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大人看著蜷縮在林暖腳下的蘇韻熙，身上瑟瑟發抖，單薄的身軀上綾羅撕碎的痕跡猶在，堪堪拽著並不富裕的被子蓋住雙腳，汲取這可憐的溫暖安慰自己，雙手互相擰攥著，直泛出清白的顏色，腦袋埋在兩膝間，看不清眉眼卻能透過淩亂的發髻和微不可查的哽咽知道她現在是何種狀態。

  餘大人看她這幅樣子，又想起公荀顫抖的唇和猩紅的眼睛，突然覺得眉心都跟著跳了起來，公荀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樣的狀態了，今天卻因為這素不相識的女子一個眼神刺激到失態，有些人麵目上裝得雲淡風輕，可是總有個被人不曾察覺或者別人不以為然的情愫打得回魂落魄，餘子俊心中莫莫歎氣，抬手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蘇韻熙的身上。

  見蘇韻熙身子一僵，餘子俊默了一下，放緩了聲音：“今日純粹是巧合，王上並非有意，鹿肉、鹿血益揚精|血，他又吃了酒、泡了溫泉，剛才也確實是諸多情況雜糅在一起才亂了心性，他平日裏絕非這般樣子。”

  公荀平日裏是什麽樣子，蘇韻熙她一個侍婢自然是不知道，可此時此刻在蘇韻熙的心裏已經給公荀重新畫了相。之前還莫名其妙、淺淡的沒有什麽痕跡的仇恨，如今正摻雜著羞辱、憤然成倍成倍的增長。剛剛被公荀吻過的唇，碰過的肌膚，攥握過的手腕，都散發著不一樣的溫度，那是啄食五髒六腑的熱焰，如此清明刺痛的燃燒著蘇韻熙的心魂。原來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竟然是真的，蘇韻熙覺得和公荀對視的那一刻開始，心髒就像瘋了一樣狂趭。

  “大人也是吃了鹿血、鹿肉喝了酒，大人如今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同奴婢說話。”

  蘇韻熙聲音很低，少了委屈的哭聲，卻染上了許多任人宰割的冷漠與麻木，餘子俊聽聞臉上一滯，手也不自覺的蜷曲起來，一時之間倒不知道怎麽回答了。好在蘇韻熙也沒等他回答，或者是剛才神情恍惚才把心裏想得說了出來，那個昏君自然沒什麽好品性，借著酒勁胡來還要臣下來幫著圓謊，哼，想來也不會是他吩咐餘大人和自己道明緣由，他是王上，在這徐國之地當然是為所欲為，不過是餘大人感念她是自己管轄區域的宮人，又因為大人秉性純良才會和她一個下人解釋。他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怎麽會來安慰草芥一般的侍婢。

  蘇韻熙猜對了一半，確實不是公荀讓餘子俊來的，但是她以為餘子俊說得那些借口卻全是事實，不過若是換了旁人或許餘子俊會吩咐貼身的侍者來安慰幾句，給些打賞這件事也便過去了。隻是他看公荀的狀態像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倒是想再好好看看公荀口中的“故人”，何況之前考核時蘇韻熙就給他留下了極大的好感，他總不好放任不管。

  “讓你受驚嚇了。這兩日你便休息不用當值，馬上到歲旦了，這個月的月俸會酌情增加，你也好給家裏人備些心意。”

  蘇韻熙也沒嚶嚶低語，在這宮中最不缺的就是顧影自憐，大家小姐那般叫顰笑生姿，她一個連自由都沒有的宮婢那樣便是作死。這樣的打賞自然也不會因為什麽可笑的“自尊”拒絕。

  “謝餘大人。”

  這件事情並未傳得沸沸揚揚，餘大人怕王上好不容易借著大婚扭轉的形象再一次崩塌，所以讓當天所有溫泉處的當值宮人都把緊口風，從根本上斷了那些蠢蠢欲動的是非，畢竟當時湯池內的情景除了薛公公看得真切，其他人均是從衣衫淩亂的侍婢和匆匆趕來的兩位餘大人神情中推斷出來的，剛想借著這樣的場景推想更加驚爆的劇情給歲旦找些樂子，卻讓餘大人給生生掐斷，何況餘大人吩咐的時候，他哥哥就在旁邊站著，抬手一個掌風就轟掉了落在餘子俊大人領子上的雪花，眾人心中都是一驚，這不明擺著告訴你，若是不聽話，這勁掌之下就是誰嘛！

  在這宮中雖然命比紙薄，但是命還是最金貴的，誰也不去觸黴頭。蘇韻熙歇了兩日再去膳房的時候並未覺察出來眾人態度的變化，心頭懸著的一顆石頭總算是落了下來，她真怕因為那天的風言風語讓她在這如履薄冰的王宮更加難堪，這兩天她細細思量，雖然在這宮中有林暖相伴，可是林暖卻是個孩童，根本指望不上她能幫什麽忙，關鍵時刻不拖後腿已經是萬幸。勢單力薄想要報仇談何容易，總是要從長計議。現如今，最好是能送林暖出宮，她也可鋌而走險，就算是最後會陪上自己的性命她也沒有後顧之憂，當時被公荀欺在身下，她沒抬足一腳，除了覺得自己尚未報仇就死了實在可惜，也是想到了若是她命休已，林暖再無倚靠怕也是活不長久，父母之仇未報她尚且可以下到九泉再盡孝道，可是救命之恩卻不該拖欠。

  於是借著餘大人這幾日的親和，蘇韻熙給家裏寫了書信，掌事的知道蘇韻熙拿了餘大人的特許，自然是不會阻攔，隨意看了下內容，便準許她送信出宮。旁人看了自然是些宮中瑣碎，多是像家中報平安的，可是信輾轉到了林昭手上完全就變了意思。

  “宮中得一密友，相處如同姐妹，那孩子心性純良，倒是適合家中兒時玩伴。說起家中玩伴，不知昭兒最近可好，小時候她生了水痘，差點傳給整條街的鄰裏，那時候覺得可怕，現在倒是想她了，若是她離我近些，我總是要時常給她去些書信，請教她些問題，不過她可別水痘尚未痊愈，傳染了我，那我便要被趕出宮去了，嗬嗬，說笑了。

  我在宮中一切安好，前天還有很多新鮮的蔬果從凡陽鎮上運來，之後還有許多歲旦之時所需用品會來，總之吃穿用度一樣不缺，歲旦定會熱鬧的很，我也不會太多想念家中，願家人一切安好。”

  林昭捏著蘇韻熙的書信，抬頭看向他娘親，目光灼灼：“娘親，我要去凡陽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