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103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3117
  正所謂鬼怕惡人,所以當田福安拿著桂明的想法來推動這件事情的時候,遇到的阻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當他兩眼放光、口若蓮花、喋喋不休地親自登門去動員那些白白守著一些山嶺薄地,一年到頭也掙不著幾個錢的人家,把地租出來好讓他的妻侄桂明建什麽大棚的時候,不管出於什麽心理和考慮,絕大多數人家都非常順從地選擇了同意和配合。當然,租金是必須要統一的,否則的話就會引起農戶之間無休止的攀比,那樣協調起土地來就會很困難。而田福安要做的工作就是,不管使用包括威逼利誘在內的什麽手段,都要保證土地租金明麵上的統一和所有涉及到的農戶都順順當當地簽訂出租土地合同。

  最後,他理所當然地成功了,成功得讓他自己都感到有點意外。事實上,這事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辦得這麽順當,除非這個人比他還惡,還難纏,還讓人討厭。他成功的主要原因除此之外還在於,村裏的年輕人現在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即便沒出去打工的也多在本地有更掙錢的營生可幹,而留下來堅持著種點莊稼和果木的多是些能力不強的老弱病殘,他們基本上都不指望家裏這點種什麽都收不多的山嶺薄地過日子了。他是到基本弄完這事的後期才真正深刻地意識到,讓他親自出麵把這些山嶺薄地集中起來,正是桂明選擇回家搗鼓這事的一個極其重要原因的。向來都信奉無利不早起的他當然不傻,他明白在幫助妻侄操作這事的過程中,包括在以後的生產經營中,他自己的短期好處和長期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的,無論最後他這個妻侄是賺錢還是折本。

  “反正我是穩賺不賠的,”他固執地堅信這一點,就像相信太陽一定會從東方升起,他的位置會長久地坐下去一樣,所以他才忙前忙後地跑得不亦樂乎,比幹自己的山莊還上心,“別管他小明種菜或者種果樹掙不掙錢,折不折本。雖然這小子整天霧霧症症、拚拚失失的,說不定還真能幹成點大事呢。人活著要是不折騰折騰,永遠也發不了財。”

  盡管他也不可避免地預測到了,一旦桂明後期搞什麽農家樂準會和他雲湖山莊的生意起衝突,但是他覺得最後的結果要麽是妻侄的農家樂被他吃掉,要麽是兩家的生意都很紅火,而前一種情況出現的可能性會更高一些,總之絕對不會出現雲湖山莊被親妻侄擠垮這種倒黴局麵的,因為他不允許。他覺得就算借桂明一百個膽子,這小子也不敢把自己親姑夫的生意給擠垮。

  “哼,我要發起瘋來,連我自己都害怕。”當時也不知他從哪裏學會了這句俏皮話,從那以後他就經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用來附庸風雅和敲山震虎,盡管他的這一舉動經常惹得別人在背地裏撇嘴。

  替妻侄桂明回鄉創業打頭陣,隻是他近期工作的重點之一,除此之外他同時還在忙活著另外一個大事,那就是組織和發動村民告他的前任和提攜者陳向輝。措辭慷慨激昂、語氣怒不可遏、證據十分確鑿、事實非常清楚的所謂告狀信他已經提前找人寫好了,現在他正在大隊部的院子裏給鬥膽前來簽名的十幾個村民們作動員講話。

  “老少爺們們,姊妹娘們們,”他往身後又下意識地挪了一下有些踉蹌的腳步,好讓自己站得更高點,同時抬高了已經有些沙啞的聲音,嘴角已然生沫而根本就無暇顧及地大聲喊道,“陳向輝這家夥這麽多年了,他吃咱兄弟爺們的,喝咱兄弟爺們的,拿咱兄弟爺們的,他都給咱莊上幹了什麽好事了?他是給咱莊上修橋了,還是補路了?是打井了,還是改電了?不客氣地說,也不是我在這裏有意他糟蹋他,他這黃子真是一樣正經事都沒給咱大家夥幹啊!”

