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烽火燃盡
作者:南淮羽      更新:2020-12-16 11:47      字數:8399
   枯月池畔星幕低垂,十三披了星雲黛袍站在玄塔空無一人的觀星闌上, 手持一柄幽幽紅燭。

    “大人。”

    她的身後不知何時站著欽天監的年輕男官, 垂首而問,“大人在看什麽?”

    “你看。”

    曼妙妖嬈的女人微笑起來, 染了青黛的指尖劃過夜幕向著北方輕點,“貪狼, 亮了。”

    男星官順著她指尖的方向看去,隻見漆黑如墨的夜空中不知何時已經星鬥易轉, 由西至北三耀大亮。

    “貪狼星起, 三耀歸位。大人說的是如今的北涼王黎虹嗎?”他半是斟酌半是推測地開口, “他此次來與陛下和談,不知是何居心。”

    “黎虹是王星。”十三扭過頭, “陛下也是王星。

    雙王相見,必有一傷。陛下與他對上, 恐怕其中一人要有大麻煩了。”

    “…那貪狼呢?”

    男官又問, “大人上回上書說天煞將近, 是否和這顆星耀有關?”

    “他啊?”

    女子忍不住吃吃笑了。她隨即伸了個懶腰, 半趴半靠在觀星闌上媚眼如絲,指尖把玩著算籌, “他你就別想了,那家夥還在忙著找人算賬呢。”

    ——

    未過晌午,銜首原上獵玉閣外玄甲森森,北涼軍的蒼狼三爪旗濃雲般飄蕩在皇城之中。

    黎虹與李攸卿的談判已經從清晨進行到了午後,雙方各執己見仍未談出個結果。一直駐守在獵玉閣外等候涼王歸來的霍少將軍已經隱隱有些不耐煩, 拎著韁繩,在馬上來回踱步起來。

    “霍驊將軍!”

    一身赤衫流蘇侍衣的元薑策馬朝他喊,勒韁停在了他身邊,低頭拜道,“將軍,宮中有客…想要求見殿下。”

    “什麽人?”

    霍驊停下來看她,內心對這位戰前投靠黎虹的元家庶女早已鄙夷了個七七八八,“殿下他還沒回來,若是不要緊的客人,便打發那人走吧。”

    “是…朝裏吏部的靖大人。”元薑猶豫著開口,“說是有事要告訴殿下。”

    “吏部尚書?”

    這回倒是輪到霍驊震驚了,“吏部所屬與北涼毫無關係可言,他來找黎虹幹什麽?”

    “奴婢也不懂。”元薑正搖頭,突然聽見遠處傳來馬蹄震地的隆聲,連忙轉頭望去。

    皇城方向處車騎滾滾,領頭的一匹黑色長鬢馬衝在最前麵,朝著獵玉閣直奔過來。

    “涼王殿下!”霍驊眼見馬上身著黑甲狼紋戰袍的男人臉色陰沉不善,嚇得連忙下馬,跪在地上抱拳。

    “一群酒囊飯袋!”

    黎虹翻身下馬,一腳踹翻了旁邊低頭跪著侍衛手裏的換洗衣物,把配刀丟給元薑。

    他抬手示意霍驊起身,冷笑著拿了酒朝獵玉閣走去,“皇帝傲橫朝臣恭維,派來的判臣囉囉嗦嗦竟敢跟本王繞圈子,他們當北涼是什麽?!

    父王因息黨與李攸卿而死,我不追究他們的項上人頭已經夠忍讓了。

    怎麽,六百萬兩黃金馬匹和北涼的兩位公主換一個舞真和本王退兵不夠,他們竟然還敢在那裏繞來繞去?

    不過是區區一個雲州的元逐,就讓那些愚笨不清的老臣們上了天。本王如今占的,是北疆整整十六州府!”

