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部)第102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7      字數:2744
  在和哥哥長時間單獨相處的非常難得的時間裏,除了談論已經魂歸西天的大姑夫的諸多往事之外,桂明說的最多就是他打算回家鄉創業一事。他創業的主要內容就是在老家北櫻村建設一片現代化的高標準蔬菜和果樹大棚,同時利用這裏秀美的山形地勢搞搞農家樂之類的餐飲業。這個想法聽起來似乎很好,頗有上流人士功成名就之後歸隱田園的意境,而且放在嘴上談談倒也不錯,隻是能不能很好地實現還是個未知數。

  桂卿在得知了弟弟的驚人想法之後,並沒有在明麵上表現出任何傾向性的態度,即支持還是反對,因為他一時半會還理解不了弟弟的這一舉動對於家裏的人來講到底意味著什麽,對於弟弟本人來講又意味著什麽。他對於理解不了的東西,從來都不輕易表態,哪怕是自認為能理解了的東西,也不輕易表態,這已是他多年養成的□□慣了。有時候他還不喜歡主動變化,總是被動地適應周遭的變化。他憑著本能覺得,這回弟弟要麽是把這個家庭帶入傳說中遙不可及的天堂,要麽是帶進幾乎就近在眼前的地獄,而進地獄的可能性要遠遠大於進天堂的可能性。他當然不想全家都進地獄,但是也絕不敢奢望能夠如此這般地就進入天堂,因為他總是覺得“外財不發命窮人”這句老話說得沒錯。“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沒事別老是瞎折騰,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人再強也強不過命運。”他經常這樣有些老氣橫秋地提醒自己,盡管在外人看來他正處在朝氣蓬勃、蓄勢待發的年齡段。

  “實話給你說吧,俺哥,”在聊天中桂明曾經這樣說過,桂卿記得很清楚,因為這是關鍵中的關鍵,“淩菲不光不支持我回來,她還強烈反對我幹這個事……”

  桂卿迂腐地以為沒有女人在背後默默支持的男人注定幹不了什麽大事,即使偶爾幹成了那麽一兩件,也不過是僥幸外加巧合罷了。

  “我要是淩菲我也會強烈反對他的呀,”他一邊心不在焉地點頭聽著弟弟訴苦般地在他麵前想要尋求某種支持,一邊在心裏默默地這樣想著,隻是礙於麵子並沒直接告訴弟弟,因為他不想過於直接地打擊弟弟那來之不易的信心和自尊,“作為好不容易才在北埠那樣的大城市初步紮下一些淺薄根基的一個外省女孩子來講,誰會同意跟著魯莽的男朋友到青雲縣北溝鎮北櫻村這樣的窮鄉僻壤來創什麽××業啊?而且更要命的是,他這次回家又不是要建什麽工廠或者開什麽商店,而隻是來種地搞農業的,這未免也太胡扯了些。如果他隻是逢年過節時不早晚地回家來一趟,別回來弄這些斜撇子事,至於他在外邊混好混孬的,村裏人又有誰知道呢?可是,如果他正兒八經地跑老家來混光景,那別人可就要等著看他的笑話了……”

  從桂明第一次提到他要回老家搞大棚這個問題,一直到他離開老家回到鹿墟市裏,桂卿至始至終都覺得弟弟一定是瘋了,或者是被某種類似傳銷的東西洗腦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可怕打算的。因為他並不想和一個正在興頭上的鑽牛角尖鑽得比較厲害的瘋子講什麽大道理,並試圖直接勸服對方,所以他在弟弟向他征求意見的時候總是含含糊糊地說,建議他再考慮考慮,等考慮成熟了再決定來或是不來。他明白,其實隻要他不明確地表示反對,那麽在弟弟這種人看來那就是一種無聲的支持。他不想明確地支持弟弟,還在於他不想承擔弟弟創業失敗帶來的任何責任,因為他覺得那種失敗幾乎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其後果一定是異常慘痛的,也是弟弟或者他們全家都承擔不起的。在這件事上,他天然地持有一種極為悲觀的看法。當然,如果弟弟真需要幫忙的話,他一點會竭盡全力的,隻要是他能辦得到的事情。

