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這個島上才知道，這裏竟然還存在中國軍隊的殘餘力量，我真的不能理解，這些冥頑不靈的野蠻人為什麽仍然在妄想抗拒文明。不過，這也是一個好機會，我可以施展身手，把這些臭蟲，全部碾死。”

  ————慕容黛比

  “夠了，別說下去了。”狐狸突然打斷了小趙。

  “就是說，建造這個神像也是為了消耗到多餘人口？”張尋寧趕緊轉了一個話題。

  “你可以這樣認為，但是我並不完全認同。”

  “但是那個東西的臉怎麽一直有一個大洞，為什麽工地停工了？”

  “確切的不知道。我作為參戰軍人，被違反日內瓦條約，拘禁在此，是半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工程並未停止。”鐵皮人的話，竟然還有些皮裏陽秋。

  不過小趙所知掌握的情況，確實隻到半年前。之後，它就被關在這個炎熱而又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外麵發生什麽事情了。

  “什麽時候停下的？”張尋寧轉向狐狸。

  “大概一個月前，怎麽了？是你們發起反攻的時間？”

  “沒錯，一個月前，我們在舟山打敗了她，然後開始展開反攻。”

  “聽起來，你們的進展有些出奇的快。”

  “那麽工地上還有這些作為奴工的人類嗎？”

  “沒有了，整個工程停止了，那些人類分布在附近的大約十座營地裏，大型機械在撤離，附近的機器軍隊也撤走不少。”

  “不知道還能不能拯救他們？”

  “最好死了這條心，除非你能把完整的意識找回來，否則他們接近腦死亡的人。”

  “他們就沒有反抗過？”

  “起初有過反抗，在北美本土的實驗室，就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小趙插進話來，“但是隨著主宰對人類意識的研究，這種情況越來越少。現在主宰已經可以對人類意識進行非常精確的修改，可以讓他們完全處在夢遊一般的半意識狀態，也可以讓他們處在自以為清醒，但是實際受控的狀態。”

  “還能如此？”

  “不錯，製造多重意識，然後隱藏掉大部分，在關鍵時刻才喚醒不同的部分……”

  “住口，我們不想知道你的審訊手段，別說下去了。”狐狸再次粗暴打斷了小趙，這個話題好像讓她不舒服。她的喜怒無常倒不太讓張尋寧意外，但是小趙正在說的這些意識操控的手法，似乎正是剛才狐狸在它身上實踐過的，它似乎對剛才過什麽，全然不記得了。

  張尋寧停止了詢問，似乎沒什麽問題可問了，但又好像兩眼一抹黑。

  “不早了，還是早點兒睡吧。”

  “哦！”

  “你把那裏的彈藥箱搬掉，後麵有一張行軍床。很久沒用了，不過還能睡人。要不然你就隻能睡地上了，我們時間不多，四個小時後就得行動。”

  張尋寧開始搬開各種板條箱，後麵果然放置著一張行軍床。他試著摞起箱子給這張床騰出一個地方，但是怎麽都差一點兒，除非移開放置小趙的箱子。

  “狐狸，小趙沒地方放啊。”

  “什麽……”狐狸迷迷糊糊回答道。

  “我說……”他意識到，女兵已經快睡著了，實在不忍打擾人家。

  “沒什麽，你睡吧。”

  “……你……你可以……你可以抱著小趙睡。”

  狐狸說完最後這句話，狹小的空間內響起了輕微的鼾聲。她已然入夢了，隻剩下張尋寧和小趙大眼瞪小眼。

  “我警告你，鐵皮人是有尊嚴且受到日內瓦公約保護的戰鬥人員，你不能……”

  “去你的，我才不會抱著你睡。真他媽想多了。”

  “其實，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解決空間不足的問題。”

  “小聲點，別吵醒狐狸。”張尋寧壓低聲音道。

  “其實，你可以和她一起睡到吊床上，你們人類的身體彎曲程度足夠兩人緊密靠攏，有效利用空間的，而不像我們，剛性部件太多，很難強行彎曲。”

  “你這叫出的什麽餿主意？閉嘴，不許再說了。”

