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10
作者:林一平      更新:2020-12-15 07:44      字數:3347
  流亡10——1937年9月25日

  喬媽媽訕笑:“我閨女哪有那福氣伺候大少爺。嗯,從小少爺出生,老太太說現在得叫老爺了。”

  白媽媽一臉好奇的笑容:“那你說小少爺有你的血,那是怎麽個血親啊?”

  喬媽媽見她殷切的神情裏,有以前沒有過的恭敬,得意之下就笑著說:“那是我親妹妹、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妹妹的閨女兒。我□□也沒錯吧?”

  奶娘愣了一下,這讓人怎麽說?她隻能含糊地點點頭,等著喬媽媽繼續解釋。

  喬媽媽果然沒辜負奶娘的盼望,就站在院子裏繼續說:“我娘從老太太嫁到喬家就伺候老太太,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外甥女給老太太添個大孫子,也不是稀罕事兒。”

  奶娘就奉承她道:“看你現在的模樣,就能猜到你外甥女準長得跟天仙似的。”

  喬媽媽就謙虛地說:“不提那個了,免得太太心裏不舒服。其實要不是我攔著勸著,老太爺子原本是想讓我那外甥女帶孩子過來呢。走吧,咱倆去拿粥取藥了。唉!太太這麽拖下去,可要耽誤咱們大家逃命了。”

  *

  屋子裏,喬太太咬著被頭,哭得已經不能自抑。白麗梅等她發泄了一會兒後,才開口相勸道:“慧蘭,再委屈也得先活下來,是不?”

  喬太太點點頭,哽哽咽咽地收了悲聲。想到自己跟著媒人見了喬團長一麵,被喬團長的英勇氣概打動,仰慕其英姿就應下了做填房的婚事,卻不想他在有發妻時,兒子居然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生的。

  這個婢生子——想到那個生了兒子的丫鬟,遲早要扶起來做姨太太,自己卻可能因小產再不能生育了,她的一顆心是立即如同被按進滾油裏。

  她握住白麗梅的手,咬牙切齒地說:“麗梅,他,他……他隻跟我說先太太難產去了,還有一個五歲的兒子。我就當這孩子是他太太留下的。否則,我要知道那是個庶孽,就是被一馬鞭子抽死了,我也不會去護著。”

  喬太太說著話又哭了起來。“孩子,我的孩子。” 她心傷自己那個才坐胎就流掉了的孩子,居然是為這麽個不上台麵的婢生子掉了。她的眼淚越發洶湧。可是白麗梅此時卻沒了勸她的心情。

  庶孽?嗬嗬……

  *

  喬媽媽提著一個食盒進來,一碗白粥兩樣小鹹菜,她見喬太太傷心慟哭,白麗梅沉思不語,便說:“太太,你好歹吃點兒東西好喝藥。咱們不能在這兒等著日本鬼子追上來啊。”

  喬太太不為所動。

  喬媽媽轉頭向白麗梅求救:“羅太太,還得麻煩你勸勸我家太太,隻這麽哭怎麽能行。我家老爺雖說命裏克妻,但他投身行伍,也就破了這命裏的煞氣。太太,你自己往想不開的地方使勁,最後會害了老爺的名聲。”

  喬太太氣得指著門簾喊:“滾。你夥同那庶孽,是想要我們母子的命呢。你給我滾出去。”

  喬媽媽低頭走了出去。她轉身撇嘴的那表情,落到了白麗梅和喬太太的眼裏。喬太太姣好的麵容立即扭曲變得猙獰了。這令白麗梅不敢再看喬太太的臉,隻在心裏惋惜,好好的一個人,這才嫁人幾個月,就被擠兌成這個樣子了。

  奶娘提著藥罐進來,她見喬太太沒有吃飯,就勸說道:“喬太太,你趕緊喝粥,養好身體才有以後。姑娘,我在這裏照應喬太太,你回去看看姑爺那兒有什麽事兒沒有。”

  白麗梅立即站起來答應了。然後她對喬太太說:“慧蘭,你吃飯吃藥,我安頓好外子再過來看你。”

  “麗梅,你不用再過來了。我吃了藥就睡覺,明早咱們趕緊走。”喬太太帶著鼻音,堅定地說。

  “可你身體這樣,怎麽能上路?”白麗梅吃驚她的決定。

  喬太太慘然一笑道:“我是因為保定失守……算了,如今我沒什麽想不開的了。”

  白麗梅疑惑她的話,但她見喬太太抬手抿頭發,要吃飯的動作,都帶著一絲決絕的味道,就朝喬太太點點頭,離開了她的房間。可她才走到院子門口,奶娘追上來了。

  “奶娘?”

  “姑娘,喬太太想開了,沒事兒了。她自己能吃飯喝藥。她讓我給她在左近幫忙買個頂用的婦人或者丫鬟,明天帶著走。”

  “她那車還有地方嗎?”