  他天馬行空地想象了好長時間弟弟和淩菲因為這事而吵架時的種種可怕情景,不禁又為弟弟和她之間的關係隱隱擔憂起來。他覺得就是用腚也能想明白這樣一個完全可以預見的事實,即如果弟弟執意要回老家瞎折騰的話,那麽她的離開絕對是板上釘釘的事。他認為如果換做他自己的話,他是絕對不會幹出回老家種果蔬大棚這種荒唐事的,甚至連想一想也不可能,即便是在女朋友或者老婆全力支持的情況下也不可能。從骨子裏講他還是一個求穩怕亂的人,長期以來所經曆的窘迫艱難的沒有任何安全感的生活造就了他的這種極為保守的性格。

  “從本質上來講,其實他和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反複地思考著弟弟口中那聽起來很美好同時又很虛妄的打算,他有好幾次都不由自主地告訴自己,“盡管我們是一個娘生的同卵雙胞胎,從小也吃著一樣的飯一塊長大,上的又都是同一個小學、中學和大學,有著很多共同的記憶和感情。其實他和我之間有著太多的不同,而這些不同平日裏都被我們的雙胞胎身份給悄悄地掩蓋了。這既迷惑了那些不明就裏的外人,同時更迷惑了我們親兄弟兩個,而且這一迷惑就是很多年。所謂的雙胞胎或許隻是外形上更像些而已,並沒有其他的意思……”

  桂卿知道,要在北櫻村這一畝三分地上混,當然離不開身為村支書的小姑夫田福安的首肯和大力支持,這個道理想來弟弟當然比誰都更清楚。他也不知道從前一向不善言辭的弟弟究竟是怎麽把小姑夫的心說得熱起來的,他隻是看見自從弟弟和小姑夫單獨喝了一晚上的大酒之後,小姑夫操持起這事來竟然比弟弟還積極了。

  “果真是魚有魚路,蝦有蝦路,”他好多回忍不住地感慨道,“正所謂小雞不撒尿,各有各有的道啊。”

  “哎呀,他們真是一對世間少找的拚貨,”除了他這個當哥和當妻侄的這樣想桂明和田福安之外,他們家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或者熟人什麽的都這麽看待這爺倆,這一對二貨,“一個小年輕一時頭腦發熱,考慮問題不周全,不知道輕重倒也罷了,另一個四五老十的大人,還人五人六地在村裏幹著,竟然也跟著吃熱上勁地上躥下跳,真是沒治了,這事最後肯定得弄茄子棵裏去。”

  大家當然是強烈地反對桂明回家搗鼓什麽果蔬大棚和開所謂的農家樂的,因為他們都覺得幹這事比在禿子頭上硬栽頭發還不可思議和難以理解。但是,既然桂明拉上了田福安這樣一個說話比他還不入路,辦事比他還沒準頭氣的霧症貨色入夥,那麽原來那些有可能敢站出來說幾句反對意見的人現在也都嚇得不敢吱聲了。村裏幾乎所有的人誰也犯不著去招惹田福安這樣一個從來都強烈地自以為是而根本就不知道怎麽替他人考慮的人,一個從來都得理不饒人和無理辯三分的人,一個從來都擅於把各種情形講得非常有利於自己的人,一個從來都喜歡殺雞駭猴、打馬摩嘍牛、說東道西、指桑罵槐的人,一個從來都會在有權有錢人麵前巧舌如簧、巧言令色、大言不慚的人,一個從來都不值得信任和托付,但是卻非常值得警惕和防範的人,一個典型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人,一個非常適合被聰明人拿來當槍使和當炮灰用的人,一個很容易就被人貼上“鬼迷心竅”和“利欲熏心”之類負麵標簽的人,一個一旦被他黏上或者瞄上就很難輕易再甩掉的人,一個磕一個頭緊接著就能放十八個屁的人,一個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而永遠都無法輕易躲避的人。

  一個聽不得意見的人,他的麵前永遠都沒有意見,誰會那麽不識趣地給他提什麽意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