    “涼王息怒涼王息怒…”霍驊心知他今日這談判怕是泡了湯,也不敢再提,隻得開口。

    “屬下聽說朝中吏部的靖大人已經在閣裏候了一些時間了,不如殿下先去聽聽他怎麽說,再另尋考慮?”

    “吏部的靖大人?有趣…我記得他在議上可並不是什麽顯眼角色。”

    黎虹聞言飲了口酒,陰冷大笑了起來,“獵玉場上我帶來的修羅殿奴隸們都已經開戰了吧?

    靖大人既然那麽想見本王,那就讓他和我一同去看賽吧!”

    “我的殿下啊,都已經打了小半場了。”

    霍驊想想那群廝殺起來根本不要命的瘋子們,再想想江都那些文文弱弱的書生臣子,頓時感到滿頭冷汗。

    “那群戰奴們為了一口吃的打起來根本是血肉紛飛,殿下就算再生氣,總得顧及下江都世族的麵子吧?

    屬下可是聽說那靖家最初是靠先朝寵妃上位,一直都是以文見長,手無縛雞之力的。

    殿下讓他去獵玉場上觀賽,恐怕不太好吧…”

    “給本王一字不落地傳話下去。”

    黎虹回首,眸色無動於衷地看他,拿著酒壺冷聲道,“他若是想見本王,就即刻來獵玉場上見我;若是不願,便原路回宮算了!”

    ——

    裝飾得金碧輝煌的場上早已積滿了厚厚一層鮮血,黎虹脫去戰甲坐在高處的台上,一旁站立的元薑接過閣中侍女遞來的清酒,就想往他的酒杯裏倒。

    “等等。”

    場上捆綁著鎖鏈的兩名奴隸正摔下馬,滾在地上用牙齒撕咬在一起。

    女子嚇得一抖,黎虹並未看她,不屑地開口,“元家之前就是這麽教你侍候人的?

    江都皇室的梅果釀,你是不知本王不碰這東西?給我換烈酒來!”

    “回稟殿下。”

    元薑撇了撇嘴,垂眉低頭,“您帶來的北都紅已經被您喝完了,奴婢一時沒找到替換的酒來。

    況且,元薑是元家的長女,從小住在府裏…並未學過侍候男人。”

    “府裏?”黎虹勾起唇去看她,“可本王怎麽一直聽說的是…

    你和元逐將軍的娘親,是舞真花樓上的名魁明畫夫人。

    你既然和他在勾欄長大,為何不會侍候男人?”

    “元薑與那個賤婢,還有元逐那個混世子毫無關係!”

    她被對方愈發森冷的語氣嚇得跪倒在地,心中頓時湧出無數恨意,辯解道,“是她…是她先勾引我爹爹的!

    殿下英明,還望殿下不要將奴婢的出身強附到他們身上!”

    “哈哈…”

    黎虹突然獰笑起來,他轉著酒杯俯身去看跪地的貌美女子,語氣輕佻。

    “元薑,你知道軍中的所有人為什麽都看不起你嗎?”

    “為什麽…”她顫聲問。

    “因為你太自負愚蠢了!”

    黎虹猛的伸手,五指掐著她的脖子,將她拖在自己膝上,“巧了,元薑姑娘。剛才的這個問題,本王碰巧也問過元逐將軍。

    …他是你兄長,你想知道他怎麽回的嗎?”

    “他是…怎麽回的…”元薑被掐得氣短,雙手摔了盤子,拚命抓住黎虹的五指。

    “元將軍說,他確實出身低賤,因此少時在元家受盡冷落。”

    黎虹想起那日摔帳走人後,抱著長刀靠在帳外假寐的冷漠男子,輕微挑眉,“但元老將軍和明畫夫人終究是生養他的人。

    他既然受了兩位的恩,此刻出戰對上本王,便是有著國仇家恨,無法置身事外。

    哪怕是捕獲黎錦後,也隻能做到盡力相護,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所以殿下是想說,錯的人是我了?”

