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第14章
作者:常山漸青      更新:2020-12-15 08:46      字數:3293
  白郡肌膚豐盈,白皙鮮亮,正像四月裏盛開的一朵白牡丹,多情嫵媚,明光四射,長得頗像《泰坦尼克號》女主角露絲。都說一白遮百醜,而她並無醜可遮,這份稀有的白便有了可以肆意浪費和揮霍的資本,將她全身的皮膚浸了又浸,染了又染,外麵塗了三遍,裏麵焗了五回,實在用不下的索性就從全身散發出來,誰離她近了就免費勻給誰一些,不分親疏,一概大方,旁人斷無拒絕和躲避的理由。因為被她那出眾的美貌蒙蔽了雙眼和心靈,所以桂卿雖然覺得她美得簡直是無以複加了,但是卻怎麽也描述不出來對方身上那種讓人驚豔的美到底是怎麽個美法,在清晰地表達自己此時此刻的真實感受方麵,他已經到了黔驢技窮或者理屈詞窮的可笑地步了,簡直和個傻子差不多了。

  她的頭發黑亮而濃密,微卷著垂到肩頭。據說,頭發好就代表著腎功能好。看到她一頭瀑布般的秀發,他不禁想起家裏那些一窩能繁殖好多小兔的良種長毛兔來,似乎也頗能證明這一點。他覺得她的腎必是健康無比的,所以才能滋養得出來那樣一頭秀發。

  讓人意外的是,她的腎似乎並不好。

  她的母親告訴神媽媽,她最近老是失眠,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而且耳鳴二十四小時持續不斷,左耳朵響得輕點,右耳朵響得厲害,這段時間以來大有加重的趨勢。除此之外,這位頗顯漂亮優雅、高貴富態的城裏阿姨居然還想讓神媽媽幫忙看一下女兒的婚姻大事究竟如何發展,到底道什麽時候才能“塵埃落定”,以便了卻她的一片心事,好像她那如花似玉、聰明過人的女兒嫁不出去似的。

  她母親和神媽媽之間的這些談話,桂卿是聽得愕然不已,想這所謂的塵埃落定首先須得有塵埃才行,聽她母親的意思,塵埃看來是不用擔心的,擔心的隻是塵埃落與不落以及何時落下的問題。想到此處,他不禁有些微微的醋意湧上心頭,當然也有些嫉妒的成分在裏麵。他不敢奢望得到的東西,潛意識裏自然也不希望隨意讓別人得到,這事想起來就叫他感覺不舒服。忽然間他又捫心自問,他有必要去吃這份莫名其妙且隔著好幾光年遠的鮮醋嗎?究竟實他張桂卿算哪根蔥啊?誰又會拿他去蘸醬吃啊?他真是閑得出奇或者替古人擔憂啊。他剛剛從第一名“狀元郎”那裏悄悄地竊來的一點點自信,又像慢慢泄氣的輪胎一樣,很自然地癟了下去,可惜那個霧霧症症的“狀元郎”已經走遠了,不能領回他的東西了。他此時倒佩服起那個夥計的絕佳勇氣了,至少人家敢在外人麵前直抒胸臆,有什麽就說什麽,他卻從未敢說過他對白郡的那種異樣的癢癢的感覺,無論在誰跟前,甚至包括他自己,有時候他簡直就是一隻習慣於逃避現實的大鴕鳥。

  “到醫院看過嗎?”神媽媽裝模作樣地問,好像她就是省城大醫院裏的專家,掛個號都是50元起步,一般人還掛不到。

  “看了看了,吃了些西藥,根本就沒什麽效果,耳朵還是不停地響;看了一位很有名的老中醫,說我是肝旺腎虛……”白郡搶著回答完,然後“噗嗤”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和兩個淺淺的酒窩,在桂卿看來真是笑靨生輝,迷死個人了。

  她這個樣子,叫他怎麽不喜歡呢?

  他隨即也跟著“嘿嘿”一笑,如同和她對對子一樣。

  他以前總是想當然地認為,正如胡須和喉結這兩種物件一樣,從來腎虛都是男人的專利,什麽時候女人也可以腎虛了?而且像白郡這麽年輕活潑、陽光大方的美女,她怎麽會腎虛呢?他記得有個笑話是這樣說的,男人若是縱欲會導致腎虛,女人若是縱欲也會導致男人腎虛,可見女人會腎虛這件事確實有點不靠譜,簡直讓人啼笑皆非。不過他並不打算就此認為女人腎虛就一定不靠譜,好像眼前有很多極端的中醫愛好者要出來教訓他一樣,他不想惹是生非。老中醫不愧是老中醫,倘若沒有幾分豪邁不羈的詩人氣質,看來斷然是學不會也學不好中醫的。由此也可以大膽地推算,想象力不瑰麗奇特、超凡脫俗的普通人,即使勉強學了中醫,也絕不會成為舉世公認的名中醫的。大約名中醫都需要兩樣東西來支撐起其龐大的架子,一個是慢慢熬老的年齡,這就好比是藥材,一個是著意培養的風骨,這就好比是藥引子,若是缺了這兩樣,是斷然治不好那些稀奇古怪的疑難雜症病的。從某種方麵來說,一個老中醫更像一個老藝術家,越有老味越討人喜歡。

