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疼嗎?
作者:馬小六      更新:2020-12-15 10:33      字數:2638
  各郡土改自東曹掾私訪後,又重新調整,因地製宜。如今已有半月,下午戶曹呈了折子,公荀正在細細查看比對過往記錄,一時忘了時間,直到薛子睿提醒才知道已經到了就寢的時候。看著所剩不多的內容,公荀便吩咐:“端些提神茶來,今日要把這些看完。”

  知道王上什麽性子,勸也無用,他若不把手上的事情理順完,即便是睡下了也不踏實。公荀按了按眼睛,休息片刻,抬手喝了口茶,看旁邊還配了幾塊點心,便吃了一塊:“今日是陳傲雪當值?”

  “是!”

  這味道定是她做的。

  “讓她過來。”

  “是。”

  片刻蘇韻熙走了進來,也不知道這麽晚喚她何事,尚未忐忑,公荀便道:“聽餘子俊說,你妹妹因病需人照顧,以後你不必值夜。”

  “謝王上。奴婢身為宮人理應按宮中規矩辦事,王上體恤奴婢尤見君上仁心。但聖恩優渥奴婢身微,不勝榮恩。如今王上奴婢主掌餐食,差事已是少了很多,不適再多照拂。”

  幾句話公荀便明白蘇韻熙的意思,自己如此確實讓蘇韻熙難在宮中自處。不如直接納入後宮得了,可是這不是公荀想要的。如今他身為王上要什麽沒有,可是他獨獨想得到的卻是自己丟下的——蘇韻熙的喜歡。如果蘇韻熙忘記過往,就讓她重新愛上自己吧,正巧,他也不想讓蘇韻熙記得。他現在下旨蘇韻熙即刻便是他的人,可是沒有滿眼星辰的愛慕,他不想要個沒有心的蘇韻熙。何況,那沽州的林氏尚未查明,若是此時給了蘇韻熙身份他怕蘇韻熙被利用。

  “這樣,那若是有事,你便同薛子睿告假,他自會給你方便。”

  “謝王上。”

  “今日會晚一些,小廚房可有其他吃食?”

  “有的,晚上燉了些銀耳羹,可要給王上端上來。”

  “嗯。”

  蘇韻熙去而複返,手上便多了個燉盅。公荀直接抬手從蘇韻熙手中接過去,打開喝了一口,又攪拌了幾下:“怎麽沒有甜豆?”

  “回王上,今日廚房未備。”

  兩人說完都是一愣,見蘇韻熙眼裏染上了疑惑,眉毛都跟著微微蹙起,公荀眼睛一垂:“你、你先下去吧!”

  蘇韻熙退了出來,可心裏的疑問卻陡然變了樣子。今日的銀耳羹沒有任何問題,做法也都是膳房的老規矩,放甜豆那是她自己才有的習慣,她怕公荀不喜歡所以才沒放。可是從打進宮她這是第一次做銀耳羹,但公荀卻問“怎麽沒有甜豆?”突然間她的記憶裏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披著巨大的黑幕,不斷在後麵浮動出各種形態,像是呼之欲出,卻什麽都有看不見,她頭疼的厲害。本就值夜睡得就不安穩,夢中更是有淒厲的笑聲,直接把蘇韻熙給嚇醒了。

  蘇韻熙頭痛欲裂,夢中慘笑像是打磨成了刻刀,在腦子裏翻攪了一痛,她覺得那笑聲似曾相識,可又什麽都不記得。她強打精神,雖有不適還是照常當差,總不能昨天王上剛吩咐可以告假,自己嘴上說不用結果第二天就跑去找薛公公請托,那不成了出爾反爾的小人。

  許是太過疲累,腦子就不靈光,內侍剛和她說了什麽她應承下來,轉眼另一個侍婢喊她過去看看食材的火候,她就把內侍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等那內侍午間問她要東西,她才想起來還沒給人準備。大家都知道蘇韻熙有王上的親點自然不敢太責難,可那內侍卻被數落的不輕還領了責罰。