    元薑淒慘地笑著,滿臉是淚,“憑什麽啊?他是庶長子,就算再受眾人鄙夷打罵,那也是元家的長子!

    論武藝論智謀,元寧根本比不上他…他受點委屈欺侮怎麽了?!

    可我是女子,我不去討好元寧和元大夫人誰會來管我?

    你們這群軍人隻管罵我投敵叛徒好了。我不像元寧那個蠢貨,到最後一刻還遵從爹爹的軍令,死守城門不開…奴婢隻是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活下去有錯嗎?!”

    “想活下去沒錯。”

    黎虹依舊在獰笑,手下分量未減,湊近她的耳邊低語,“那你就好好活下去吧,像條好狗一樣,趴在本王的身邊別亂咬人。

    元薑,我可是聽說你自從進了江都,就有意靠著元逐將軍的麵子,勾引戶部的尚書大人。

    至於阿離…那位大人是什麽身份,本王比你要熟悉的多。他之前是黎九的貼身家奴,可不是你這身份就能輕易勾引到的。

    懂了嗎?乖一點…本王心情好了,還是會很珍惜你的。”

    他說完,猛的鬆開五指將元薑摔在地上,大笑起來。

    ——

    “第四輪,執刀者勝!”

    獵玉場中赤血飛濺,數十具或斷腿或斷手的奴隸屍體橫倒在地上,隨即便被看守場子的士兵們拖了下去。

    鋪滿華貴金玉的場中央單膝跪立著一個腕帶鎖鏈的男孩,手持兩柄七尺長刀撐在地上,野獸般嘶吼著。

    “下一輪!十四死囚對衝馬戰!”身披軍甲的老者手執一柄鳴鐵箭喊道,隨即拉滿弓向上方射出。

    “那個孩子堅持多久了?”

    長箭呼嘯,元薑低頭跪在一旁不敢說話,黎虹飲了半口渾酒,滿不在乎地側頭去問同樣卸去軍甲的霍驊。

    “回殿下,今日的賽多是雙方廝殺,屬下記得他是第二場時被帶上去的。”

    霍驊垂頭,看著那個滿身是傷的孩子被守衛們死死拖著鎖鏈栓在馬上,心裏估計了一下,“大約殺了有二十來人吧?都是之前沒什麽訓練的死囚和場上已經殘廢的戰奴。”

    “他身子被修羅殿的看守養得太弱,此戰到此為止了。”

    黎虹皺了皺眉,抬手不滿地去看那杯品質不佳的殘酒,“昨日黎九執意要整頓修羅殿,我手下不該貿然去攔。

    黎見文治尚可,但不通武藝,這修羅殿在他手裏幾乎要被養廢,確實要好好整頓一下了。”

    “驚風那種好苗子也不是隨處可見的。”

    霍驊同樣惋惜,“他如今能替九公主打理十九軍府,那府幾乎成了嶺南大多世族的專用道口,而且據說其中並沒有那位離大人幫襯。

    雖說殿下您之前跟她有矛盾,但不得不說,您小妹訓練奴隸的能力確實不可小覷。”

    “小八之死錯多在於我。”

    黎虹聞言,垂眸給自己倒了杯酒,“她當時雖莽撞,但畢竟年少經驗不足。

    況且我那時樹敵太多,之後被軟禁府中後本該吃不少苦頭,傳到她那裏後…小九暗地裏替我擋了不少冷槍。”

    兩人正談著,隻聞場中擂鼓聲響起,十三名黑衣鬼麵的奴隸拖著馬上帶倒刺的鎖鏈,在場中騎著馬互相試探。

    “廝殺戰,殺到場上隻剩一人為止。”霍驊看著手持纓槍和長刀的死囚低聲開口。

    “涼王覺得哪位會贏?屬下押那個孩子。”

    “還賭?”

    黎虹想起之前驚風的舊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別仗著我與黎鐺交好,就在本王麵前放肆。之前撫城被破的罪我還記在你賬上呢!”

