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薑念這十年
作者:匯派      更新:2021-03-06 07:29      字數:2822
  除了頭發變得稀少了一些,薑念的變化並不大,基本還是十年前的模樣。

  一個人的生存狀態,從他的眼神裏可以看出。

  站在薑念的麵前,看著他的眼神,薛睿確信薑念現在應該活得很不錯。

  薑念說他是帶著老婆孩子一起來海南旅遊的,老婆孩子都在酒店裏,他是一個人出來會老朋友的。

  薛睿沒有抖機靈問薑念是不是換人了,盡管這類問話在這個時代是一種很常見的“不見外”的問候。

  薛睿想,薑念沒帶老婆孩子一起來,已經可以說明他的老婆不是桑恬。

  沒有問薑念有沒有換人,並不意味了薛睿不是個“多事”之人。他還是把幾個月前簡同萍剛來過海口的事,告訴了薑念。

  “我知道,我們之間一直有著聯係。而你的電話號碼,還是她告訴我的。”薑念道。

  薛睿提及簡同萍,是想順便把話題帶回到從前歲月。本質上是因為他還不知道在新的時空裏,該和薑念從何聊起。

  應薑念的要求,薛睿帶他找到龍昆下的一家喝老爸茶的地方。這個茶館,距離當年薑念和桑恬的住處,大概隻有二、三十米的距離。

  薛睿其實想多了,薑念並不需要他來指引談話內容,十幾年過去了,他仿佛有一肚子話要不打自招呢。

  在喝下一口茶之後,薑念感慨道:“又回到這個熟悉的地方了。”

  薛睿想用談話技巧去觸及龍昆下村從前的歲月:“你們在這裏,究竟住了多久啊?有半年的時間嗎?”

  薑念笑道:“不止半年,將近一年的時間呢。

  “那時候,外盤期貨已經不能做了。北京期貨交易所剛剛成立,我們公司原來的一北京哥們兒來海南推銷北交所席位,正遇著走投無路的我們,就勸我們跟他去了北京,在那裏找客戶,做起了國內期貨。”

  薛睿道:“你說的那位推銷北交所席位的北京哥兒們,我記得他名叫陳永,他和我以及簡同萍是同一期的學員。他做單爆倉後就回北京去了,卻因此正好趕上了北交所的籌建。聽說他在北京混得很不錯,你們去北京,有他的關照,應該比較容易一些。”

  薑念道:“我去北京也不是投奔他的。而且一到北京,我們就鬧翻了,從那之後,再無交集。這家夥一開始借了北交所的平台,到是混得順風順水,後來出大事了,被通緝了,然後亡命天涯,不知所終。”

  薛睿疑惑道:“怎麽了?”

  薑念道:“你還記得嗎?當年在海南做外盤期貨的時候,開戶的門檻是十萬。我們這些經紀人,如果想自己投資做,又拿不出十萬塊錢的話,就會想辦法找到那些爆倉的殘戶,接過來再加些錢,自己做自己的交易。我那時就接手了一個殘戶,拿了五萬返傭加了進去,自己做單。頭兩天交易就賺了兩萬。北京那哥兒們看了眼熱,也想自己做上兩手單試試,但他那時既找不到殘戶,手裏也沒有現錢。要等上半個月才能拿到兩萬左右的傭金。就來和我商量,在我的賬戶裏借我的資金下兩手單,如果賠了,半個月後他拿傭金還我。

  “我知道他那時還有客戶,傭金也是有的,就沒多想,答應他在我的賬戶裏做了一手s&p。這孫子也是倒黴,隻一手單,一個晚上就被迫止損出局,在我的賬戶裏留下近兩萬的虧損。

