裝傻充愣留下她，因為愛她，我也必須放手。

  “但這件事情太吊詭，我終於放手了，她飛了，而我的交易竟開始突然變得順風順水。

  “終於，我擁有了完全可以超越桑恬之前所有追求者的財富……我常常會想，這一切，哪怕稍微早一些到來，又會如何？這情場和賭場之間，也是遵循能量守恒的嗎？

  “就在來見你之前，我和我太太還有女兒剛從金牛嶺公園回來。我們一家去到金牛嶺公園的時候，我的女兒被一個做糖人的攤子吸引住了，站在那裏不肯走，我給買了一個糖人，又從坐車找的零錢裏抽出一張二十元的鈔票遞給她，告訴她接下來看到喜歡的東西，她可以試著自己去買。

  “我的女兒才三歲多，她一手拿著糖人一手攥著紙幣跟著我們來到公園門口。

  “靠近公園門口的地方，坐著一個乞丐，他把一個破舊的搪瓷缸子放在麵前，等待別人的施舍。我的女兒路過他的時候，就把她手裏的二十元錢放進了那個搪瓷缸子裏。

  “那個乞丐當然就兩眼放光，然後迅速將錢抓出來放進自己的口袋裏，整個過程都目不斜視。

  “孩子的這個舉動，可以有很多的解釋，比如她並不知道一元紙幣和二十元紙幣的區別，或者她根本就沒有錢的概念。但我並不這麽認為，我很欣慰地看到了這麽小的孩子，心中就有了悲憫。

  “在我們投身金融投機之初，非常在意的投機素質之一，就是以為要盡可能地變得聰明，甚至通過修正和比較一些技術指標的參數，企圖發現價格變化的一些規律。這也是我一開始做交易總不得要領且不斷虧損的原因。因為金融投機畢竟不是科學。

  “這件事情，也從一個側麵說明這麽一個道理：一個人僅僅有聰明而沒有智慧，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是無效的。投資者的智慧遠比聰明更重要。

  “而智慧無關機巧和手段，智慧的本質是悲憫。

  “我們再順著聰明、智慧及能量守恒的思路來談下去。

  “不迷信小聰明帶來的各種機巧並不意味了放棄聰明，而是需要在有智慧的條件下運用。然而，怎麽才可以讓我們的思維或操作，更靠近智慧呢？

  “學會專注是靠近智慧的一種有效手段。而專注就需要減少消耗和知道取舍。

  “有一個好辦法可以讓我們減少消耗又清楚地知道如何取舍，那就是讓自己變得愛憎分明。

  “我初到北京就和陳永鬧翻，也因此要放棄從他的平台得到的一些客戶資源，這對當時的我來說，可謂雪上加霜。桑恬那時就說我也許不該急著和陳永翻臉，我告訴她，一個人絕不可以在是非麵前妥協，必須愛憎分明。

  “我相信這個世界是能量守恒的，你眼裏的世界是明媚燦爛的，這世界就給你燦爛的人生；你認知的世界是爾虞我詐，是可以抖機靈的，這世界就給你一個浸泡在欺騙裏的人生。陳永亡命天涯，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當然，他的小聰明也許可以讓他躲過法律的懲罰，一如他用小聰明可以賴掉欠我的錢。

  “愛憎分明，可以讓我們躲掉不必要的消耗，為接下來的專注做好準備，還可以養浩然正氣，以有效逼退各路邪氣的靠近。

  “有了愛憎分明，我們才不會輕易原諒自己的過失。

  “很多時候，我們不能成功，是因為我們太容易原諒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