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燃的過去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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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瞎琢磨 更新:2020-12-15 10:43 字數:5110
蘇燃看見年輕的蘇媽媽正站在樓梯口跟一個身穿正裝的男人說話,男人戴著一副銀框眼鏡,文質彬彬,頗有知識分子的樣子。
蘇燃不禁有些恍惚了,這是真實的,還是隻是一個虛假的夢呢?
一時間他竟然有些分不出是真是假。
他看見年輕時候的蘇媽媽拎著一些水果就往男人的手裏塞,感激的說道:“樊老師,麻煩您多費心了,真得很感謝您拿出這麽多時間來輔導小燃,我也沒什麽好送的,就買了些水果,您可千萬別嫌棄。”
男人沒接,打開門就請他們進去說。
“蘇燃媽媽,您這也太客氣了,快進來,進來說。”
她道了聲謝,然後朝樓梯口招了招手,嗔怪道:“小燃,別玩了,還不快過來。”然後回過頭去不好意思的跟男人說道,“小燃這孩子,比較好動,以後就麻煩您多費心了。”
說話間,一個小男孩就噠噠噠地跑過來, 停在了她的身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盯著兩人看得興起。
蘇燃看著小男孩一臉天真的樣子,心裏一陣恐慌。
男人把他們引至客廳,然後倒了兩杯水放在茶幾上,溫和的說道:“蘇燃媽媽,您真得是太客氣了。我是覺得蘇燃這孩子很聰明,現在學習成績已經很好了,如果再加輔導的話,一定能更好, 所以才對他多加培養的。”頓了頓,他看著小男孩和善的笑了笑,關切地摸摸他的腦袋,又繼續說道,“也是他資質好,一看就是未來更加厲害的大學霸,他如果成績優秀的話,那不也是給我們班爭光嗎?連帶著我臉上也有光,所以,您不需要這麽客氣的。”
“真得是麻煩老師了,太謝謝您了。小燃,還不趕緊謝謝樊老師。”
小男孩立刻脆生生的喊道“謝謝樊老師”,邊謝邊有模有樣的鞠了個躬,逗得兩人皆是哈哈大笑。
“小燃。”她將小男孩招至身邊,將手放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認真地囑咐道," 你看你們樊老師多好啊,犧牲自己的休息時間來幫你補習,你可一定要聽話,不能惹老師生氣,記住了嗎?”再三叮囑。
見小男孩乖乖點頭,像是得到了什麽保證似得,她放心得鬆了口氣,起身對男人說道:“那樊老師,我就先回去了,小燃在您這兒就麻煩您多費心了。”
“小燃很聽話,是個好孩子,他不會惹我生氣的。”
男人目送女人離去,忽然瞥見放在地上的水果,趕緊叫住她:“等一下,等一下,蘇燃媽媽,水果你就拿回去吧,我又不經常吃,放這兒也是壞了。”說著拎起袋子就快步走上前去。
女人見狀腳步更快了,像是逃難似得,一邊下樓一邊拒絕:“不不不,錢您不收,水果必須得收下,也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放著吧放著吧。”說完,她看向小男孩又叮囑了一遍,“小燃,記住要聽老師的話啊……”
不,不要走。
媽,您不要把我自己留在這兒。
蘇燃心裏難受得很,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心裏,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她;他邁開腿,想要跟上她;他張開嘴,想要喊住她。
但是,他動不了。
他一點兒都動不了。
他所做得一切都是徒勞,他的身體不受自己控製,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人離去的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很快便消失不見。
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蘇燃兩腿一軟癱坐在地上,他什麽也看不見了,隻會喃喃道:“不要把我留在這兒,不要把我留在這兒……”
不要把我留在這兒,不要把我留在這兒……
我不能在這兒的,我不能啊……我真得不能啊……
男人看著女人漸漸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偽善的麵孔儼然換成另一副嘴臉,他的眼睛裏散發著令人作嘔的光,臉上洋溢著莫名的興奮與激動,“文質彬彬”“知識分子”的假麵具蕩然無存, 他難耐地搓了搓手,悄悄咽了口唾沫,轉過身去,一邊向屋裏走一邊用虛偽溫柔令人起膩的聲音說道: “小燃,你想不想每次都考個好成績讓媽媽開心啊?”
“想。”小男孩乖巧地站在玄關處,老老實實的回答,然後他又開心地問道,“老師,難道您能讓我次次都考第一名嗎?”
想起媽媽每次看到自己考第一拿獎狀就很開心的樣子,小男孩不禁揚起了聲調, 彎著眼睛看著男人,眼睛亮亮的,像是見到了自己最喜歡的玩具。
懵懂,幼稚,天真,漂亮。
卻也易碎。
男人看著麵前一臉無辜的小男孩,覺得心裏的那股火更旺了,燒得他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看看,這雙眼睛,真是清澈呢,盯著別人看得時候都要把人看融化了。
嘖嘖, ,這張小臉,又白又軟,輕輕一捏都會留下痕跡。
所以得小心一點,不要讓別人給看出來。
如果那麽早就被人發現了的話,豈不是少了一個這麽漂亮的娃娃?
