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
作者:馬小六      更新:2020-12-15 10:33      字數:3018
  林昭這一路走得極慢,之前他娘親因為急火攻心身子一直不太好,再加上路上風雪多,又疲勞折騰,這病不見好卻有加重的趨勢,等他們兩個趕到凡陽鎮已經過了正月。

  林昭四處打聽,總算是攀上了一家給行宮提供時蔬店裏的長工,可是想要往行宮送消息,這樣的關係根本沒用。林昭一時茫然,現在既沒有門路跟妹妹們聯係上,又斷了從沽州陳家獲得消息的渠道,他心裏急,又是照顧母親,又是四處奔找撞門路,人都瘦得脫了相。

  那日他去找長工請他喝酒,指望長工能引薦一下他家掌櫃的,卻意外得知王上來行宮小住,最後大張旗鼓的帶了一個侍婢回宮。大家自然是把此事當成風流韻事來閑扯,添油加醋肯定少不了,林昭對公荀這樣的行為本就嗤之以鼻,這會兒為了哄著長工高興,更極其配合長工八卦的態度,隨聲附和道:“怕是有些容貌姿色的人當今聖上都想收進後宮吧!”

  長工咂麽著嘴,酒喝得有些上頭,紅暈爬了滿臉。連眼睛都泛著紅光,以至於如此模樣說出的話,都不自覺的帶上某些不可名狀的下作:“嗬嗬,不止啊!我聽說這女人臉上有傷,你想能美到哪裏去,定然、定然是那方麵的功夫了得,我聽那老太監說,她去了就勾搭掌事大人,然後又勾搭王上,你想她得……”說著長工的眉毛聳動了幾下,那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意思直接惡心到了林昭,可是他還是壓著心頭的怒意緩聲道:“哦,臉上有傷?不知道是什麽傷啊?王上竟不嫌棄!?”

  “啥傷咱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那內侍和我們掌櫃的嘮嗑,倒是聽他們說好像臉上還有個什麽花,具體的咱上哪知道,又不是自己家的婆娘,哈哈哈哈……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都傳言那女人修煉狐媚之術,不然尋常人家誰在臉上刺個花花,那花沒準就是那秘術,誰也說不準!”

  林昭手握成拳,心都跟著一顫,他緊趕慢趕終於到了凡陽鎮,以為和自己的心上人隻有一牆之隔,甚至這兩天尋不得法門,還跑去行宮周圍,望著那宮牆說上陣子話,可現在卻得到這樣的消息。即便沒人明確的告知他,被帶走的人是誰,他也知道是他的辰兒,臉上有傷刺了花枝,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了。

  林昭這日喝了很多的酒,渾渾噩噩,怎麽回到住處他是一點也想不起來。更別提堂堂七尺男兒怎麽痛哭流涕、酒言酒語道出了這些年心裏的苦。本是自己吊著口氣才沒累倒,結果得聞王上帶著侍婢回宮,自己又喝酒感染風寒,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林昭高燒不退,嘴唇幹裂,平日都指望一雙帶光的眼睛提振的精氣神,這會都如辰星垂落不見半點光彩,林母才發現一直把太多的東西壓給林昭了,以前有理想有指望的孩子早就變了模樣,那個滿目輝光洋溢著早春溫暖的人,如今雙頰凹陷,眼窩深扣,眉宇間有了“川”字紋,連以前上揚的嘴角都時常抿成一條直線,透著壓抑、謹慎和苦悶,細細想來是從“林辰兒”蘇醒以後,林昭才多了一些發自內心的笑容。看著在床榻上已經燒糊塗的兒子,林母第一次問自己把林辰兒送進宮中到底對不對?!然而這般的遲疑隻是一瞬,下一秒她便又堅定了自己的決定,重新披上仇恨的鐵石鎧甲,她這餘下半生就是為了報仇,她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在給複仇之路鋪棋設子,沒有什麽後悔可言。林母給林昭重新換上退熱的帕子,低聲道:“昭兒,你再忍忍,一切都快過去了!”

  林母在床榻前照顧林昭整一天一宿,眼見他溫度往下走才起身留了些銀兩給客棧掌櫃,讓他幫忙照顧林昭一二,自己則租了輛馬車往京畿而去。

  兩天後,京畿陳府後巷裏,一位老媼領著神色遲疑的陳令居來到了一頂轎子前。他手上還攥著半塊玉佩,那是當年他和義兄結拜時兩人的信物。轎簾一挑,話便跟了出來:“陳太醫別來無恙啊!”

