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子俊的兄長
作者:馬小六      更新:2020-12-15 10:33      字數:2510
  公荀一覺醒來覺得頭痛欲裂,喝了好些酒不說,又血氣上逆,更是做了許多陳年舊事的夢,一口氣壓在心頭,怎麽喘息都胸悶的厲害。

  見公荀起身坐在床上運氣,薛子睿躬身過來邊幫公荀更衣邊回稟:“餘子俊大人一早就在外麵候著了。”

  “讓他進來。”

  公荀洗漱幹淨,餘子俊剛好推門進來。公荀抬抬手讓所有人下去,重重坐在椅子上按著太陽穴。

  “王上,這是解酒茶,趁熱喝了吧。”

  公荀抬眼,看著微微欠身給自己倒茶的餘子俊,眼睛裏渡染上幾分惱怒,太陽穴的青筋鼓動的更盛,他快速起身一抬手,直接拽下餘子俊的麵具。

  “就你我兩人也非要帶著這東西嗎!若是讓你這般活著,我真不如當初宰了你!”

  “王兄說笑了。”

  除下麵具的餘子俊揚著公浚和善的笑臉,一點沒把公荀的威懾當回事,乖巧的拍了拍公荀的手,輕輕的拽出了麵具,放在一旁的桌案上,見他沒有死心眼的再帶上,公荀總算是緩和了情緒。

  “兩年了,若是去邊城,想來也沒人認得你,你帶著我的旨意去當個地方官如何?!”

  “我本就不是那塊料,想來王兄也知道。我現在挺好的,若是你不嫌我煩,讓我再在行宮待兩年,等我想好了去處,自然會跟你說。”

  公浚知道,公荀徐國之戰擴疆納土,新劃入的地域管理者都是選調口碑民讚不錯的其他地方官員,有的是直接從窮鄉僻壤裏晉升,有的是讓交口稱讚之能人擴大管轄範圍。人們說,王上此舉讓賢者任、能者上,使很多勤政愛民的官員有了發展的空間,是明智之舉;當然也有人說,公荀不指派京畿大臣出任,無非是想要集合王權於一身,正趁著這樣的契機拉攏自己的親信。

  不管其中有多少彎彎繞,公浚打心底裏知道公荀無形之中是在給他劃定一個安全區域,這些選任的官員都是沒瞧見過公浚這張臉的,公荀這樣做無非是讓本就不該在人世的王子公浚,能安然的活在一個地方,得王上庇佑拿朝廷俸祿。

  那日,在天牢裏高燒了三天三夜的公浚,覺得自己這說為龍鳳實為困獸的一生真的是要結束了。除了哀歎自己活得不盡興,倒從未覺得自己是敗寇,他從來無心王位的。迷迷糊糊的覺得讓人拖拽著拉了起來,耳邊忽遠忽近的說著“犯人已死”之類的話,公浚都想笑著哭出來,哭他平庸又無為的一生,笑他終於是能解脫了。

  身子跌入一個軟綿綿的空間裏,他恍惚的睜開眼,竟然看見了公荀的臉,那臉上有多年看不見的情緒,公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對著他笑,摸著他頭,帶著他采蓮蓬,替他挨打的王兄,突然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一臉冷漠。直到他母後跟他細數了公荀的種種罪行,他曾經憧憬的輔佐、對詩、對酌全都成了泡影,甚至那個爽朗的青年也蒙上了肮髒的血色,公浚不恨,卻是不忍。看著夢裏一臉焦急看著他的公荀,公浚突然揚著笑臉輕聲說:“王兄,你回來了。”公浚以為是夢,可這句“王兄,你回來了”卻全全落在了公荀耳朵裏。

  知道了一切都是陳氏搞鬼,知道在他遠在邊北的時候,公浚依舊可以跪求父王和他母後放自己一馬,為他爭論,信他品性,公荀的心就軟了。公浚也是可憐人,他不過是王室之爭的犧牲品,他們本無血緣,可是公荀卻記得那日他被母妃罰跪,其他人都看笑話,隻有公浚半夜裏偷偷跑來,懷裏揣著雞腿和點心,不知道為什麽,時至今日公荀都覺得那點心特別甜。

