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秦瓊的臉色蒼白，孫思邈將來探病的人都趕了出去，手中捧著一本書，皺著眉頭搭著脈。

  這本書是楊晨藏書室裏的典籍，是一本內科類書籍，孫思邈在得到它之後視若珍寶，不僅僅因為裏麵的各種知識是他從未見過的新奇和不可思議，更因為裏麵關於醫術的講解與當今世道截然不同卻又相輔相成。

  孫思邈一直在鑽研這幾本得到的書，甚至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可是對於書中的內容依舊是一知半解的，可僅僅是這一知半解，也讓他在麵對一些疑難雜症的時候有豁然開朗之態，而此時，秦瓊的病症顯然已經很重了。

  宮中送來了人參，不過這對秦瓊而言已經沒有用了，從脈象上看，他這具身體已經負擔不起了，如果貿然用人參大補，反而會有送命的危險。

  秦瓊微微張著口，呼出的白氣漸漸凝聚成型，不過隻片刻功夫便煙消雲散了，他疲倦的眨了眨眼，見孫思邈的臉色依舊嚴肅，心裏反而沒了原先的害怕。

  是啊，他也是怕死的，這種怕不同於年輕時在戰場上殺伐時可能麵臨的戰死，而是一種不甘心。

  雖然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會老死，可是他並不滿足於這種死法，對他而言這是最慘淡，最折磨的一種死，他寧願在戰場上死於敵人的刀下，而不是躺在病床上什麽也做不了。

  英雄遲暮而不得不屈服，未嚐不比人生八苦少上一點的苦。

  喉嚨裏泛起一股癢意，秦瓊微微咳嗽兩聲，身體便不自覺的弓起來。

  孫思邈巋然不動的神情終於鬆動了：“國公爺可要喝口茶水潤潤嗓子？”

  秦瓊衝他擺了擺手：“不必了，我無事，孫老先生您不如先去忙吧。”

  他沒有問自己的病情，倒不是不在意了，隻是他知道這次的結果並沒有比從前好上多少。

  孫思邈將書收好，他年歲頗大，臉上的溝壑卻不曾比七十歲的人多上多少，秦瓊甚是羨慕他的精神，每每看見他心情也愉悅不少。

  “老朽倒是也不忙，再過半個時辰老朽才出門，現下無事，替國公爺好好再看看吧。”

  秦瓊頷首，閑聊道：“孫老先生待會要去做什麽？是要出診嗎？”

  孫思邈繼續搭著脈，心神也分了一絲出來，點頭道：“也算是，不過是給老朽的一位老友照看舊傷的。”

  公輸頔的傷一直都是孫思邈在親自照看，因為曾經受過舊傷，而舊傷最是害怕發作的，一旦發作病原便是掘地三尺般難以觸及，想要撥出更是難上加難，但是最近幾年，公輸頔的舊傷已經歸於平靜。

  雖然如此，孫思邈還是有了定時幫他看診的習慣，畢竟活到他們這個歲數了，能有一兩個知心老友還活在世上，是極為可貴的。

  忽然，孫思邈神情一怔，似是想到了什麽。

  “國公爺最近可有何舒心之事？”

  秦瓊被他問的有些反應不過來，但還是老實的道：“嗯……勉強算的上的，應該是看見孫老先生吧。”

  這回輪到孫思邈反應不過來了：“為何？”

  秦瓊有些不大好意思，笑笑道：“見孫老先生福壽綿長，且精神矍鑠，一人能擔起這麽大一家醫院，至今還能救死扶傷造福天下百姓，是以十分羨慕，看見孫老先生，心情自然便十分愉悅了。”

  孫思邈被他一番說辭弄得哈哈大笑起來，花白的胡子一顫一顫的抖動著，眼睛裏閃著亮晶晶的光亮：“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秦瓊怔愣的看著他。

  孫思邈頷首，道：“老朽方才想起好友，又聽得國公爺這番話，便明白國公爺心中鬱結何在。”

  孫思邈站起身，踱步到窗台處，向下看去正好能看見不遠處一片操場上，年輕男女們在打馬球，一個個生機盎然，年輕活力。

  “年輕時征戰沙場，滿心抱負，一代將軍最向往的自然是建功立業，開疆擴土！若是不能如此，此生又有何意？國公爺，你這是病體之上再加心疾，老朽從前便發現，病人的病情有時也和病人的情緒有關聯，方才老朽說的那位老友，曾經病情嚴重，甚至一時之間連老朽也無能為力，可如今他看起來卻已經和常人無異，若不是老朽時時盯著要他吃一劑藥調和，否則任誰也不知道他曾是一個病重之人。”

  和常人無異，這幾個字落在秦瓊耳裏，猶如天雷滾滾，轟鳴至極，他激動的撐著手起來，眼裏閃著光亮，唇畔微微顫抖著：“孫老先生此言可是當真？”

  “當真！”孫思邈說的很肯定，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雖然這是看不見摸不到，甚至很玄妙的東西，但是在公輸頔身上的確如此，而且在其他少數病人的身上，也得到過驗證。

  秦瓊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但是接下來孫思邈的話讓他剛剛產生的希望火苗瞬間被潑上了一盆冷水。

  “可即便如此，老朽也不能保證每個人身上都有此等奇事。”

  公輸頔是個極端的人，為了某個目標能不惜一切代價，對自己認定的事情也極為癡狂，這種人身上的各種事例，都會以極端的方式表現出來，因而出現病情好轉的情況，也是十分極端的。

  但是秦瓊卻不一樣。

  “但老朽說的也是對的，國公爺定要保持良好愉悅的心態，最好能找到一個新的目標。”

  “新的目標……”秦瓊喃喃自語，卻是一臉落寞。

  他唯一的執念就是還能再上戰場，將軍百戰死，若死在床上他覺得羞恥，可事實天下太平，就算陛下有意讓他上戰場，他也沒有機會了。

  秦瓊為自己這個念頭感到羞憤，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是百姓最希望看見的，這對他而言雖是將軍塚，可也是古往今來無數將軍的必然結局。

  歎了一聲，秦瓊麵上揚起笑意，看著孫思邈格外感激的道：“多謝孫老先生和我說這些，我心裏寬慰許多了。”

  孫思邈見他似有些不同，但也看不出來究竟是何，他眼睛裏忽明忽暗的光一直在閃爍著。

  又停留了一會，孫思邈囑咐幾句便出去了，秦家的人見他出來，忙一一作揖謝過。

  “國公爺平日做喜歡什麽東西，你們最好能帶來，這樣也好打發一下時間。”

  幾個人麵麵相覷。

  喜歡什麽？

  大概是習武吧，但是現在這個狀況，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孫思邈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隨後他便背著藥箱去找公輸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