那多可惜。
不管怎麽樣,也得多玩幾天吧。
實在不行就再多等幾天也是可以的。
畢竟也是目前為止最好看的一個了,估計以後也找不到這麽好看又合意的了。
那是可以有特殊優待的……
想著, 男人緩緩向小男孩走去,邊從袋子裏拿出水果遞給他邊說:“當然可以了,隻要你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你就一定可以考第一的,要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喏,給你橘子,吃吧。”
小男孩沒接。
“怎麽了?為什麽不拿著呀?”
“那是媽媽送給老師的,我不能吃。”
男人輕笑了一聲,說道:“老師讓你吃你就吃,再說了,你不是也說這是媽媽送給老師的嗎?既然送給了老師那就是老師的了,老師說了算,所以老師說你可以吃。”說著就把橘子往男孩手裏塞。
見男孩還是不接,便假裝生氣的說道:“你不吃我不吃,那放幾天不就爛了嗎?不能浪費糧食,也不能浪費水果對不對?這樣吧,老師跟你一起吃。”
男人一邊剝開橘子皮一邊像念兒歌似得說道:“你一半,我一半,我們兩人不吵架;你一半,我一半,我們就是好朋友。”然後將橘子一分為二,把其中一半遞給了小男孩,邊吃邊說:“那現在,好朋友請你吃橘子,這下總可以吃了吧?”
小男孩將橘子塞進嘴裏,朝著男人露出大大的笑臉。
見狀,男人又向前湊了湊,用神秘的語氣說道:“小燃,老師這裏有讓你考第一的‘秘密武器’,但是你不能告訴別人,你如果告訴別人的話那就不管用了,所以你一定不要告訴任何人,記住了嗎?”
“連媽媽都不可以嗎?”
“不可以的哦,連媽媽都不可以說,任何人都不可以,難道你不想讓媽媽開心了嗎?”見小男孩連連擺頭,他又接著說道,“那老師教你的絕招你一定得牢牢藏在心裏,就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小秘密,知道了嗎?”
見小男孩點點頭,他卻像還不放心的樣子,又問道:“那我們是朋友嗎?”
“嗯嗯。”
“既然我們是朋友,那你是不是也得為朋友保守秘密啊?你如果把我們兩人的小秘密說出去的話,我會難過的。”說著男人垂著頭歎了口氣,假裝傷心的樣子。
“老師不要傷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保證。”
“好,老師相信你。來,我們拉個勾,記住,這個小秘密是為了媽媽,為了朋友哦。”
“嗯嗯,為媽媽,為朋友。”
兩人的拇指輕輕碰在一起, 一大一小,像是信守承諾的見證,又像是陰謀落了鎖。
男人伸手抱了抱小男孩,語氣帶有一絲急切:“那老師一會兒教你,你一定要認真學呀。先等一小會兒,老師先把門關上,關上門之後老師再教你高分絕招,小秘密可不能讓別人看了去。”
看著男人伸手關門,蘇燃在一旁急得快要氣血攻心,他有種哪怕死也要把小男孩給帶出來的衝動,但他什麽反應也做不出,他動不了。
不能喊,不能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心急如焚,卻無能為力。
他別無他法,隻能一遍又一遍的哀求,作著無謂的掙紮。
不要在他家裏,不要讓他關門,不要給他保守什麽所謂的秘密。
他是騙你的,他是騙你的啊。
你快跑出去吧,求你,你快跑出去吧。
隨便跑到哪裏去都可以,隻要不是在這兒就行。
求你,求你了。
你跑啊,你倒是快跑啊。
再不跑就真得來不及了,真得來不及了啊……
求你,放了他吧……求你別對他做那種事……
求你……放過他吧……
你還是人嗎?
你還是人嗎??