  從天牢裏出來的公浚瘦得皮包骨頭,病中神情恍惚,卻能露出兒時那毫不設防的笑容跟他說著“王兄,你回來了。”公荀甚至都能記起來,公浚馬上給他倒了杯涼茶:“比武場上暑氣重,王兄你快解解渴、消消暑!”一如今日,公浚為他倒上一杯解救茶,少年和青年的形象重合在一起,隻是現在麵前站得這個人名喚餘子俊。

  雖是麵貌相似,但卻再也沒有當年清清爽爽的聲音,牢獄的折磨和三天的高燒毀了公浚的嗓子,讓他現在說話都帶著微微的沙啞,配上他溫柔的麵容,倒是給人沉靜踏實的感覺,但是公荀真的有些後悔,後悔沒在查出陳氏的罪孽之後,馬上就打定心思放了公浚。

  醒來之後前塵往事種種,公浚都知道了,明白了,他雖覺得傷心娘非娘,父非父,但是卻又覺得舒心,終於他不必背負著興國□□的責任要義,可以恣意而活。他也從心裏感激公荀能放過他,依舊把他當成王弟,隻是那宮中他受夠了,他不想回去,他也是為公荀想,殘黨餘孽眾多,保不齊陳氏還留著後手,他不想自己的存在給公荀帶來半點危機,索性,死了便死了。公浚傷重,於是公荀把他養在行宮,整整三個月才能下床,打那時起,公浚就戴著麵具防人耳目。

  公荀曾找過公浚問他想要去哪,若是想入仕途,他可以安排,這便是對公浚最大的信任,對一個曾和他爭奪王位的人這樣,公浚是死也不會相信公荀弑父、會做出那麽多惡劣的事情。

  他滿臉迷茫不知道何去何從,公荀便也不催促,任由公浚緩釋這短短二十幾年人生的墨彩。後來公浚想要離開,覺得去大千世界走走,看看不同的風景,最後是歸隱田居,還是開個書坊亦或者做個遊跡詩人,等看過了萬千才能決定,可是這個時候他卻走不了了,公荀變了。

  滿城風雨劈天蓋地的湧來,連行宮的宮人都把王上的劣性說得頭頭是道,一場大獲全勝的征戰怎麽回來之後卻成了那般樣子?公浚再看見公荀的時候,他雖表現的春風得意,但是公浚卻覺得他眼如死灰,連勾動的唇角都帶著滿滿的虛情假意,他本來是想開口安慰公荀他母妃殯天之事,卻發現公荀滿不在乎,公浚心裏別扭覺得那個好哥哥怎麽又回到了麻木冷漠的樣子。

  直到餘子墨敲開他的門,讓他去看看公荀,他才從醉醺醺的公荀口中知道壓在他心口的苦痛,兒時的排擠,成年的猜忌,情愛的匱乏,心尖上僅有的三兩滴血紅也被人毀的幹幹淨淨,隻有爭奪下來冰冷的王位,和需要憑他英明睿智可安度生計的蒼生百姓。公浚覺得他和公荀好像啊,不過公荀選擇了證明自己的價值,他隻想隨遇而安,所以公荀比他痛。兄弟倆喝了醉,醉了睡,睡了醒,醒了喝,喝了又醉,反反複複三天,終於是讓公荀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有了一絲的光亮,那光亮不是什麽希望,隻是種釋然。因為不放心,所以公浚決定留下,什麽時候公荀不需要他這一塊可以傾吐的小地方,他便會飄然遠去,可是現在不行,昨天那一瞬,他就知道公荀從沒走出過那個角落,他心裏最難觸碰的不是留在年少時的壓抑,而是給他溫暖讓他動心卻厭棄他最深、甚至粉身碎骨的蘇韻熙,他那個不曾蒙麵的王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