    “屬下有罪,屬下該死。”

    霍驊連忙低頭,“小賭怡情嘛…但元少將軍確實武謀甚佳,不僅破了北涼的刀法,那日還打了我們個措手不及。

    而且殿下,不也確實欣賞他嗎?

    恕屬下冒昧,元少將軍與黎錦公主是舊相好,若殿下當真有意,以後說不定他還可能…”

    “夠了!”

    黎虹隻覺得愈發聽不下去了,頭痛欲裂地黑著臉,隨意瞟了一眼獵玉場內,“廝殺戰勝率極低,我看這場上沒人能撐到最後。

    輸也是輸,本王便選拿槍的那名女囚吧。”

    “涼王殿下。”

    一旁不敢開口的元薑突然說道,小心翼翼看了眼身後遮下的厚厚金簾,“吏部尚書靖則卿求見。”

    ——

    催戰的戰鼓再度響起,場中戰馬帶著兵刃劈殺之聲嘶鳴成了一團。

    手持雙柄長刀的男孩首先被剩下的奴隸群起而攻之。男孩手中長刀呈十字向上大開揮出,拚死擋住了身前朝自己紛紛落下的兵刃,

    身後,一名男奴的纓槍擦著他早已血肉模糊的脊背劃過,他大吼著嘶喊起來,猛地直踢馬腹調轉方向,突然向後倒下。

    刀光盡落,戰馬帶著他朝還沒來得及封住的包圍圈拔足狂奔,男孩手中兩柄長刀從身側如暴雷般劃過,已經反應過來的奴隸們見狀催馬,急急向後退去。

    但已經來不及了。刀影之下仍有尚未反應過來的死囚腹部挨了刀子,痛苦呻吟著跌落馬下。

    “嘖,看來霍將軍你要贏了。”

    黎虹坐在席上飲酒,恨恨道,“黎九她說要整頓我還當是小題大做,但本王沒想到,今年新收的這批死囚質量如此之差。”

    “多數修羅殿的奴隸在殿下您攻打舞真時,就已戰死在城下了。”

    霍驊有心補充,又朝著一旁一襲儒雅素袍的靖則卿拜道,“靖大人,不如您也押一局?”

    “小官對賭賽尚無涉獵,還是不打擾二位興致了。”他拿起酒杯朝二人笑拜,“在下先自罰一杯。”

    “尚書大人的酒不錯。”

    黎虹被元薑挑酒的能力折磨得不輕,此句倒是誇讚得真情實意,“勁而不渾,烈而不散,確實是算是上品。”

    “是江都的墨玉酒。”

    靖則卿開口,“涼王殿下,我們江都不僅有唇齒留香的清酒佳釀,同樣也有秉承軍中豪情的烈酒入喉,還望殿下不要有意偏見。”

  “哦?那靖大人算是哪種酒。”

    黎虹饒有興趣地盯著他看,“本王倒是沒想到,大人您真的會來此地。”

    “回稟殿下,小官什麽酒也不是。”

    他低頭,沉沉看向場中鮮血飛濺的戰局,“小官身處朝中,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過戰場上的血肉橫飛,但朝中多年的暗潮洶湧風風雨雨…

    也是殺人不吐骨頭的。”

    “那靖大人就算是烈酒了。”

    黎虹仰脖將杯中殘酒倒盡,“本王喜歡烈酒,說說看。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小官是受離大人所托前來。”

    “小九的家奴阿離?”黎虹擰眉。

    靖則卿低聲道,“是,離大人讓小官前來問您一事。

    息家的大公子息案大婚,霍將軍和涼王殿下是否收到了息宰相的邀請?”

    黎虹臉色穆地微動,抬眸看了一眼霍驊。

    “他倒是有這個膽子請了。”

    霍驊不屑,“那我們還不定去不去呢。”

    ——

    “起——!”