  今日的魚尤為新鮮,蘇韻熙就切了魚片,吊了高湯,做了一道色澤奶白,鮮香濃鬱的魚片湯。那香味早早就勾出來了公荀的饞蟲,一開晚膳,他便坐定,滿心期待品嚐魚湯。

  小菜先行,主菜稍後,中間空出了海碗的位置,就等蘇韻熙端上來鮮湯。公荀吃了兩口開胃小菜,剛把筷子放到箸枕上,就聽外麵傳來劈裏啪啦碟碗碎裂的聲響,公荀幾乎沒有遲疑“騰”的起身衝了出去。

  魚湯撒了一地,白嫩的魚片落在彤紅的織皮上,混著碎裂的白瓷濺得各處都是,若不是蘇韻熙衣袖沾滿了血紅,誰都會以為她腕下的織皮本就紅得鮮豔。

  “韻……怎麽搞得!”眾人一驚,從未見王上發過這般脾氣。早就看蘇韻熙礙眼的人心中大悅,想著終於是犯錯了吧!結果王上三步並作兩步,蹲下身子一把握住了蘇韻熙的手腕,趕緊從懷裏拿出絹帕纏了上去,一邊纏一邊厲聲道:“都是死人嗎!還不宣太醫!”

  傷口不知多深,但是絹帕片刻就被打得血紅,蘇韻熙更是麵色慘白,臉上也出了層細汗,公荀直接打橫把人抱在懷裏,往內殿走去。

  “王上,不……”

  “不什麽不!”

  公荀把掙紮著要從床上起來的蘇韻熙又按了回去,被公荀放在床榻上的蘇韻熙都快嚇死了。奴婢之身臥於龍榻之上已經大罪,何況她現在還在流血,血汙若弄髒了龍榻,她怕是要死上幾回了。

  “你忍著點!”

  公荀隨手拿起束發的緞帶在蘇韻熙的腕處打了個繩結,又握著她的手高高舉起,防止她流血過多。

  “這麽重的東西以後不許端了!”見蘇韻熙愣神,公荀又加重了語調“聽沒聽見!”

  “聽、聽見了。”蘇韻熙把臉偏到一邊,公荀雖是語氣微重但蘇韻熙從他滿眼的憂慮和深鎖的眉頭中沒有體會到一絲怒意,甚至連埋怨都沒有,而是……蘇韻熙不敢想,可是她真的覺得那種情緒是心疼。

  公荀看著蘇韻熙透白的麵頰和微微顫動的睫毛,心就一個勁的抽痛。蘇韻熙貴為長公主,怕是從來沒有受過什麽傷,可自從遇見他墜馬、墜崖,傷額、傷臉、傷心,如今在他想好好保護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時候還能傷了手腕,公荀真是不知道該生誰的氣。不自覺手指在蘇韻熙的手背上摩挲了幾下柔聲道:“很疼吧?!”

  “還好。”

  “出了這麽多血,怕是要留疤了。”

  “不妨事的。”

  蘇韻熙心想,左右也不差這一道了。

  “傷口愈合的時候又疼又癢,不能碰也沒什麽辦法緩解,難受的很。”

  “還好吧,可能王上龍體尊貴比較敏感,也可能是燙傷康複本就痛癢難當。”

  想來是前一陣子結痂的時候給公荀折騰的夠嗆,碰不能碰,撓不能撓,那會王上時常有小動作,來回的聳動肩膀,借著衣料的摩擦減緩肉芽生長的痛癢。

  “你的傷不是如此?”

  說著公荀盯著蘇韻熙的眼睛一動不動。蘇韻熙以為公荀是看她眉宇上的舊傷,於是便道:“沒什麽感覺。”

  公荀露出個苦笑,自己一語雙關,蘇韻熙卻什麽都不知道。若蘇韻熙對公荀與她的傷也沒什麽感覺,公荀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公荀歎了口氣:

  “或許因為在背上的原因吧。”

  “背上也沒什麽感覺……”

  “你背上也有傷?”公荀眉頭一鎖,蘇韻熙到底經曆了什麽?

  “嗯,和眉上的傷一並留下的。”

  “疼嗎?”公荀輕聲問,像是怕重新撕裂傷痕深深壓著喉嚨裏的哽咽。

  “不記得了。”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到,這傷是公荀造成的,隻不過原因卻因為記憶的偏差略有不同,直到太醫匆匆趕來,才打破了這樣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