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每天都有人暴富。”

  “這裏每天都有人破產。”

  “上證指數波幅為378%，深證指數波動幅度也達到162%，從身家百萬到一貧如洗隻差一個波幅。”

  “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在這個大廳裏，昨天可能是天堂，今天可能是地獄。”

  “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發明不是原子彈，而是金錢，金錢可以比宗教更讓人狂熱……”

  趙子強揮著香煙侃侃而談，在大戶室，他可以得到和別人不一樣的待遇，他可以坐在舒軟的沙發上派送十足的往煙灰缸裏彈煙灰，而不必像更多趨之若鶩的煙民那般在門前的台階前蹲上一排。

  麵對趙子強打開的這扇大門，張凱還是難以理解裏麵的世界。

  “這不和賭博一樣嗎？”

  趙子強點點頭，掐滅了幾乎燃燼的煙頭道：“一樣又不一樣，最不一樣的是賭博違法，而炒股是合法的。”

  “既然和賭博一樣，那麽誰也不敢保證穩賺不賠。”

  趙子強又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綠色的小本本，廉價的塑料封皮上印著幾個燙金字——準入交易證。

  “所以我炒這個！”

  小小的交易證一掏出來，便有人急吼吼的喊：“5000！”

  “6000！”

  “6500！”

  還沒等趙子強喊價，這製作成本幾毛錢的小本本居然連漲三番。

  “30元一本囤的，現在還在漲。”趙子強故作神秘的小聲說。

  張凱驚異於這個無法令他理解的事物，同時對老大賺錢的本領佩服得五體投地。

  “怎麽樣？要不要跟大哥一起發財？”趙子強把身體往沙發上一靠，很自然的翹起二郎腿。

  袁明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張凱則堅決的搖搖頭。

  “我自食其力就好了。”說著他望向大廳裏的掛鍾，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跳起邊跑邊說：“我有事先走了。”

  “有什麽事比賺錢更重要？”看著張凱的背影，袁明嘟囔著。

  ……

  今天不用搶貨，出攤也沒那麽早，三維潮流服裝店門前，李琪琪正撅著嘴往倒騎驢上裝貨，一見到張凱便氣不打一處來。

  “不搶貨也不用來這麽晚吧，害我白白等了你寶貴的一小時。”

  張凱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去了證券交易所，誤了時間。”

  “你也要炒股？”李琪琪一臉驚訝的表情。

  張凱搖搖頭說：“不，我隻賺踏踏實實的錢。”

  李琪琪這才放下心，歎息著說：“我二姐就不聽勸，非要去炒股，光買個準入證就花了五千元，後來又扔裏麵兩萬，現在還賠著呢。”

  “兩萬！”這年頭誰家有兩萬元存款也是值得誇耀的，張凱唏噓地看了一眼這間不過四十平米店麵的小店。

  做生意是真的可以發財的，張凱默默地堅定了走這條路的決心。

  雖然出攤晚，但是並不影響銷貨。

  每次半夜搶來的一手貨源，已經不再是全部發包，而是留一批拿回服裝店，整理的整理，改的改，手巧的姐仨總能把批發來的大路貨改成高檔貨的樣子，價錢又隻有市麵上真正高檔貨的一半，所以從三維潮流出去的衣服都很好賣。

  賣完了最後一件衣服，李琪琪高興的數著錢說：“明天要是能再搶到三四包貨，我們就可以開分店了，到時候我當店長。”

  “那我呢？”張凱木訥地問。

  李琪琪莞爾一笑說：“咱倆合股的呀。”

  “嗯。”張凱嗬嗬笑了，他琢磨著怎麽能說服母親允許他把做生意這條路走下去。

  “記好了，明早三點，老地方見。”

  “嗯！”

  在天還沒有黑之前兩人分開了。

  因為兩人是每天分賬，所以張凱的口袋每一天都鼓起一點，他摸著沉甸甸的錢，心裏沒來由的多了一份喜悅，他恨不得馬上把這份喜悅分享給母親，也許一高興之下母親就會點了頭。

  不過話說回來，母親似乎沒有理由再阻止自己了，這也算勞動得來的錢呀。

  一回到家門，張凱便看見母親一臉愁容。

  “媽，怎麽啦？”張凱關切地問。

  張凱媽媽長歎一聲道：“他們把你大舅送養老院去了。”

  “啥？”張凱幾乎不敢相信。

  張凱媽媽家這邊姓周，媽媽上麵有一個哥哥，下麵有一個弟弟，大哥叫周長吉，從小患了腦癱，生活不能自理，下麵這個弟弟周長生又被過度溺愛，整日不學無術，安排進工廠上班也不好好幹，現在就是個停薪留職狀態，再加上家裏有個跋扈人老婆，周長生其人便成了典型的窩囊廢性格。

  張凱的媽媽周長萍，為人懦弱，從小被派給照顧腦癱大哥，直到結婚後還得時不時過去照顧，如今家裏頂梁柱倒下了，照顧周長吉的任務理所當然的落在弟弟周長生手裏，但是周長生又哪裏會照顧人，沒兩個月便想出把人送養老院這個餿主意。

  “養老院？”張凱還沒坐穩，“霍”地起身便向門外跑。

  “你幹什麽？給我回來。”周長萍奮力拉住兒子。

  “大舅連話都說不明白，送養老院還不被人欺負死？”張凱說得沒錯，即使在二十年後，養老院還時不時被曝出虐待老人的新聞，何況當時，公立養老院名額有限，並不好進，而私立養老院則缺乏規範管理，在市民中影響並不好，除非是沒有子孫的老人實在沒辦法了，才會迫不得以去住。