    獵玉場中忽聽馬嘶長鳴,女子響亮的馭馬聲在一群腥雲血意中喝出。霍驊低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之前黎虹隨手指的那名女囚此刻正單手握韁,以側身倒掛之姿,將身子緊緊貼在四蹄騰空的戰馬身上。

    戰馬如電,帶著黑衣女囚朝男孩疾衝,場上還來不及填補的包圍圈,瞬間被她以這樣一種方式在瞬間合攏。

    “籲!”

    女囚身上的黑衣衣角被腰間麻繩綁住,在疾風中抖動。她急收韁繩,挺直如花杆般的腰肢,小步調整著騎下馬步漠然抬首,濺滿鮮血的鬼麵上泛著隱隱赤色。

    她手中八尺紅纓槍高舉橫握,直擋在滿身是血的男孩麵前,纖長的指尖竟像是染了大紅豆蔻。

    原本尚還懷著希望的男孩見狀,同樣急收了馬步,喘著粗氣將左手長刀平舉,右手直立在身前,死死盯著麵前氣息獵獵的女子。

    “馬術?”霍驊驚奇道,“那個女囚學過馬術?”

    “…不像是馬術。”黎虹搖了搖頭,“北涼的馬術沒這麽簡單。

    這女子興許是學過,但看她的路數,又像是自行改了一般,八成是碰巧。”

    “殿下,您剛才是…隨意選的吧?”他忍不住問。

    “本王真是隨意選的…”

    黎虹看了眼一旁同樣狐疑的靖則卿,也無奈,“霍將軍你就跟我賭了聽雨樓的一場酒席,本王又不是輸不起。”

    ——

    鼓聲愈發急促,黑衣女囚依舊小步策馬,上身橫槍沒有動作。

    男孩見身後頭戴鬼麵的奴隸們越聚越近,顧不得再考慮什麽,大喝一聲拖著雙刀朝她衝了過來。

    女子同樣也策馬向他狂奔而來。男孩強自撐著身子緊貼在馬上,掄圓了雙刀全力刺去。

    兵刃摩擦的火光在兩人之間閃過,女囚側身與他擦肩而錯,左手穆地鬆開韁繩。

    她頃刻反手將槍柄回握,抵在雙刀上一路向下。隨後雙手挽槍向上大劃,直接將對方手中的刀勁卸去。

    一旁包圍的奴隸此刻也湧了上來,她突然蹬開腳踏向上躍起,踩著一旁意欲砍向自己的奴隸肩膀,在空中扭轉腰部。

    下一瞬間,女囚抬起長腿,持槍將同樣被圍攏在包圍圈中的男孩從馬背上挑起,狠踢了出去。

    她足下用了十足十的力度,那一下直接踢得對方肋骨斷了兩根,咳著血沫倒在遠處的空地上縮起了身子。

    一直圍著暴烈如野獸般的男孩打轉的奴隸們,到現在終於明白自己剛才忽略了怎樣一個對手。

    此刻眼看著她穩穩落在對方剛剛空出的戰馬上,竟然一時都不敢上前。

    “…太弱了。”

    黑衣女囚低下頭,她的聲音清亮而不滿,低聲自言自語。

    “來。”

    黎虹站在台上喝著酒,似乎看見她做了一個勾指的手勢,歪頭笑了一下。

    “一起上。”

    ——

    “這是…槍對刀?”霍驊問。

    黎虹沉默不語,又聽見他繼續細細看著底下局麵開口,“確實是槍對刀。

    如今的場上剩下的人數是三槍對九刀,以一敵三,和撫城當日的情形一模一樣。

    持槍者是那個女囚,剛才被打落下馬的那個孩子,還有一個被對方拋棄的瘦弱年輕男奴。”