  “我可以給你們設計很多種，兩人配合，合並肢體，節省空間的方式，比如你的頭……”

  “住口，再說下去，拔你的插頭。”

  張尋寧小聲罵道，心裏想，任由這狗日再說下去簡直不成體統了。

  小趙不再說話，呆呆轉向一邊。他失去了殺人的能力，想來也淪落到了巨大的痛苦中，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機器人有這麽強的求生意誌。至少張尋寧看到的燈塔機器人，大部分都是凜然赴死，唯一見過的幾個怕死的逃兵，似乎都是鐵皮人。這或許與它們的計算能力是馬克IV的一萬倍是有關係的。更大的運算能力，顯然使得它們產生了恐懼，與之相通的，燈塔也是通過消除人類大部分意識，來讓人類變得麻木而無懼鱷魚。

  他不再想睡那張床，而是佝僂起來，擠到角落地板上。這裏又潮又熱還充斥著一股發黴的味道，隻能忍一宿了。

  他就這麽迷迷糊糊躺著，始終不敢睡著，因為怕小趙偷偷爬過來，在自己身邊引爆一顆手榴彈。

  小趙的每一次轉頭，或者抬手，都在張尋寧敏銳聽力的監視中。但是它似乎也隻是在在提防張尋寧，很快就沒動靜了。

  整個碉堡中，隻剩下狐狸輕柔但是均勻的鼾聲，她不知道怎麽磨煉出來的，如此坦然自若，一倒下竟然就睡著了。

  張尋寧小時候，母親告訴他，隻有最坦然誠實的孩子，可以迅速睡著。壞孩子總是翻來覆去睡不著。他現在雖然沒有翻來覆去，但是一樣無法入眠。他知道，這些話，隻是母親為了哄自己睡覺胡謅的，但是狐狸卻很符合“好孩子”的人設。

  難道她在這個地獄般的地方，苦苦支撐了三年，反而虧做到“坦然”？

  林慕白曾經預言，島上的幸存者一定會留下嚴重的心理創傷，她當時，很斟酌地使用了用詞，張尋寧當時可以感覺到，她真正想說的，是能堅持下來的人，會在某些方麵，變得不正常。

  他又開始擔心趙一戰，不知道他能不能逃走。他顯然會按照原計劃，試圖突破海岸防禦去找肖勇，但是按照狐狸的說法，那裏的守備力量會加強。那麽，肖勇的隱蔽所，是不是仍然安全？或者429靠近海岸，會不會被發現？

  時間就這麽慢慢過去，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了小趙又在轉頭。它的電機啟動時，總是有很輕微，但是可以察覺到的動靜。然後是狐狸在吊床上翻身的聲音，她的鼾聲漸漸消失了，開始頻繁地轉身，似乎睡眠不再“坦然”。

  張尋寧知道，她大概是在被夢境困擾了，而且不是什麽好夢。他的好聽力，讓他知道人在深度夢境中，會呼吸急促，並有一些小的動作。在防空洞和兄弟們擠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每當某人開始發出那樣的動靜，那多半是在夢裏被馬克IV追趕。

  他自己也常常在夢裏淹死或者陷入火海，這場戰爭給每個人的心裏永久性地留下創傷，這些噩夢會伴隨人們一輩子而無法擺脫，唯一的例外，似乎隻有趙青和趙一戰。

  狐狸的喘息變得劇烈，進而開始左右轉頭，她正試著擺脫出來。張尋寧想，是不是被馬克IV追殺？以她的水準，噩夢裏的對手，應該不是馬克IV這麽low的東西吧？

  “小趙，小趙……”她開始呼喊小趙。

  張尋寧撐起身子，看向她，但是她並沒有醒來，隻是在說夢話，難道夢境裏，是被小趙攻擊？

  小趙的兩隻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

  “噓！她在做噩夢……”它小聲說話的時候，伸出四根手指中的一根，放在嘴前。“每晚如此。別吵醒她，讓她多受一會兒折磨。嘿嘿嘿……”

  機器人陰險地發出幾聲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