  “若隻是一個丫鬟,沒什麽東西也不打緊的。唉!總算等到她想明白了。咱們倆也不能扔下姑爺總去照顧她。”

  “那我去跟先生說。其實她該把北平城裏的自己人帶上一個的。”白麗梅此刻對喬太太的感覺複雜。

  “帶不帶的她在北平說了不算。如今她病成這樣,喬媽媽要照顧喬家的小少爺,她再買個人也說得過去。”

  *

  白麗梅嘴裏強調自己去跟郎中說,但她還是先回房間去看丈夫。正好見到郎中帶著趙鐵蛋在換藥。她和奶娘也上去幫著打下手。見羅介亭的傷處基本都愈合了,她的心情忍不住就輕鬆起來了。

  郎中就著趙鐵蛋端著的水盆洗手,順便就問:“喬太太那邊怎麽樣了?”

  “她好了挺多,說明天就走。”奶娘搶話回答。

  郎中詫異:“她身體行嗎?”

  奶奶就把喬媽媽的話轉述了一遍,末了又說了喬太太的變化。

  郎中理解,隻喟歎道:“她這是對喬家、對她男人死心了。唉!人總要先為自己活著,然後才是為別人活著。弄反了,可不就是她這樣的了。”

  羅介亭輕咳一聲,拽回白麗梅的思緒,讓她給自己倒杯熱水。

  郎中示意趙鐵蛋去倒洗手水,他一邊擦手一邊說:“現在買人容易。不論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這時候有人帶著避禍,巴不樂得呢。我去找店主問問,你們收拾東西,咱們明天一早就走了。”

  奶娘答應下來,送了郎中離開。回頭見白麗梅神色懨懨,就問:“姑娘,你可是累著了?你去歇歇,我來照看姑爺。”

  趙鐵蛋回來送臉盆,羅介亭就說:“麗梅,你和奶娘都歇息去吧。我自己都能走上幾步了。雖慢點兒,現在也沒什麽事兒的。去吧,明天路上辛苦呢。”

  趙鐵蛋立即就說:“白媽媽,你陪太太放心去休息,我留在這兒陪著羅參謀。羅參謀有事兒,我去找先生。”

  “好,那就辛苦你了。”奶娘朝趙鐵蛋鼓勵地笑笑,拽著白麗梅去了自己房間。

  *

  “姑娘,你到底是為什麽不開心了?”

  “奶娘,”白麗梅長歎一口氣,把喬太太不屑“庶孽”之語重複了一遍。

  奶娘明白她是心裏吃味了,歎息著拉了白麗梅的手坐下說:“姑娘,你不要太在意她的話。人各有命,能投生到大富大貴人家當嫡出的公子小姐,誰會願意是身不由己的庶出。”

  “是啊,人各有命,到底還是要被人嫌棄……”白麗梅情緒低落。“看喬太太那模樣,我就想起在家太太看我的臉子。”

  “太太啊,正經的本事兒沒有,不然她攔住老爺不讓納妾、不讓庶出的孩子出生啊。光給庶出的孩子擺臉子,管什麽用。”奶娘撇嘴,然後安慰白麗梅說:“你庶出也怪不著你身上。”

  “奶娘,我知道不怪我。但就是平白被人瞧不起,平白被人恨得死了才好,我這心裏不好受罷了。唉,要是我姨娘當初不進白家的門就好了。”

  “說什麽傻話呢。你姨娘啊,那才是心裏真有主見的人。別看你過完18的生日了,你還真不如她15歲時有心眼子。她啊,是費盡了心思進了白家門做妾。那時老爺真是把她寵在手心裏,所以你也別怪太太對你苛刻、沒好臉子。”

  白麗梅伸手指頭去摳桌子上的樹結。

  奶娘把她的拿開說:“看劈了指甲,又是自己遭罪。”隔了一會兒,她歎口氣說:“你姨娘和我不同。我沒她模樣好,進門就往武旦的路子走。她模樣長得好,嗓門又亮,看起來以後就是有出息的。她要不早早就尋摸著給人做妾,等她唱成台柱子的花旦,哪怕班主放她,也會要一大筆銀錢贖身。”

  “奶娘,我懂。我就那麽說一句罷了。”白麗梅極其不自然。

  “你要真能懂就好了。姑娘,以前我不教你這些,是怕你知道不好的事情多了,看人的眼神就不如小姑娘的清亮,不招人待見了。我跟你說啊,你姨娘怕的是遇上真有權有勢的人看上她了,人家不給她贖身,就叫過去唱堂會玩,過了興致就趕出來。”

  白麗梅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那種事兒也不是沒有。我們那個草台班子以前有個花旦,是當家的台柱子,唱得比百靈鳥還好聽,人也長得好看。唉,等班主帶著人回來時,人沒魂了,腿還折了一條,我帶著你姨娘給她擦洗、換衣服,那身上就沒一塊好肉……當晚就上吊了。”

  “奶娘!”白麗梅俏臉變色,握著奶娘的手使勁。

  這時敲門聲響起來。

  “誰啊?”奶娘問。

  “白媽媽,我是鐵蛋。先生說你要是沒事兒,過去他那兒一趟。”

  “好。這就過去。”奶娘答應一聲說白麗梅:“走,過去看看先生找到什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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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總要先為自己活著,然後才是為別人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