  “嫂、嫂夫人。”

  林母微微點頭:“找個合適說話的地方可好。”

  轉眼一個月的時間膳房的所有修繕結束。可公荀卻說自己身上燙傷未愈,讓膳房供膳還要單獨考量他的食材,若各宮吃得一致怕先王遺孀吃得不適也不好意思提出來,所以還是自己小廚房單獨做。至於蘇韻熙,從泰寧宮侍婢變成了公荀的私人廚子。可怪就怪在平日主廚隻做膳食,不管其他。可蘇大廚不光要做,天天還得給端上來,不光給端上桌還得在旁邊陪著。甚至不光吃飯的時候得陪著,好像王上一看不見她便會問:“陳傲雪呢?”

  於是下了朝看屋裏沒有蘇韻熙“陳傲雪呢?”,蘇韻熙沒給他端上參茶“陳傲雪呢?”,蘇韻熙在後廚調至醬汁讓別人把菜呈上去,他“陳傲雪呢?”,下午批奏折累了,要了份點心,不是蘇韻熙進來,他也“陳傲雪呢?”

  “陳傲雪呢?”幾乎成了公荀的口頭禪,薛子睿在桌案前磨著朱砂,研磨好了剛放下手中東西,公荀便道:“陳傲雪呢?”薛子睿欲哭無淚,心道王上您看看老奴,我才是貼身內侍!陳傲雪管您吃食,怎麽連侍候筆墨您都惦記陳傲雪呢!嚶嚶嚶的就走了。這會整個泰寧宮都知道,這陳傲雪絕不是池中之物。

  蘇韻熙這些日子並無機會打探她家中的事情,可是對公荀的了解卻更進一步。之前她隻在小廚房忙乎,因公荀受傷這些日子點名要她貼身照顧,於是蘇韻熙便看到了許多事情。

  坐在桌案前靜靜看折子的時候,公荀就像是學堂裏的文紳公子,端姿持筆一身方正,偶然抬眸思忖,也全是認真和泰然,落筆有神,洋洋灑灑,知道的是治國理政的批文,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寫文作詩呢。和朝臣謀劃時卻渡上了威嚴和果斷,思路清晰,陳詞精銳,對於事物研讀透徹,絕不是泛泛閱之然後把事物都扔給大臣管顧,追問反饋及時督辦,如此層層推進,大臣全都兢兢業業少有懶政怠政之為。對民公荀算得上是明主,對臣算是嚴君,如此看來徐國有這樣的君主實屬幸事。

  戰事過後公荀為了休養生息,減免賦稅,加緊興修水利,不光如此還命大司農收集各地作物,細細研究找出更適合各地不同土壤、產量更豐的作物進行推行。百姓的日子越見起色,對公荀的讚譽也越來越多。就算蘇韻熙身居宮中當差也略有耳聞,有些侍婢家中光景大有改善自然不吝讚賞之言。

  至於諫言,蘇韻熙從來沒聽公荀駁斥了哪位的,甚至對直言不諱的官員大嘉讚賞。更有甚者公荀會直接嚴明丞相此人可用。比如前幾天,有道折子細數了南茂州官徇私舞弊、縱容家眷搶占良田之事,公荀直接封了啟奏之人為禦史欽差徹查案件。如此,蘇韻熙實在是沒法把公荀同昏庸無道聯係在一起,甚至覺得公荀是位勤政愛民的明君,不論哪方麵都是極好的。若是之前對她家中被破壞之事有五分遲疑,現在就變成了八分,而對公荀的恨意本就沒有多少,這會更是少得可憐。尤其之前對公荀的惱火多是源於湯池之事,那之後公荀卻未曾表現出對蘇韻熙的強硬,特別是最近,公荀看她的時候,蘇韻熙總覺得那眼神都能軟出水來。

  至於她與公荀之間的傳聞之前她並無意識,直到有天聽其他侍婢偷偷議論。她站在門外一字不落的聽進耳朵,雖是氣憤這些嘴碎的人把自己和不沾邊的事情扯在一起,可不得不承認,公荀對她確有特別對待,畢竟她入宮不久便主掌了泰寧宮的小廚房,這事本就不合規矩。可蘇韻熙寧肯承認公荀是喜歡吃她做的飯菜,也不會想歪了公荀對她存了親好的心思。可是八卦就是這樣神奇,一旦你聽見了,就總是會通過一些細碎往深處想。

  這天蘇韻熙布菜的時候本是想看看公荀吃碟裏哪個菜更討他喜歡,回頭卻直接撞上公荀的眼神。吃碟裏的食物一樣未少,兩人眼神相撞,公荀竟淺淺笑了一下,好像剛剛一直在看著她,兩人對視公荀也不掩飾,笑容未收抬手拿起筷子開始進餐,完全沒有掩飾目光追尋過某人的意思。蘇韻熙突然意識到,在行宮中的公荀都是一張死人臉,什麽時候開始有笑意了?然後,她發現好像是燙傷之後開始的,蘇韻熙心道難不成把腦子給燙傻了?不至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