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的家中總是有那麽一股黴味兒，那是家裏有久病在床的病人那種特殊味道，揮之不去。

  看到張凱衣服破爛的狼狽樣，母親便知道發生了什麽，話還沒開口眼淚已湧出眼眶：“咱別幹了，我去求求你舅媽，讓她想辦法再給你安排個好一點的崗位。”

  “不！”張凱倔強地搖搖頭說：“媽你聽我說，隻是貨源上出了些問題，我出趟門肯定能解決。”

  說著，從自己單人床的被下摸出二百多塊錢交到母親的手裏。

  “這是最近幾天做生意賺的，您先存著，有兒子在咱家的外債很快就會還清的。”

  張凱這才一五一十把這段日子以來的遭遇和母親訴說，他說得極為仔細，母親聽得也很認真，一直講到為什麽要去羊城。

  看著兒子滿是棱角的臉，周長萍突然意識到，兒子長大了，從他閃爍的目光中看出，他與這個女孩子絕不是簡單的合作夥伴關係。

  “歌廳又不是什麽好地方，那個姑娘年紀輕輕就往那種地方跑，你和她在一起學不到好，不是給她當保鏢就是做打手。”

  張凱麵色一窘，顯然他複述得再仔細，也不可能把每一句話都說一遍，還真讓母親說中了，一開始自己是堅決要當保鏢的，不過人是會變的。

  “你爸不用她照顧，媽自己有辦法。”周長萍默默地把錢收在口袋裏沒再說什麽，這意味著她不再阻止。

  張凱心中狂喜，他要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李琪琪，於是興奮的往李傳君家裏跑——借電話去了。

  李傳君剛給他開了門便神秘兮兮的往屋裏鑽。

  “你幹嘛呢？”張凱好奇的微屋裏一探，李傳君正聚精會神的對著一個帶屏幕的白色機器手忙腳亂的敲著鍵盤，這東西和證券交易所看到的那個很像，

  “這是什麽呀？”張凱問。

  “電腦。”李傳君頭也不回地說。

  “電什麽？”

  “沒見識，一旁看著去。”李傳君不耐煩地說

  “好玩嗎？借我也玩玩。”說著張凱就要伸手摸。

  “別碰，三萬多塊呢，碰壞了可不得了。”李傳君少有的表現出強硬。

  張凱嚇了一大跳，純進口的遊戲機也不過三百多塊，這是個什麽玩意？

  “不懂了吧。”李傳君嬉笑著說：“未來是計算機的時代，都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誰掌握了計算機誰才掌握了尖端科技。”

  “有這麽厲害？”張凱隻覺得李傳君說得神乎其神的，不是很相信的表情。

  “我借個電話啊。”張凱打了一聲招呼，便熟門熟路的找到電話機撥打了號碼。

  在“嘟”的幾聲過後，那邊傳來一個輕快的聲音：“三維潮流服裝，請問您有什麽需要？”

  “我是張凱，能找一下李琪琪嗎？”張凱說。

  “哦，等一下啊，琪琪——有人找——”那邊傳來兩聲長聲後，電話靜默了一會兒後，一個聲音上氣不接下氣地回應了。

  “你幹嘛呢？”張凱好奇的問。

  “你猜猜？”

  “不是上王彪子家搶貨去了吧。”張凱打趣道。

  “胡說，我剛才把店裏的破布頭都收集在一起了，準備做衣服。”

  “賣衣服的事兒和我媽說了，她同意了，這幾天就去羊城。”李琪琪似乎剛幹完什麽重活兒。

  “真的啊。”李琪琪那邊有些興奮，接著道：“你在哪兒呢，我馬上過去。”

  “在我朋友家啊，你來幹嘛？”

  “這麽大事兒怎麽能不商量一下，別忘了，我可是大股東。”

  “好吧。”張凱說了地址。

  電話那頭的話外音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琪琪，剛回來就別亂跑了。”

  “去去就回——”

  電話掛了，張凱心底莫名的有些興奮，羊城可是個大世界，長這麽大還沒出過這麽遠的門兒呢。

  等待李琪琪這段時間裏，張凱悄悄地站在屏幕後麵看了半天，隻見屏幕上七零八落的小字母往下落，頗像電子遊戲，隻不過滿屏的洋碼子看得他眼花繚亂，看了一會兒後實在提不起什麽興趣，於是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一本封皮很舊的書。

  雖然不是很好讀，但是幾頁讀下去之後，他隱約覺得這本書對他今後有幫助，於是對李傳君說：“這本書挺好的，借我看看。”

  李傳君順眼瞥了一下，見到《經濟學原理》幾個大字便覺頭疼，“拿走拿走，賣舊書都沒人收。”

  不一會兒，電話鈴響了三聲，這是他們約定好的暗號。

  張凱合上書對依然聚精會神的李傳君說了一聲‘我走了’便披衣下樓了。

  李傳君忽然想起了什麽停下手，往窗台上一爬，對麵小賣店的公用電話旁站著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小姑娘，他這一探不要緊，恰好看到兩人見麵的那一幕。

  張凱處對象了？李傳君滿臉狐疑，剛縮回身子突然想到了什麽，連忙再探出頭張望，卻隻能見到兩人的背影了。

  馬尾辮？

  也許是錯覺，哪有那麽巧的事兒……

  此時的兩個小合夥人正商量著他們的南下大計。

  “要不我跟你去得了。”李琪琪毛遂自薦。

  “女孩子在外麵很不方便的。”張凱說。

  “可你懂女裝嗎？”琪琪撅著嘴。

  “我不懂，可最近買賣做得不也算不錯嘛，多逛逛就懂了嘛。”張凱顯然沒搞清楚狀況，他的界線緊守在合作夥伴環節，讓李琪琪的試探碰了個軟釘子，事實證明，張凱的確不是一個善於把握機會的人，尤其是在男女朋友這方麵，如果不是連番的陰差陽錯，他倆肯定是陌路人。

