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的媽媽很少強硬，這一次真應了那句話，老實人犯起倔來，九頭牛也拉不回來。

  因為父親的病，張凱不得不一趟趟往醫院跑，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用在醫院多一些，用在工作就少一些。

  李琪琪還在氣頭中，這幾天兩人幾乎沒怎麽說過話，即使見麵也很尷尬。

  沒辦法，病床上還躺著個病人呢。

  天氣已經開始炎熱起來，市場裏的溫度也是直線升高，即使穿著寬肩吊帶連衣裙，李琪琪仍是覺得悶得受不了，吃午餐也沒什麽胃口，扒拉幾口並不怎麽合口的盒飯便放在一旁站起身。

  此時的市場顧客比較少，逛高檔服裝的更是不多，她向樓梯口張望著，連自己也說不清想要看到什麽，或許是店裏的氣氛太過壓抑了吧。

  悶葫蘆張凱一開始還解釋幾句，現在可好，每天來店裏把貨整理完就走，都不怎麽和自己說話，哪怕再解釋幾句也好啊……

  正想著，樓梯那邊一節節顯露出一道身影，奶白色的開衫下，搭配著寶藍色加長T衫，一條寬大的腰帶係在黑白條紋西褲的腰間，這女人甩過暈染過的頭發，邊走摘下墨鏡，放進肩挎的LV手提包裏，再換出一支當時非常新潮的諾基亞手機，一邊打電話一邊向凱琪時裝店走來，“啪嗒啪嗒”的高跟鞋聲讓市場裏的很多男人心猿意馬，在眾目睽睽之下，她仍然顯得很從容。

  服裝市場裏不乏摩登女郎，她們年輕漂亮，追隨新潮，但是和這個女人比起來明顯缺乏一份自信，是那種哪怕麵對命運之神也絕不退縮的自信。

  電話掛掉的同時，她的步子剛好踏進凱琪時裝店的門檻。

  李琪琪的目光鎖定在這個女人的衣服上，LV！真正的外國貨，不是進口的，而是從國外帶回來的，那是當時多少女性隻能在雜誌上見到的奢華。

  話說穿著這麽貴的衣服為什麽來批發市場？

  “小姐，這件衣服多少錢。”

  李琪琪回過神，見她指著掛著的一件複古色係的大擺長裙問。

  “哦，120元。”

  “能便宜嗎？”她看起來對這條裙子很滿意。

  李琪琪湊上去，一股玫瑰花香水味撲鼻而來，連女人聞也能情不自禁被吸引。

  “九折。”

  剛剛整理完貨的張凱也見到這個女人了，因為李琪琪在愣神，他隻好搶答。

  時尚女郎點點頭沒再說什麽，瀏覽一圈後，又回到這條裙子邊，品頭論足說道：“仿迪奧複古係長裙，材質上有很大區別，但卻設計出了自己的風格，一條不錯的裙子。”

  被看穿了用心的李琪琪有種找到知音的感覺，若不是在賣貨，她定會歡喜得跳起來。

  “不錯，1947年的複古風格，在國內還是非常前衛的，我們隻是借鑒了靈感，設計還是我們自己的板。”

  僅僅一搭話間，時尚女郎便掌握了話語的主動權，再議論價格的時候，李琪琪主動打了六折。

  “不同意。”張凱劫過話茬，從女郎手裏收起了裙子。

  時尚女郎有些意外，但是李琪琪不幹了。

  “我是大股東，憑什麽你在這裏指手畫腳。”

  “本店最多九折，大股東也不能說改就改。”

  李琪琪語塞，這個規矩是兩個人一齊定下的，但是這幾天正好一股邪火兒沒地方發呢。

  “我說六折就六折，賠了算本姑娘的，我願意！”說著又從張凱手裏搶過裙子。

  “你……”張凱也有些氣惱，父親的病加上母親的誤解已經讓他焦頭爛額，琪琪這個時候怎麽還加磅呢？

  兩人大眼瞪小眼之際，時尚女郎居然拍起手笑了，她很從容的對張凱說：“是不是因為降了價變改變了商品的附加值，從而導致利潤受損？”

  張凱一愣，不知該如何接。

  這女人大方的伸出手道：“方夢娜 ，趙子強的朋友，他和我說過你們這家店，我很有興趣。”

  “興趣？”兩人異口同聲問，隨即相互瞪了一眼，又繼續賭氣。

  “就是我想入股。”

  “入股？”

  那時還不流行天使投資什麽的，買賣人對入股說不上討厭，也談不上歡迎。

  “為了開這家店，你們還欠著巨額貸款呢，如果我替你們把貸款還上……”

  方夢娜的話很有誘惑力，如果能還上貸款誰願意欠著債呀。

  “對不起方女士，這家店是我們兩個人的，不接受入股。”還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張凱果斷的拒絕了。

