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104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869
  南麵的南山嶺、走馬嶺、仙鹿山等幾位老熟人,從山腳到山頂,那醉人的綠色逐漸由淡變濃並由輕變重,以至於最後變成了無論下多少場大雨也化不開的墨綠色。小小的山嶺都在不同的高度分布著不同的植物,讓人不禁想到若是在那些更為高大雄偉的山脈上,該會分布著多麽豐富多彩的綠色生命啊。櫻峪水庫邊上稀疏有致的片片蘆葦就像一群群十五六歲的山村少年一樣,英姿勃勃地挺立在微波蕩漾的淺水裏,平順地接受著陣陣春風輕輕的撫摸。它們時而瀟灑地低著頭漫不經心地俯視著眼前的粼粼波光,時而又微微地抬起韌性十足的俊秀頭顱,遙望著遠處花紅柳綠的山穀和丘陵。在走馬嶺和落鳳山之間狹長的穀地裏,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塊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麥田,上麵翠綠的麥苗已經開始拔節了。它們仿佛在用無聲的語言默默地告訴大家,再貧瘠的土地上也能結出沉甸甸的糧食,隻要人們肯付出辛勤的勞動和汗水。所有的柳樹和楊樹都披著嫩嫩的黃綠色的裝束,散發著令人眼饞的春的氣息。杏兒、山楂、毛桃等一些性子比較急的水果已經開始掛果了,盡管許多果樹的花兒還未完全落淨,而反應比較遲鈍的棗樹才剛剛抽出一點點的嫩芽。長著白色細密絨毛的地黃花此時開得正歡,紫紅色的喇叭形花朵一個個向下低垂著,長得頗像苔菜葉子的暗綠色葉子則像盛開的蓮花瓣一樣向四周盡情地擴展著。隨處可見的七七芽都還處在風華正茂的青年期,灰綠色的長條形葉片邊上全是不太紮人的小毛刺。很多蒲公英的頂部都已經張開大名鼎鼎的白色絨球,等著被柔和的風吹到傳說中的天涯海角去,去經曆五光十色的不同的夢。

  ……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

  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

  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在櫻花最為繁盛的季節裏,反複吟誦著林徽因的經典詩作,桂卿不禁想起了他多日不曾想起的李曉櫻。

  “我隻想平平靜靜地過好自己平凡瑣碎的生活,”坐在落鳳山頂一塊凸起的幹淨石頭上,他清晰地記起了她曾經說過的那些美麗無比的話,那些充滿了奇特色彩和迷人香味的話,“一種微不足道的但卻是清新雋永、意義深刻的生活,現在的我,不埋怨誰,不嘲笑誰,更不羨慕誰。如果能在和煦的陽光下像一朵樸素的小花那樣靜靜地綻放,如果能在輕風細雨中舉著一把輕盈的雨傘悠悠地漫步,如果能在柔軟溫馨的枕邊做自己想要的紫色的夢,如果能按照自己的心願走好自己的一段林蔭小路,那麽我真的是此生無憾了……”

  “用心甘情願的態度,過隨遇而安的生活。”就在這座青蔥的山上,就在這片蒼翠的林子裏,就在這方湛藍的天空下,就在這種溫暖的空氣裏,潔白無瑕、純情柔美的她亦曾這樣說過。

  “我多麽希望,人生所有的遺憾都能隨風散去,不留下一點傷心的痕跡;所有的美好都能印在心底,不被時光掠去一分一毫;所有的夢想都能如願以償,不叫醒來的人空留惆悵。”他還能記起她當時說這話時的俊俏模樣,為此他感到十分欣慰,仿佛那段珍貴而又短暫的時光重又流淌了回來,滋潤了他腦子裏曲曲折折的溝溝壑壑。

  “我想讓更多的陽光照進自己的心底,好讓靈魂找個明媚的地方安放,”因為想起她說過的更多的話,他的眼睛不禁變得有些潮濕了,心也隨著變得更加酸痛了,“如果心中始終向著燦爛的太陽,那麽在落寞孤寂的日子裏又何懼憂傷,何來迷茫?其實麵對很多人生不如意的事情,我是不怎麽害怕,也不怎麽惆悵的,我並不是旁人想象中的那樣柔弱和不堪一擊,我自有我堅強的一麵。”