    黎虹低下頭,看著場中女子似乎對旁邊兩人說了些什麽。緊接著便看那個男孩默默低頭,將一直栓在馬上的長鐵鏈連在了一起,策馬朝反方向跑去。

    原本零落的三匹馬頓時組成了一道巨大的防線,鐵鎖上黝黑的倒刺此刻在陽光下,顯得分外滲人。

    位於中央的黑衣女子大喝一聲,率先挺槍拍馬急衝,剩下兩人也隨即趕上,向著被此景震驚的奴隸們投出了纓槍。

    紅纓槍呼嘯,瞬間有三名衝在最前方的奴隸中槍倒地,在一旁的兩人見狀,隨即猛抽馬背翻身下馬,看著被劇痛激怒的戰馬帶著鐵鏈,直衝進了原本尚還算齊整的馬上奴隸中。

    “別愣著,打啊!”女子踩著馬背躍起,一把奪過兵器架上的長弓,穩穩落在馬背上朝兩人大喊。

    戰馬四蹄紛紛被鐵鏈勾住,向前栽去。兩人聞言一愣,隨即提起纓槍,對著被迫陷入步戰的奴隸們拚命揮砍了起來。

    她見狀,手持三箭將彎弓悉數拉滿,對著眼前朝她揮刀,剩下的奴隸射去。

    “元將軍的鐵鎖連橫局…”

    霍驊之前在撫城被元逐的那一套夜襲帶放火的打法給弄出了陰影,看著眼前這位女子此刻竟然使出了與他那晚開始時相似的戰術,立時渾身一抖。

    “隻是一個拙劣的模仿。”

    黎虹卻笑了起來,看著女子一躍下馬,將場上最後一名奴隸拿紅纓槍釘在地上,喝完了酒,“你輸了,晚上記得請客。”

    “殿下當真不認識這女囚?”

    “不認識。”

    黎虹黑了黑臉,低聲嘀咕了一句,“…本王當年沒教過馬術如此亂七八糟的女孩。”

    ——

    “哈哈…今日你這小娘們,可是給我們掙足了麵子啊!”

    頭戴鬼麵的黑衣女子被兩個看守反剪手臂,押在前方沒吭聲。她靜靜看著一旁同樣被鎖鏈拖在地上,踉踉蹌蹌往前走去的剩餘幾名奴隸,鬼麵下的眸子若有所思低了低。

    “這是今日的吃食,不過你最後應該殺了他們的。”

    那個看守塞給她一塊冷饃,眼神順路心懷不軌地偷瞄她黑衣下的身材,舔了舔嘴唇,一把將她推進牢裏,“新來的吧?哥哥好心勸你一句,你在場上不動手…等下就有的受了!”

    哢嚓一聲,牢門在她的身後關閉。

    女子慢悠悠地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鎖鏈,繞著牢房踱步。

    原本滿身是傷的奴隸們正拖著殘肢在地上爭奪一塊幹硬到看不出模樣的東西,見她手裏還拿著一塊吃食,頓時紅著眼睛紛紛轉向她麵前。

    “那些看守就是這麽訓練你們的?”

    她把冷饃放在鼻間嗅了嗅,低語,“…沒有吃喝和傷藥,把你們放在籠子裏互相殘殺自生自滅,互相猜忌卻又沒學過半點訓練。

    難怪之前在場上,就是一盤散沙。

    我不跟餓瘋了的家夥打,這東西你們誰先搶到,便拿去吃吧!”

    女子將吃食向前拋去,奴隸們被她詭異的舉動給愣住了,盯著地上那塊沾滿灰塵的饃互相試探了好久,突然嘶喊著紛紛撲了過去。

    一個身影瘦小的男奴瞬間擠過人群搶到了吃食,但隨即便被身邊那個場上分外勇猛的男孩奪了去。

    男孩還未將那塊饃放進嘴裏,突然隻覺得腕骨處一陣劇烈的疼痛,忍不住大聲慘叫了起來。

    “現在,我來教你們第一件事。”

    她拿靴鞋狠狠踩著對方的腕骨,豎起食指。

    她看著他在地上痛得滿頭大汗,似乎有些不忍,但隨即清亮地冷聲喝道,“給我聽清楚命令者說的每一句話!