  方女士也沒介意，從挎包裏拿出一張金色的名片遞了過去說道：“改主意的話拿著這張名片去找我，子強知道我在哪兒。”

  說完“啪嗒啪嗒”地轉身走了。

  “幹嘛不接受入股？你當我稀罕與你合股呀。”李琪琪嘴上這樣說，臉上卻不見幾分動氣的樣子，一把從張凱手裏抽出那張金色名片，前後仔細的端詳了半天，傻愣著問：“這上麵寫的什麽啊？”

  名片上隻有一排黑色的英文字，名頭、電話等等一率沒有，全市就沒見過這樣的名片。

  “我們的店鋪不止值那點兒貸款錢，現在接受她的錢了，今後我們吃虧大了。”張凱篤定地說。

  “切，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李琪琪順手丟下名片。

  這個小插曲讓兩個人又開始正麵對話了，預示著他們的關係開始走向緩和，畢竟低頭不見抬頭見。

  母親的態度讓張凱很為難，第一次見麵就把琪琪給傷害了，至於舅媽那邊提的荒唐的要求他怎麽可能答應？搶錢也不是這麽幹的，等父親出院後非得好好說道說道不可。

  剛剛走進病房，張凱就是一愣，病床前不止是母親，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年輕姑娘。

  “你是……”張凱駐足在門口，本能的感覺到不妙。

  “來，小凱，給你介紹一下。”母親臉上浮現著幸福笑容，絕對不可能強裝出來的那種。

  這個女孩兒叫魏曉紅，二十歲，就住東郊的城鄉結合部的，與張凱家的西郊整整跨了二十公裏，在公共交通不發達的當年，絕對是個難以跨越的距離。一位住得這麽遠的女人在這個時間出現在父親的病房裏，張凱本能的產生了抗拒感。

  姑娘編著兩條短辮，看上去保守又傳統，怯生生的眼神讓人能看出她心底的彷徨，盡管如此並不耽誤她盡心盡力的照顧病人，張凱的腳沒邁進門內，她卻端著病人的尿盆出去倒了。

  “媽，這是怎麽回事兒？”直到人走出去一段距離了，張凱才問。

  “你舅媽給你介紹得對象，我看了一天，人是真老實……”周長萍滔滔不絕的講著姑娘的好處，卻全然沒看見張凱鐵青的臉。

  還沒完了！張凱暗暗攥緊了拳頭。

  張凱從小學武，做人直來直去，愛憎分明，上次賣大舅家房子的事兒自己沒追究，沒想到那邊居然把手伸到自己家來了。

  因為是醫院，張凱沒法發火，這一切都得等父親出院才能了結。

  把母親送走後，他安頓著父親，看著他安穩的睡著了才悄悄打著手勢招呼魏姑娘出來。

  當時華燈初上，院子裏的能見度還挺高的，張凱特意帶人來到離病房較遠的一處假山花池旁才停下腳步。

  “我不管我那個混蛋舅媽和你說了什麽，現在立刻回家去。”

  張凱的樣子挺嚇人，魏姑娘唯唯諾諾的嚇退了好幾步，這副表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張凱的母親，怪不得母親歡喜得很，這才是母親心中好媳婦的形象，李琪琪那樣的自然是壞女孩兒。

  “挺遠的……沒公交車了……”魏姑娘把頭埋得低低的，不敢直視張凱那雙駭人的雙眼。

  看她嚇得直哆嗦的樣子，張凱也覺得自己有點過份了，對舅媽的氣怎麽撒到人家女孩子頭上了，盡管是個不認識的女孩子。

  他從口袋裏掏出二十塊錢遞給她說：“拿著打車回去。”

  魏姑娘一直搖頭，不敢接，甚至連錢也不敢多看一眼，也許是被張凱嚇到了，也許是害怕張凱誤以為她是個貪圖錢財的“壞女孩兒”，總之她拒絕的態度讓張凱惱了。

  “拿著！”張凱不由分說拉過她的手就往手心裏塞，魏姑娘嚇得直往後躲。

  “嘩啦——”一聲飯盒摔在地上的聲音，拉扯的兩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順著聲音的方向一看，張凱的大腦“轟”的一下，隻見李琪琪垂著著，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腳前的飯盒摔得七零八落，米飯灑了滿地，特製成心型的荷包蛋滑出老遠，還沒等張口解釋，李琪琪扭過頭甩出馬尾辮撒丫子飛跑。

  “琪琪！”

  張凱心叫不好，連忙追了出去。

  李琪琪順著來時的方向一頭鑽進門診樓，待張凱追過去的時候，剛好幾個醫護人員和家屬推著一個病人往出走，把並不寬的門擋了個死死的，好容易耐著性子等人過去後，再去追時，哪裏還見得到琪琪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