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著王賓去給楊孝傳消息，趙俊起身，朝著距離太子東宮比較近的司禮監走去。

  司禮監，距離著東宮比較近，往東也不過百十步距離，是趙俊親自重新選的地方，十八年前才新建成的，卻離趙俊的寢宮比較遠。

  約莫獨自走了幾刻鍾，趙俊沒帶一個人，連平日裏幹什麽都帶著的大內總管王賓都沒帶，隻身前往。

  去的路上也沒見幾個人，趙俊也省了一個個喊平身的麻煩，走的也快。

  徒步了幾刻鍾，便已經能遠遠的望見門口，趙俊卻沒有從正門進去，這個整個皇宮裏所有大小太監住的地方，皇帝陛下是很少來的。當然欽天監也有一部分太監，不過卻很少，大部分都住在這裏。

  這是規矩，幾百年的規矩。閹人不得幹政，住處也得被人管製。

  趙俊朝旁邊饒了半圈，越過那高聳的圍牆，來到一個極為偏僻的地方。這裏的圍牆能低矮一些，四下裏雜草也多，一般沒人來這裏打掃，很多人不知道，哪怕是皇宮大內，也有這等閑人勿進的去處。

  這裏是司禮監最後麵一排房屋的圍牆，裏麵大多數人都知道，已經爛的差不多，隻有一個比當今的大內總管王賓，還要老的太監獨自住在這裏。

  如今，也隻有為數不多的人方才知道，這司禮監裏，還有個住了將近二十多年的老太監，已經風燭殘年，等死而已。

  因此這裏一般不來人，也就送送飯，還是從正門進去，丟下就走。

  趙俊四下看了看，確定沒了人，便縱身一躍，朝著牆裏麵翻了進去。

  進了裏頭，眼到之處盡是一片狼藉，土塊瓦礫丟了一地，幾乎都找不到一個下腳的地方，跳下牆頭的趙俊皺了皺眉頭，便開始找尋那條記憶中的羊腸小道。

  四周長滿了雜草，正值初夏，幾乎快要覆蓋整個院子，所幸隱隱約約能看見一條路，通向更裏麵，曲走龍蛇。

  趙俊瞅準方向，朝著最裏麵的那個記憶中的小院子走了進去。

  又過了幾個破敗屋子，道路才開始變得普通平常起來，前方盡頭有一個也很破敗的小院子，但是看得出來，能住人，小院外麵很幹淨，也看得出來，有人經常打掃。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趙俊走了進去，一言不發，看著院裏的布置，似乎，和十八年前，那老太監來這裏的時候，也沒什麽兩樣。

  院裏有顆桃樹，長得正盛，已經結了不大不小的幾棵毛桃，紅了尖兒，地上一層厚厚的落葉，踩上去棉花一樣，很是舒服，還有種桃花桃葉的氣味，並沒有腐爛的臭味。

  那株剛剛結了果實的桃樹下，一方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放著一個沾滿泥土的酒壇子，還沒開封，桌子下，兩個小凳子，但是看得出來，有一個是剛剛被人扔在這裏的，以往都是一個。

  十幾年沒來過這裏的趙俊，望著眼前並沒有多少物是人非的場景，笑了笑，朝著裏屋喊了一句：“龔叔，明明知道我來了，酒都擺好了，怎的還不願意出來見見。”

  這邊話音剛落，裏屋裏走出來一個蓬頭垢麵的老頭，老頭身材矮小，矮小的不一般。

  雖說這人老了，怎麽都得縮一縮，但是佝僂成這個樣子，就有些不太正常，讓人覺得，這老頭可能本生來畸形，侏儒矮小。

  已然風燭殘年的老頭子拄著拐，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一步步都走的那麽艱難。

  終於，老頭拄著拐杖，出來，朝著那方才自己才放下的凳子走去，走近了方才扔掉拐，準備跪拜下去。

  趙俊見狀，連忙上山扶起老者，道：“龔叔，您和我還客氣什麽。”

  老頭臉上堆著笑容，開口說了句：“君臣之禮，還是不得不顧的。”

  趙俊沒有讓老者跪下，強硬的扶著這位從小教他習武處事的老太監坐下，自己也坐在對麵，那方剛剛擦的幹淨的小凳子上。

  就如同十八年前，或者以往趙俊沒事了來看望這位救了他一命的老太監的時候，老頭今日仍然淚水沾襟。

  伸手撥開那酒壇子上的封泥，老者打開壇子，朝著一前一後兩隻小碗裏各倒了一碗。

  酒很渾濁，也有股子酸味。趙俊知道，這是麵前的老頭子又摘這桃樹上的桃花，三月釀的酒。

  老頭子學藝不精，幾十年了，這釀酒的本事也沒見長，還是有些不到火候，但是趙俊也知道，這酒雖然比不上皇宮裏的宮廷玉液，但是老頭最喜歡喝，他也喜歡和，兒時就喜歡。

  老者倒完酒，又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痕，每次趙俊來的時候，都這樣，從十八年前開始，老頭沒有哭瞎，都是個奇跡。

  趙俊歎息一聲，道：“龔叔，這事過去多年了，您大可不必如此，這裏住不慣了，就去司禮監讓王賓給您安排個住處。”

  擦了擦深深凹陷進去的雙眼裏的淚水，老者才拉著腔，有些神往地道：“不用了不用了，哪還有那個福氣，陛下怎麽又有空來老頭子這裏，是不是郭小子凱旋回來啦！還是小政兒要娶媳婦了？”

  聞言，趙俊搖了搖頭，道：“龔叔猜錯了，都不是，我今日來是有事要拜托龔叔的。”

  聞言，老者那透明了一點的渾濁眼睛，又失去了一絲光彩，接著道：“陛下有什麽事就請講吧！”

  趙俊看著老者，思索了半天，方才道：“政兒現在龍牙山玩去了，我有事要指派給他，想請龔叔互送一路。”

  被趙俊稱做龔叔的老頭子笑了笑，伸出了形同枯槁的雙手，端起杯子喝了口劣酒，喝了一口，覺得還是那般酸澀，歎息一聲，道：“陛下就請吩咐這把老骨頭吧，當年這條老命為他娘沒死成，今日哪怕為了小政兒死了，也算是了了老頭我心中一個心願。”

  趙俊聞言，也是端起桌上那杯渾濁不堪的酒水，猛地灌下，道：“龔叔，過去的事兒，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