  “這後來的情況你也知道,期貨公司的老板卷了錢跑路了,公司被查封。所有客戶的錢,以及我們的傭金,都拿不出來了。

  “去到北京沒多久,我就沒有什麽錢了。陳永那時推銷北交所的席位還是賺了不少錢,我就找到他,希望他能把虧在我賬戶上的兩萬塊錢還給我。

  “沒想到他聽了我的話,竟一臉錯愕地對我說:無論你賬戶裏有多少錢,都是因為老板卷款跑了而拿不出來。你不能為本來就拿不到的錢找到我來為你補償。

  “你聽聽,這孫子說的還是人話嗎?從那以後,我和他再無交集。他不懂,他不懂,這個世界上的能量是守恒的。

  “我有理由因為這件事,而懷疑他的人生是否會因為能量守恒而遭遇不測,但也沒想到報應會來得那麽快。大概就在他說了這句話半年之後,因為他的賬戶跟莊失敗,需要追加保證金,賭紅眼了的他,挪用了客戶的資金。

  “期貨市場整改之前的混碼交易製度給不少人鋌而走險的機會,他是其中之一,隻是他挪用的資金不僅沒能幫他挽回敗局,反而直接把他打入爆倉的深淵。然後,他就消失了……”

  “你說的這件事讓我想起尼克裏森的那本書《我是怎樣搞垮巴林銀行的》,而墨菲法則在期貨交易中尤其詭異地發揮神奇功能——任何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窟窿,當你打算以賭博的心態搏一把,去填補那個窟窿,十之八九會因此墜入深淵。”薛睿感慨道。說完,又招手叫來茶館的夥計,要了兩份點心。

  薑念喝了一口茶,繼續說:“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和桑恬在北京過得相當艱難。一開始是找不到客戶拿不到返傭,到後來是因為我不屑於炒單,又無法通過交易盈利獲得分成。最難的時候,桑恬和我,要在傍晚的時候,去菜場撿人家扔了的菜葉。

  “你知道,桑恬很漂亮,她從來不缺乏追求者,期貨公司裏的一些北京大戶,都很欣賞和喜歡她,也有人試探了要追求她。

  “她陪了我過著這麽寒酸窘迫的日子,你是無法想象我的內心,是如何地崩潰。同時內心會強烈自責於自己的自私。

  “一個男人,當然要拚命保護住自己深愛的女人,但你不能在一無所有且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僅僅用虛無的愛來綁架。

  “終於,不斷飽受殘酷現實煎熬的我,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我想放手了,放過這段愛情,讓桑恬自由地飛。

  “她走了,我被無邊的虛無感包圍著,無法回到正常的生活狀態。

  “我和客戶說了想暫停一段時間的交易之後,走到火車站,買了站台票進了站,然後,隨便上了一輛車,由著列車帶我離開這傷心地,隨便去哪裏。

  “我最終在山東地麵上的一個小站下了車,漫無目的地行走,讓自己被疲倦折騰到什麽也不去想。

  “桑恬離開我大概三個月之後,就嫁人了,然後移民去了美國。一開始她還常常在QQ裏給我留言,我告訴她結婚了就不用再聯係了,這樣不好。她激烈地抗議,依然我行我素,我也就不再多說。

  “終於有一天,是一個節日,我想在QQ裏給她發一個祝福,才發現她已經把我拉黑了。

  “是我要求她不再聯係,但在發現被拉黑後,我又失落得要命。怎一個賤字了得。

  “說來也奇怪,真應了‘情場失意賭場得意’那句話。桑恬走了,我的期貨交易開始順風順水。

  “我為客戶盈利近兩千萬,也因此得到了三百多萬分成,算是徹底脫貧了。但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拿到這筆分成的時間,恰恰是2006年的元旦之後。你當然應該知道,這個時間點拿著錢可以做些什麽,那正是股市裏一波大牛市的起點啊。”

  “從量變到質變,靠的是維持一個良性循環。我記得我們以前聊過這個話題:金融市場不會獎勵投資者的任何優點,但一定會懲罰投資者的每一個缺點。一個投資者,如果想在市場獲得獎勵,隻能小心翼翼地讓自己的交易步入良性循環。然後,認真經營著這個‘良性循環’,才能讓你迎來質的飛躍。

  “聰明的機巧,在這個市場,並不能幫你解決大問題。因為,這個世界的能量是守恒的。”

  薛睿認真地聽著薑念的話,這時候到底忍不住插了一句:“你反複提到的‘能量守恒’,和我所知道的‘熱力學第一定律’,是一回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