  伴著輕柔的風和明媚的光,他又想起他曾經給她說過,他比較喜歡八大山人朱耷,還問她喜歡不喜歡這個人。後來他們就熱烈地討論起了八大山人那些誇張奇特、超凡脫俗的畫作和他那跌宕起伏、神秘淒苦的人生。他和她說的反正都是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們還曾經非常意外地談論了一陣子豫劇《朝陽溝》,特別是關於裏麵的男女主人公栓保和銀環的話題,他們似乎還就某些觀點和看法頗為激烈地爭論了一番。他當時認為銀環堅持去朝陽溝務農的做法是非常矯情的,也是很不現實的,銀環這個角色明顯屬於那種為了追求某種藝術效果而被人為拔高了的形象。而她則堅持認為,年輕人在某種特殊情況下是會做出一些在後來看來很不理智的行為的,這也沒有什麽好非議的。顯然,他最後同意了她的觀點,或者說至少是在表麵上同意了她的觀點,盡管直到現在他仍然在內心深處堅持著自己那種十分可笑的觀點。他喜歡和她針鋒相對地爭論,也喜歡在落敗之後向她低頭,更喜歡慢慢回憶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從藝術形式和戲曲審美的角度來看,《朝陽溝》絕對屬於上乘之作,”他的耳畔恍惚之間仿佛又響起了他當時那稚嫩而又可笑的話音,讓他再次感覺到自己曾經的狹隘和偏執,“不過,如果從忠實於現實生活和作者的隱蔽內心的角度來說,它又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即為了藝術而藝術,為了達到某種目的而人為地修飾和篡改真實的生活,這是絕對不能原諒的事情。我一直都認為,在藝術創作上,真要高於美,更要高於善,雖然作者也可以有選擇地說和做……”

  “你要知道,藝術來源於生活但又要高於生活,”她當時笑著說話的樣子十分動人,讓他永遠都記憶猶新,什麽時候想起來什麽時候就悸動不已,深情點點,“任何舞台藝術形式都不可能把最原始最真實的生活場景原封不動地搬上舞台,纖毫畢現地呈現給觀眾。”

  “包括小說也是這個樣子,”她看起來非常理性地講到了文學作品的創作,又將話題自然而又地延伸開來,從而進入了另外一個較為具體的領域,“作者隻能是對其所掌握的最基本的素材進行一番提煉加工並去偽純真,從而選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片段來構架起整個作品才行,而不是簡單粗暴地硬要從裏邊抽象出來什麽教條的東西……”

  “即便是大家都公認的最虛假最教條的東西,”她就像一個功成名就的文學評論家那樣繼續娓娓說道,“其實說到底也是要有一定的現實生活做基礎的,而不可能是完全憑空產生的。或者說,即便是彌天的謊言,也會有某種極其真實的成分包含在裏邊的,這就像陰中有陽和陽中有陰一樣,隻要你能用心去觀察和體會。你要學會從虛假中去尋找真實,從表象中去發現本質,從形式上去挖掘內涵。”

  他麵帶陽光地笑了,覺得她講得真好。

  “舉個例子來說吧,”她接著講道,其談興之濃讓他感覺驚歎不已,也不知道她吃了什麽神奇的仙藥,飄搖之間他還以為自己是坐在知名大學的教室裏聽課呢,“任何時候現實生活裏都不可能出現徹頭徹尾的壞人和徹頭徹尾的好人,但是很多作品裏卻常有這樣非黑即白的非常典型的藝術形象,那麽我們該怎麽理性地看待這種現象呢?”

  他隻能沉默不語,因為他覺得即使知道答案也不能輕易說出口,更何況不知道答案了。標準答案在她那裏,這是毫無疑問的,他隻需要認真傾聽就行了,別的不用多說多做。

  “我覺得吧,”她果然又說話了,和他想的一樣,“隻能是一邊靜靜地欣賞其作品所能展現出來的粗淺的表象,一邊默默地去深思其隱藏在作品背後的豐富內涵,也就是要通過反向或者逆向思維的方式,來直接洞穿事實背後的真相,和一直被有意無意地隱藏著的真實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