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不是花白，而是都快掉光了的老人搖了搖頭，語氣異常執拗，道：“過不去，過不去，老頭兒我為這事惦記一輩子，陛下！我對不起你一輩子啊！”

  說完，老人再一次，不顧趙俊的阻攔，跪在地上五體投地，身體顫抖似乎不能自已。

  身形本就瘦小的他此時蜷縮在一起，顯得更加搖搖欲墜，風燭殘年。

  趙俊這次沒有強硬的去阻止老人的跪拜，他知道，這件事壓在這位曾經也是意氣風發的江湖俠客的心裏，已經整整有十八年，十八年來他每次來這裏看望這個老人，每每都會舊事重提，心頭揮之不去，這，不是第一次了。

  起身之後，趙俊語氣平淡，道：“若楠已經走了，那不是龔叔你的錯，我不怪你，自打先皇離去，您就如同父親一般照顧於我，我又怎麽舍得怪您呢。”

  他知道，這個當年和他趙俊父親，曾經的大秦先皇，那個揍得六國沒有一丁點還手能力的君王都稱兄道弟的人，此時為何成了這般樣子。

  他也知道，這樣子並不是因為他趙俊如何如何對不起這個自己父親的至交，而是這個耄耋之年的老人，自己過不去自己心裏的那道坎。

  但是，當年之事，趙俊自己也摸著良心來說，怪不得這個把自己折磨了十八年的老先生。

  不忍這位瘦小到風燭殘年的老人跪拜自己，趙俊說著，閉上眼睛，眼角也是緩緩留出兩行清淚，伸手將老人準備扶起，道：“若娘的死，又何嚐不是我的錯。。。”

  老人跪在地上，突然哭的撕心裂肺，這個算是他半個兒子的大秦皇帝，到頭來還是在自責，還是在後悔，這比當年他的選擇，更加令他心如刀割，比他在這司禮監住了十八年足不出戶，更加令他受折磨。

  這個明麵上，是司禮監裏最老的太監，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個上任大內總管，和這位大秦皇帝，還有這段淵源！

  老人名叫龔慶，這個名頭宮裏沒人知道，在江湖上也沒幾個人知道，可以說的上是個無名小卒。

  可是，若是說起安陽城裏有個老太監，一身修為問鼎武評榜，曾經一己之力硬憾那個令天下人都聞風散膽的天字一號殺手江北殘刀和其餘十幾名殺手的話，那就人人皆知。

  龔慶其實並不是個太監，乃是正正常常的男人，年輕時候與趙俊的父親，趙政的爺爺，也就是那個揍得六國沒有還手之力的大秦先皇相識相知。

  二人相見恨晚，情同手足知己。

  而他，也是那位人皇的貼身護衛，也是整個大秦帝國的保護神。

  年輕的時候，龔慶癡於修行，是個十足的武癡，一身本領傳的催城倒海，比張雲陵那個二指斷江還來的驚世駭俗，卻也從不顯山露水。

  他究竟有多厲害，武藝修為又如何如何，沒幾個人知道，天下也隻有曾經刺殺過秦國先皇的人知道，隻不過，那些人都死了，無一生還。

  再到後來，日夜操勞的秦皇終於駕崩，走在了這位老弟兄的前頭，龔慶氣急攻心，走火入魔境界大跌，一身天罡九陽經功法倒行逆施，由陽轉陰，徹底成了一個廢人，自此一蹶不振，便在朝中掛了個大內總管的名頭，摯友離世，一生未娶，無兒無女的龔慶心中，就隻剩下這個當做兒子的大秦新任皇帝。

  可是天道不公，禍不單行，這世間就猶如和這位曆經磨難的“老太監”開玩笑一般，一丁點也不打算放過他。

  十八年前，趙國密謀當時就已經名聲大噪的“人世間”組織，令那天字一號殺手江北殘刀，領著數十名殺手潛入皇宮，背水一戰刺殺當時繼任沒有多久的趙俊。

  當時，在這個大內總管的眼裏，自然除了趙俊的安全，別的渾然不顧，十幾名刺客被天衣死死擋在外麵，龔慶則於那天字一號殺手戰在一起，近百回合，不分勝負。

  哪知，當時剛剛產子不久的皇後柳若楠身體羸弱，禦林軍沒有大批前來護駕的時候，抱著孩子的柳若楠不慎被衝散，趙俊掙脫人群前去搭救，被其中一名逮著機會的刺客，兩隻袖箭直取二人心口。

  正於江北殘刀鏖戰的龔慶冒著吃了一刀的重傷，拖著身子前去，本能救下兩人的他，一時情急隻擋住了飛向趙俊的毒箭，卻沒有救的下柳若楠。

  最終，生了兒子本該其樂融融的柳若楠，這個還沒來得及看著自己孩子長大的大秦皇後，毒入骨髓，不治而亡。

  對於當時的龔慶而言，雖然別人可能知道，他也許隻能救下一個，可是騙得了別人，他自己卻是騙不了自己，當時已經身至二人身前，擋了飛向趙俊的袖箭以後，他甚至停了一刹那。對於一個一身修為臻至化境的高手來說，這一刹那，他有時間再襠下那枚飛向柳若楠的毒箭。

  但是，他沒有，他甚至看著那沒塗著毒液的袖箭飛向了柳若楠，也沒有出手阻止。

  ……

  信任的年輕秦皇，沒了愛妻自此一蹶不振。

  從這以後，看著整日渾渾噩噩的趙俊，當時掛著大內總管名號的龔慶，心中盡不是滋味，又無法從那本來可以做到，卻為一己私欲沒去做的事情中，無法走出來，悔恨之下，道心動搖修為再跌。

  自此，那個昔日的大秦皇帝保護神，將自己囚禁在這個當年來的時候住的小院子裏，整整十八年，十八年沒有走出這司禮監一步。

  ……

  每次趙俊來的時候，龔慶都是自責後悔，以淚洗麵，這個曾經的堂堂七尺男兒，被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樣，被心魔折磨的不成人樣，夜不能寐，整整十八年之久！

  ……

  今日，看著比起曾經早已經沒了風發意氣，不再是當年俊朗青年的老人，趙俊早已經沒了曾經的恨，他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恨過這個把他當做兒子看待的老人，從來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