  “身為咱原來北櫻村老資格的當家人,”因為光顧著在那裏聲嘶力竭地瞎咋呼了,他的身子不小心往前栽了一下,他趕緊扶住前麵讓大夥簽聯名信的橘黃色的辦公桌,繼續狼煙滾滾地鼓動道,“他不光不想著怎麽給咱老少爺們造點福,辦點好事,結果他還變著法地使勁往他自己腰包裏撈錢,撈好處,撈得他×××都沒邊沒沿的了。”

  “這麽多年,”他繼續義憤填膺地揭發道,“恁大夥是不知道,我可是了解他一整根的,他不光自己一家人撈得溝滿河平的,姐,連他七姑子八大姨都跟著沾光,都來禍害咱櫻峪村。”

  “啊,這家夥打從他上台起,”他越說越有勁了,且覺得已經勝利在望了,因為有句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可以說糟蹋公家的錢和東西根本就沒數,說句難聽話,我看著我都心疼,我也替咱大家夥著急啊,這個不吃人糧食的狗東西……”

  “咱今天要是心不齊,不能一口氣揉倒他陳向輝個小舅子,”他看著逐漸增多的村民,情緒更加激動了,講起話來也更加眉飛色舞了,連灰色西裝的下擺也跟著飄了起來,“那咱櫻峪村老少爺們的苦日子還是結束不了,咱還是得受他的禍害,公家還是得拿錢替他擦腚。”

  “咱兄爺們一天到晚一個汗珠子摔八瓣,辛辛苦苦地掙兩個熊妻侄錢容易嗎?”他的話越來越煽情了,其效果也越來越令他感覺滿意了,畢竟他的小嘴還是有點功夫的,“怎麽就該替這個××孫子還賬的呢?咱又不該他的,不欠他的,反倒是他該咱們的,欠咱們大家夥的。”

  “啊,他一回又一回地賣咱莊上的地,他都給誰商量了?”他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因而引起了聽眾強烈的共鳴,“他都經過誰的同意了?姐,我就想在這裏替大家夥問問,賣地的那麽多錢九歸一都上哪去了?都進誰的腰包了?”

  “說那話,那些錢最後還不是都讓那些喝老百姓血吃老百姓肉的家夥們給貪走了嗎?”有了前邊的大力鋪墊,他後邊的話就顯得更加順理成章了,連三歲小孩也能想通這個簡單的道理,“姐,以前咱老少爺們都忒老實了,也忒好欺負了,忒好糊弄了,反正是上邊說嘛就是嘛,他說嘛就是嘛,誰也沒想著去仔細地追究這裏邊的事,也沒人敢去和他們爭執,和他們較勁。”

  “因為咱一般人誰也犯不著去硬拿著雞蛋碰石頭,硬拿胳膊去別大腿,是吧?”他說的話越來越入路了,現場都搞得群情激奮了,他不去當演講家都有點可惜了,“所以說,這些××才敢這麽膽大妄為,想幹嘛就幹嘛,一點都不把咱兄爺們放在眼裏,才敢這麽明晃晃地作賤咱們,欺負咱們,當咱們這些人就是憨子,就是傻子……”

  “他個××要是再不老實,不懂事,我就把這個妻侄的眼珠子給摳出來——”就在他竭盡全力地煽動大夥和他同仇敵愾一起搞垮陳向輝的一個小小的空擋裏,一直站在一旁充當打手和保鏢角色的牛三突然高聲吼道,兩個牛蛋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去,去,去,這個時候你說那些過火的肉頭話幹嘛的?”田福安一聽這句愣頭青話,趕緊裝模作樣地回頭蔑視和白瞪了一眼牛三,同時很不耐煩地連忙對他擺手道,“你先一邊歇著喝茶去吧。”

  見牛三這個人見人怕狗見狗躲的莽漢竟然像個害羞的小孩子一樣很知趣地退下去了,頗給自己幾分薄麵,他一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外加幾分憐惜和疼愛的疲憊神態,重又轉過臉來對著大夥繼續進行他的精彩演講了。

  即便是三歲小孩都能看得出來,牛三口裏的話其實就是他田福安想說的話,或者是他曾經在牛三麵前說過的話,隻不過他現在身為新的當家人了,需要在村民麵前適當地裝一裝文明,所以不方便當眾直接說而已。他就像個自學成才的拙劣無比的雙簧演員一樣,和牛三這個徹頭徹尾的爛人一唱一和地在那裏盡情地表演著,賣力地煽動著,肆無忌憚地炫耀著,恬不知恥地顯擺著,卻還想當然地以為他就是個替□□道、除暴安良、路見不平一聲吼的蓋世英雄。他和牛三兩人,一個□□臉一個唱黑臉,一個想要表現得寬宏大量、仁至義盡,一個本身就是個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貨色,一個是全心全意地要為大夥謀福利,一個是忠心耿耿地要護主報恩,一個是迫不得已,一個出於義憤,把這場大戲演得精彩至極、栩栩如生,多少年之後還為眾多的村民們所津津樂道。

  盡管來這裏聯名的村民並不是太多,充其量也不過占在家村民的十分之一左右,但是他田福安既然花了這個錢買了這個屁,要的當然就是這個味道了。所以呢,說他現在的心裏其實喜得和屁打的一樣,倒也是非常恰如其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