  秉承“李寧,一切皆有可能”這句廣告語的精髓,遵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伺神敬鬼的原則,踐行“能吃鍋頭(過頭)飯不說鍋頭(過頭)話”的農村老規矩,他還是不敢在外人麵前肆意看低中醫,他沒有那個膽子和本事。想來男人女人既然都是人,應該是既有共性也有區別,腎虛之說定然有一番大道理來支持,不然老中醫也不會那樣說了,所以他在微微笑過之後便不再笑了,且看那神媽媽如何處置白郡同學的腎虛之症。

  那神媽媽果然身手不凡且與眾不同,似乎與能輕鬆地得出“腎虛”結論的老中醫神交已久且頗得其獨門真傳,她開出的藥方居然是:每頓用兩個大黑知了,配上不多不少十根當季的麥秸杆,文火煎水服下,每日三頓,連服十天,再看效果。她連文火這等詞語都懂,果然是個難得的俗世奇人,要不然肥肥的“媽媽”前麵怎麽好意思加了個油膩的“神”字呢?

  桂卿有理由猜想,這知了天生能鳴,且叫聲無比躁人,又不知疲倦日夜能響,定是那起主導作用的君藥,大約取其以毒攻毒的意思;這當季的麥秸稈自然就是那臣藥了,輕韌直通,無毒無害,取其以形補形的意思。常言道,偏方能治大病,她這方子雖然簡陋粗暴、過於直白,也許白郡用了此方從此就耳根清淨了也未可知。高手往往都在民間,不能輕易否定這種自然湧現出來的奇葩鄉土人才。

  關於婚姻的問題,神媽媽說年內就會有動靜,明年差不多就會定下來,而且還是很好的一樁姻緣,到時候肯定會讓別人都眼熱的。對於這些應景、敷衍的鬼話,白郡的表情明明白白地顯示,人家說與不說,她聽與不聽,原本也都是無所鳥謂的事情,準又如何,不準又如何?說到底還不是靠著神媽媽那一張破嘴隨便說說嗎?她一幅“說歸說,聽歸聽,老鼠不聽貓經念”的超然姿態,看得桂卿不禁在心裏突突地發笑,同時又覺得真是“於我心有戚戚焉”。

  作為必不可少的禮尚往來,桂卿母子觀摩完白郡的“診療”過程,就該輪到白郡母女瞻禮他們問神的情況了。當然,一位標準的農村母親,和一位早年農轉非,但直到現在仍帶著強烈城鄉結合部氣質特征的母親,彼此之間很快就熱乎起來了,盡管不是真正的熱乎,插空交流著撫養孩子的心得體會,說上幾句門麵上的話。桂卿十分欣慰地覺得,此刻母親的所有表現倒還不至於給他丟人,特別是有白郡在場的情況下,他顯然非常在乎她的感受和看法。

  神媽媽照例又是先焚香後問姓名,還是老一套,於她而言這都是輕車熟路的事了,做起來自然遊刃有餘,程咬金再厲害也就三板斧吧。

  桂卿連忙很懂事地在大桌子前麵那個髒兮兮的紅蓮花墊子上跪下,接著就磕了三個看起來很虔誠的頭。隨後薄春英也跟著磕了三個頭,而且比兒子還要虔誠好幾倍,隔著墊子都能碰得地麵發出“咚咚咚”的聲音,並提前把香火錢塞在神媽媽那胖得有點離譜的香爐下了。神媽媽充滿眼屎的眼睛並未瞥一眼這些動作,仿佛她根本用不著拿臉上的肉眼看,就能知曉別人的一切舉動,甚至包括內心的各種隱秘活動。神媽媽為了救苦救難,為了解人疾病和痛苦,忙得連臉都沒來得及洗,也許早飯都沒來得及吃,似乎比一切先進工作者和勞動模範都愛崗敬業,五一勞動獎章不發給她都有點可惜了。

  桂卿曆來都崇尚求人不如求己,一切盡量靠自己,又兼在學校領教過“內部矛盾(即內因)是事物自身運動的源泉和動力,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原因”的唯物辯證法,所以他認為就算神媽媽說得再好聽,再有蠱惑性,對他也沒什麽本質性的幫助,就算她說得再壞,再沒有道理,對他也沒什麽深刻的影響。他始終堅信,既然他本身就擁有一顆強大無比的內心,哪裏就需要這種虛妄的不切實際的外界援助呢?從內心來講,他還是非常排斥和抗拒這種治療辦法的。於是在整個求神問診的過程中,他一心都沒有什麽要問的,想求的,對於母親向神媽媽發出的請求,他也隻是非常溫順地表達了一種禮貌性的善解人意的附和而已,也是無可無不可的意思,仿佛那都是亞非拉人民的內部事情,離他這位東方的中國人很遠很遠。況且,他也不能在白郡母女麵前輸了男子漢大丈夫的英雄氣概,搞得他好像真有什麽事一樣,他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