  張凱急了，但是周長萍更急，激動地說：“你舅媽畢竟給你介紹了工作，你現在去和她吵對你影響不好。”

  張凱臉紅脖子粗地說：“我怕她什麽呀？她給我介紹工作是盼我好還是誆騙我啊？在廠子裏有事她不問青紅皂白往我身上潑髒水，什麽時候把我當過親戚呀？”

  張凱說得是實情，好些事就是周長萍沒親眼所見，也知道兒子所言不虛，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對那個腦癱的大舅，張凱還是有感情的，畢竟小的時候大舅的腦子雖癱，但還沒到說不了話的程度。周長萍照顧哥哥的時候，偶爾也會帶上小張凱。小張凱隻要陪大舅玩兒，大舅便會笑著遞上來幾毛錢，這原始單純的情感交換還留在張凱腦子裏，那一家渾人做出這樣的事，張凱肯定要出這口惡氣。

  周長萍瘦小枯幹，本身得過腦溢血，身體並不好，當然拗不過身強力壯的張凱，看著兒子隻身消失在夜色中，周長萍急忙穿上衣服，囑咐了躺在床上的丈夫兩句便匆匆出了門。

  ……

  周長生家灶台的竹蓋簾上擺著滿滿的餃子，已經泛開的鋁鍋熱氣騰騰的，第一鍋剛出鍋的餃子一個個晶瑩剔透的被撈到盤子裏，香味兒瞬間溢滿廚房。

  “長生，去看看咱兒子怎麽還沒回來。”靳大花一邊撈著餃子一邊說。

  懶洋洋委在床上看電視的周長生眼皮都沒移開電視半步，漫不經心地說：“那個臭小子指不定跑哪兒玩兒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餃子都好了。”靳大花邊說邊挑出一個肚兒大滾圓的餃子沾了蒜醬塞到嘴裏，因為燙還“嗬嗬”的呼著氣。

  “好了咱就先吃唄。”周長生伸了一個懶腰，慢吞吞從床上爬下來。

  家門突然傳來重重的敲門聲，靳大花一激靈，連忙放下筷子奔門口走，邊走邊說：“這小畜生，回來就使勁敲門，來了來了……”

  “呀！”

  靳大花看到的不是平日是混不吝的兒子，而是張凱一張憤怒的臉。

  “你個小畜生來幹嘛？”靳大花瞬間臉拉得好長。

  “你還問我？”張凱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靳大花嚇得連退好幾步。

  “哎呀，是小凱來啦，剛出鍋的餃子，一起吃點兒。”周長生慢條斯理地招呼著，卻被靳大花瞪了一眼頓時把舌頭吞了回去，脖子一縮灰溜溜地重新坐回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電視，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我大舅呢？”張凱明知故問。

  “在養老院享福呢。”靳大花臉一扭，理直氣壯的說出這句話。

  張凱扭著拳的手在顫抖，他咬著牙說：“是享福還是遭罪你清楚得很。”

  靳大花滿不在乎地說：“那又怎麽樣？怕遭罪你去伺候啊！”

  “行！我伺候，以後大舅的低保補貼和姥爺每月給的撫養費也歸我。”

  這下觸到靳大花痛腳了，立即變成了一位捍衛財富的鬥士，叉腰仰脖，分貝提高八十度發出尖厲的叫喊：“我當你小子怎麽那麽好心，原來是惦記上你大舅的錢了，我告訴你，想走歪門邪道，沒門兒！”

  “我看你們家可憐收留你，你可倒好，恩將仇報！”

  “就算你不辭職，工廠也早晚開了你！”

  “咣當！”

  周長萍懷裏的醬菜壇子從手中脫落，摔得粉碎，新製好的醬缸蘿卜灑了滿地，這本來是她準備兒子惹急了他舅媽用來說和的小禮物，現在她兩眼失神，直鉤鉤地望著張凱，口中喃喃自語：“什麽？你辭職了？”

  因為沒想好怎麽說，張凱一直沒來得及和母親說這件事，如今揭破倒也是意料之中，可對於一個丈夫剛剛倒下去的女人來說，兒子丟了工作那就等於天塌了！

  “我告訴你張凱，別想惦記這點兒錢，有這心思還是想想怎麽把欠家裏的錢還上吧。”靳大花不依不饒。

  “那是欠我姥爺的，我一定會還，但是大舅是另一碼事。”張凱據理力爭。

  而周長生，別看對付家裏老爺子有一套，這種場合根本插不上嘴，他也沒想改變局麵。

  周長萍喃喃自語：“這可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雖然聲音不大，但是成功製止了兩人的爭吵，靳大花像一隻氣鼓的蛤蟆，雙手抱胸一起一伏地喘著粗氣，張凱則關切地湊到母親身邊，試圖用他堅實的胸膛護住母親弱小的身體。

  屋子裏瞬間安靜了。

  “哎？門兒怎麽沒關？”一個還帶著稚聲的年輕男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大家都知道這是周長生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周子建回來了。

  他沒直奔主屋，而是一頭紮進廚房，看著還冒著熱氣的餃子說出了讓這場紛爭升級的話。

  “媽！怎麽就做這破餃子啊，不是說好了把大伯的房子賣了以後咱家天天吃紅燒肉嘛……”

  “哦對了，我的遊戲機什麽時候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