你怎麽配成為老師……你怎麽配啊……
房門緩緩關上,“哢啪”一聲, 那是上鎖的聲音。
蘇燃頓覺一股恐懼感瞬間占據心髒,滿滿當當,像是下一秒就要爆炸,他用盡全身力氣,拚命喊了一聲,像是在為小男孩心疼,又像是在為自己悲哀,仿佛喊了這一聲之後,一切都不會發生,一切都會消失一般。
“媽——”寂靜的夜裏,蘇燃又驚呼著從噩夢中醒來,渾身冷汗,心跳劇烈,那股憋悶感仍然存在,壓得蘇燃一時間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他急促得喘息著,對剛才的場景仍然心有餘悸。
“又做噩夢了?”隔壁房間傳來蘇媽媽的一聲回應。
隨即,重歸寂靜,隻剩指向淩晨兩點的時針還在滴答滴答走個不停。
對於這種情況,蘇燃早就已經習慣了,幾乎每晚的噩夢纏身,每次喊叫著驚醒,隔壁房間的一聲回應,放鬆精神重新入睡……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都快成一道步驟嚴密的“睡眠過程”了。
所以在聽到蘇媽媽的回應後,蘇燃也不會再多說什麽,就像沒醒過來似得,繼續躺在床上,第二天誰也不提,仿佛就沒有發生這麽一場“驚夢”。
同樣,蘇媽媽也已經習慣了。
剛開始的時候確實被嚇一跳,不過時間一長,次數一多,便也練就了一顆強大的心髒,每次被蘇燃的喊叫聲驚醒的時候,便回應他一聲。
她很憂慮,卻也無能為力。
她不能代替他去做噩夢,隻能在他驚醒時給他一句回應作為安撫。
讓他心安,同時也讓自己心安。
蘇燃記得自己以前並不這樣,蘇媽媽也記得他以前沒有這樣的反應,但是誰也不知道。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蘇燃就幾乎天天做噩夢,天天驚呼著醒過來。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蘇媽媽還問起原因,當時蘇燃笑說:“不知道,應該是天生基因裏帶著的吧。”
蘇媽媽笑著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淨瞎說,我可沒有這樣過,你爸……”說到這兒,像是提到了什麽禁忌一般,兩人的臉色皆是一變,隨即沉默了。
還是蘇燃率先打破“僵局” ,他輕輕摟住蘇媽媽的肩膀,語氣輕快地說道:"其實還有第二種原因,而且我比較傾向第二種原因。”
“嗯?還有什麽原因啊?”
“第二種原因就是 ,我愛您愛到心裏去了,天天做夢夢見您呢。”
蘇媽媽一聽,笑得合不攏嘴,手在蘇燃後背上輕輕拍了好幾下:“你這孩子……”
蘇燃假裝逃跑,邊躲邊喊:“媽,你看我今晚做夢再把您給嗷起來,嘿嘿……”
他們兩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真實的引發原因,不是什麽基因,也不是因為什麽愛, 至少不全是,而是當他在被傷害的時候無力反抗,隻能恐慌的喊著那個自己最信任、對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名字,迫切希望她能出現帶走自己,讓自己不要再次受到傷害。
他躺在地上,手動不了,腳也動不了,甚至連話也說不清楚。
他並不清楚自己在經曆什麽滅絕人性的事情,他也不知道這有什麽不對,他隻知道自己很難受,很難受, 難受到想吐,難受到想哭。
因為種種原因,欺騙也好,無知也罷, 又或是孝心,他透過淚眼朦朧的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了老師的臉,不像印象中那般和藹可親,而是說不出的令人害怕,可是他什麽也做不了, 最終隻能吐出輕飄飄的一句話:“媽,我好疼。”
——媽,我好疼啊,你快來把我帶走吧
像是夢囈,又像是在求救,人小聲微,在偌大的房間裏,如一聲輕輕的歎息,很快便消失不見,仿佛根本未曾發出過聲音……
所以,蘇燃和蘇媽媽永遠不會知此緣由。
因為, 一個不記得,一個不知道。
倒也少了一分痛苦。
但是,如若痛苦足夠沉重,那其實,多這一分不多,少這一分也便不算少了。
蘇燃抬手擦擦額頭上的冷汗,然後重新閉上了眼睛。
他像說夢話般得安慰自己,沒事了,沒事了,不就是做個夢嗎?
沒什麽好害怕的,是不是?
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可是 ,他又分明聽到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呐喊:過不去,過不去。
是啊,怎麽能夠過去呢?
怎麽能過得去呢?
怎麽能……忘得掉呢?
不是不想忘,而是做不到啊……
一閉上眼睛,那些事情就像真真切切的在眼前再次上演一樣,讓人恐慌,讓人逃避。
卻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就算是能轉移注意力,那也隻是暫時的,它將永遠藏在你的記憶深處,在你放鬆的時候就跳出來紮你一下,讓你永遠記得你的過去,你的經曆,時時刻刻提醒你不該覬覦你不配得到的東西,不該試圖抓住你沒有資格享受的光。
也許,惟有死亡,才能遠離這等惡心的肮髒事,才能感受到不必再背負這種重擔的輕鬆。
但是,我做不到, 至少不是現在。
因為,我還要想要珍視的人啊……
就算為了她,我也不能有這種想法。
自己一了百了倒是解脫了,可是有想過那些重視你的人嗎?他們會有什麽樣的心情嗎?他們得有多痛苦啊。
所以,為了她,我一定得好好的。
一定得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