    我說的是‘誰先搶到,便拿去吃’,你們是聾了還是瞎了?”

    “我…給他…”

    被她踩著腕骨的孩子終於痛得忍不住了,鬆了手,抱著之前因為爭奪而被不知何人狠狠撕開皮肉的肩頭嘶聲開口。

    “好,現在我教你們第二件事。”

    她蹲了下去,看著戰戰兢兢拿起冷饃的瘦小奴隸吃完,鬆了嗓子開口,“你們是修羅殿的戰奴,別的人虐殺打罵你們,那是他們的過失,有人會親自懲罰他們。

    至於你們自己,無論身處戰場還是私下,永遠都不可以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奴隸們都是一陣沉默,茫然無措地盯著她看。

    “喂…好歹回個話啊,不說話我很尷尬的好嗎?”

    “哎呦你這小娘們,究竟在搗亂什麽呢?”

    原本已經走遠的守衛聽見響動,又趕了回來,看著牢籠裏的場景氣得七竅生煙。

    “給他們包紮。”

    她說著撕開衣角,把布條綁在麵前那位乖順低著頭,抱膝坐著的奴隸男孩肩頭,回頭瞪了他一眼,“看什麽看,沒見過這麽熟練的包紮手法啊?

    你們扣的傷藥呢,還不趕緊拿過來!”

    “這…”

    看守被女囚身上突然升起的威嚴嚇得一頓,隨即怒氣衝衝辯解,“你這死娘們亂說什麽呢,我們哪裏有私扣東西?

    再多說一句,小心你小命不保…”

    “唰——”

    他話音未落,隻見一柄玄鐵打造的匕首緊緊貼在自己喉嚨上。

    女囚隔著牢籠手握刀柄,單手將麵具後的細繩解開。

    “我答應了阿離,今日來這裏時一定要收斂,因為他擔心我會被修羅殿的奴隸們傷到。

    黎九甩開盤好的墨色長發,丟了麵具滿臉清怒,將狼吻重新收回袖間。

    她低頭深呼一口氣,“但我實在忍不下去了,我沒想到剛才這裏唯一可能會傷到我的人…竟然會是你們這群廢物!”

    “主子,是主子…”

    他嚇得倒退幾步,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主子饒命,小人未能認出主子麵貌,當真是罪該萬死…主子饒命啊!”

    “之前我便明麵查過一次,誰料你們竟敢框我。

    若是這次再讓你們認出來,那這趟私下突擊也就沒有意義了。”

    黎九喃喃,左手持令,向四周朝她紛紛跪拜的手下奴隸們清喝,“傳我令來——自此日始,給我從上到下徹查修羅殿,所有上報文件我要親自詢問審閱。

    再有克扣餉糧軍備,貪汙枉法違抗我令者,斬!”

    ——

    “涼王殿下,可聽說過烏蘭華此人?”

    元薑已經被黎虹示意退去了,靖則卿看著獵玉場中,忽的低聲問道。

    “記得,她是天祐帝長兄平王的王妃。”

    黎虹開口,“最後手握西疆軍隊死在了江都,她手下的軍隊也被朝中收編。

    不過,大人忽的談起此女是何意?”

    “小臣隻是突然想起,據說烏蘭華王妃去世時,是因為在其子景親王與寧家小女成婚的宴會上誤食毒果,最後在下榻的寢殿而亡。”

    靖則卿看著原本懶散的涼王聞言,臉色忽的一變,輕飄飄地繼續說道,“不過也隻是傳聞,殿下聽聽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小臣此次前來,是因為聽說殿下因鎮左王之死,對陛下懷恨在心,便特意找您開解一下。

    怎麽樣…涼王殿下還想繼續聽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