  不過還好，十八歲的李琪琪很單純，她單純到根本沒往男女方麵想。於是便不再糾結這個話題，提出要請張凱吃飯。

  張凱的大男子主義犯了，說吃飯可以，必須他請客，李琪琪笑著說‘行啊，亞州賓館。’張凱登時沒電了，他把錢都給母親了，口袋裏就沒揣幾塊錢，在金錢麵前男兒氣短，好在李琪琪也沒繼續難為他，改口說隨便找個小吃店就可以了。

  張凱還真找了間小吃店，店名就叫隨便小吃，看著滿店找不出一張帶靠背的椅子，李琪琪還真是勉為其難，小店的菜價還真實惠得要命，肉菜才五元一盤，素菜兩元三元的都有，四個菜下來不到十塊錢，李琪琪叫了酒，一壺燙好的熱酒上了桌，她舉起酒盅說。

  “來，祝你南下成功。”

  張凱對自己的酒量是有自知之名的，偏巧他又是個要強的人，酒文化當前，不喝是件很沒有麵子的事兒，望著酒盅，他心裏直打鼓，可女兒家當前，又是主動舉杯，他怎麽能拉下臉麵說不喝呢。

  “來！幹！”

  媽媽至今記得，一杯酒下肚後，她還在暢談未來的規劃，剛說到‘去羊城後不要著急上貨，先看看南方的市場行情再說……’，更多的計劃還沒來得及討論，“轟”地一聲響起，張凱栽倒時小店兒的牆壁都跟著亂顫……

  當晚，店主嚇壞了，見過喝多的，但隻喝一盅便打120的還是頭一次見。從此以後，他們記住了這個客人，誰要是再勸這位客人喝酒，店主一定第一個攔下，然後把當時被120帶走的場麵講一遍……

  這家名字起得很隨便的小吃部見證了爸爸媽媽的愛情，從那以後，每年的那一天他們都去那家店慶祝戀愛周年，直到有一年，故地重遊再來這家店的時候，這裏已經成了一片工地，灰色的混凝土高樓拔地而起，他們的故事隻能停留在回憶裏。

  那晚，張凱健碩的身軀重重的栽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菜的他把膽汁和胃液都吐出來了……

  疼！頭疼！

  每次喝完酒都是這個樣子，張凱的酒量到底有多少？按他自己說，小瓶啤酒半瓶正好，多了就吐了，剛穿上警服那會兒，老警察們拉他出去練酒量，隻一次便領教了什麽是不能喝，一杯白酒下肚後，整整三天都沒來上班，所長還讓帶頭兒的人寫了檢查。

  酒真的不是個什麽好東西，這樣想著，張凱慢慢睜開朦朧的雙眼。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被褥，恨不得把什麽都塗成白色，濃重的福爾馬林味兒標識著這裏是什麽地方，就在前一段自己還沒日沒夜在這樣的地方守候著父親。

  這是被送醫院來啦？

  他扭過頭，看到床頭放著一本黑色封皮的書《經濟學原理》，書被翻過，而書的延長線上一個披著軍大衣的女孩俯在床頭櫃上甜甜的睡著，女孩兒的秀發遮住半邊臉，美麗的睫毛微微顫動，一呼一息之間顯得格外乖巧，如果一定要用什麽可愛的事物來形容，那麽像一隻小貓兒，讓人忍不住生出想要撫摸的衝動。

  她守了我一宿嗎？

  張凱撐起胳膊想要坐起身，卻覺得胃部痛如刀絞，他“哎呦”一聲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李琪琪。

  “你醒啦！”李琪琪揉著惺忪的睡眼說道。

  “你照顧我一晚上？”張凱驚訝的問。

  “有什麽了不起的，又不是第一次了……”李琪琪十分困倦，說話沒經大腦。

  “什麽？”張凱翻身坐起，腦海中閃過了上一次喝醉後近似懸疑的事件，那個單間的外屋地，從廚房射進的陽光，那次自己沒有勇氣推開臥室的門，現在明白了門裏麵就是這個善良可愛的女孩子。

  沒有打開的門總歸還是適時機的用另一種方式打開了，與她之間的緣，從那時就開始了，如果這算月老係的紅線的話，那麽這根絲織從頭開始的糾結也許預示著注定要纏繞在一起，一顆心在悄悄的加速跳動，而這個女孩子的反應更讓人迷戀。

  李琪琪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不妥，困意全無，直挺挺的坐起身子，四目相對，一張俏臉憋得通紅。

  這是一個什麽都懂的年齡，卻也是一個什麽都新鮮的年齡，最純真的心性被撥弄開，抑製不住的躁動便“砰砰”衝擊著枷鎖。

  似乎這種事上男人要表現主動一點兒，事實上張凱已經沒有辦法不再主動了，再不主動的話，作為男人的最後一絲尊嚴也會被扒光。

  “我喜歡你。”

  聲音很低，簡短而局促，卻敲擊著一個女孩子的心房。

  是的，是那個敢於揮著菜刀向對抗行霸的女子。

  此時的她臉頰燒紅得像紅元帥蘋果，她扭過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心底卻又異常的興奮，隱隱的在期待著什麽。

  一雙厚重的手攬住她的肩，這便是那種期待嗎？

  奇異的情愫就在彼此間不遠的距離上展開，而一道近似於蚊子般大小的聲音從她的齒縫擠出。

  “太快了……”

  “什麽？”

  “太快了，我們才認識沒多久……”

  要縮回來的手突然被一隻大手抓住，指尖處似乎有一股電流直導入心房。

  這股魔力，抗拒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