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11
作者:林一平      更新:2020-12-15 07:44      字數:3435
  1937年9月25日

  翌日早飯後,三輛車如約啟程了。喬家的馬車上多了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劉小滿,是他們這幾天住著的這家客店老板的女兒。這姑娘不是賣給了喬太太,而是簽了三年的契書,由羅介亭作保,隻伺候喬太太一個人,管吃不管穿,也沒有工錢拿。

  私下裏,劉老板把喬家給羅家出的住宿費用等退到白麗梅的手裏,委托白麗梅和她奶娘得便看顧下自家閨女。還給趙鐵蛋包了不少的幹糧,托付他也幫忙照看點兒。

  劉小滿看著挺伶俐的。她隻帶了一個不大的包裹,裏麵大概隻有應季的換洗衣裳吧。她胳膊上挽著那個不大的包裹,很小心地攙扶喬太太走到馬車跟前。她把自己的包裹往馬車上一扔,回身接了喬太太手裏提著的小箱子,先仔細地輕輕靠邊放好,再扶喬太太上車躺下。然後又從喬媽媽的懷抱裏接過喬家小少爺,安頓他坐好。幫著喬媽媽夫妻倆把馬車棚布傘好,最後她人就坐到自己的衣服包上了。

  喬太太看著劉小滿在馬車廂裏忙乎,等劉小滿終於坐下來,還主動攬著小少爺嘰嘰咕咕地給他講故事,哄得小少爺眼睛都不眨地聽她說話,喬太太終於放心地合眼歇息。心說自己就該從北平帶個人出來,這一路也能減輕自己的負擔。

  細雨敲擊著馬車廂的雨布棚頂,馬車啟動了沒多久,喬太太就在雨聲和小滿壓低的唧咕聲裏睡著了。

  這一日都是在雨中趕路。馬車騾車一輛接著一輛的,看樣子都是逃難的。因雨勢忽緩忽急,也沒什麽人仗著馬快、車好就搶道往前跑。所以,即便這一天沒有走出晴天那麽多的路程,但是在往南走,是離日本鬼子越來越遠,這路上的行人看起來也都是很輕鬆的。

  尤其是喬太太。昨天早晨還一幅活不起的模樣,待到今天傍晚再投宿的時候,雖倦容不減,但精神卻好了很多。她還能提著那個不離身的小皮箱,跟著大家一起走進投宿的客店了。

  吃過晚飯,喬家小少爺在喬太太的房間裏鬧起來。原來他被小滿一天的故事哄的,晚上不想跟喬媽媽睡覺了。他扭著身子非要跟小滿睡。氣得喬媽媽簡直火上房,卻拿他沒任何辦法。最後喬太太發話,讓小滿帶了小少爺睡喬媽媽的房間。喬媽媽隻能去了她男人的二等房睡覺,把跟著她男人歇息了這麽些天的趙鐵蛋,擠去郎中那兒打地鋪。

  *

  第二天早飯時,喬太太覷著男人往車上裝行禮的空兒,笑眯眯地把喬媽媽吃癟的事兒告訴給白麗梅。白麗梅坐車無聊,就把此事兒說給奶娘和羅介亭解悶。

  奶娘想了一會兒說:“喬家小少爺是記在前頭太太的名下。我想喬太太以後又是未必能生養了,主要還有喬團長現在也沒什麽消息,她不如趁機把這孩子帶身邊好好養著。有這麽個兒子,總比沒有好。”

  羅介亭支持奶娘:“那孩子不大,性子也還單純,生恩不如養恩,喬太太養這孩子,養好對她們娘倆都是好事兒。”

  前麵穿著蓑衣趕車的郎中回頭說:“喬太太得把那兩口子和孩子分開,不然那孩子她教不好也養不親。”

  羅介亭等人深以為然。鑒於喬太太兩次提醒白麗梅的恩情,羅家這幾個人都願意為她打算。

  等下午雨停了,眾人都下車歇息時,奶娘就陪著白麗梅去看喬太太。三人就在馬車左近溜達。奶娘便把大家商議的事情婉轉地說給喬太太。

  末了奶娘歎道:“這一路去西安,還不知道到了西安要靠什麽營生。這路上能少花一個就攢下一個,也省得到西安接不上流。”

  喬太太眼睛轉了幾轉說:“白媽媽晚上跟喬媽媽一個房間可好?”

  奶娘立即說:“我用不著單要一個房間,我去姑娘和姑爺的外間住,我們昨晚都是讓鐵蛋去先生那兒打地鋪的。”

  喬太太立即就明白了白媽媽的心思。

  到了晚上投宿時,她隻要了一個上房,一個中房,留了小滿和小少爺跟自己在上房住。隻對喬媽媽兩口子說:“老爺生死未卜,四平那邊什麽時候送來家用不知道,如今能省一間上房的錢,自然要節省一點兒了。”

  喬媽媽跟著她丈夫去中房住,兩口子也沒覺有什麽不對。

  後麵的行程,喬太太仍舊是每個白天都躺在車裏養精神,她並不與小少爺搭話。那孩子就在一個又一個的白天裏粘著小滿說話,玩些女孩子的線繩遊戲。到時辰下車,趙鐵蛋就帶著他瘋玩。喬媽媽隻能逮著空兒說幾句什麽不要跑太快,省得磕著了等等。喬家小少爺不耐煩她囉嗦,往往沒等她說完就跑開了。

  晚間睡覺前,溫柔美貌的喬太太,隻安安靜靜地坐在房間裏,小少爺從心裏往外打怵了她的威脅:小滿姐姐是母親的丫鬟,不聽話就跟喬媽媽睡覺去。

  然後就在喬太太的眼皮底下,喬媽媽看著劉小滿哄睡小少爺。從早到晚,喬媽媽都沒有跟孩子私下說話的機會。

  沒了喬媽媽的暗裏挑唆,小少爺又貪戀跟小滿和鐵蛋玩,再加上每天在馬車上的顛簸也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他沒了在北平闖禍的可能。然後,他在跟喬太太一個房間睡了半個多月之後,倆人看起來都像是母親身體羸弱、欠缺精神,孩子由丫鬟哄著的親母子了。

  可等到了洛陽,喬媽媽不僅發現了她家太太完全看不出病態,也發現了她帶大的小少爺跟她不親了。

  “這可怎麽辦?小丫頭片子替太太把少爺攏過去了。我如今與他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喬媽媽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小滿帶了小少爺這麽些天,她就輕鬆了這麽些日子。她心裏一直是竊喜萬分的。甚至還跟她男人嘀咕過,說什麽喬太太才買的丫鬟,說是隻伺候她自己的,到了居然是整天圍著小豆丁似的少爺打轉……

  “你慌什麽!等到了西安,逮個空兒把那小丫頭提腳賣了。小少爺找不到人了,自然還要跟著你。”喬三兒胸有成竹。

  *

  眨眼間就在路上過了雙十節,他們就在洛陽好好地休息了幾天,緩解一下連日奔波的辛苦。這期間,郎中又換回了長袍,他帶著羅介亭和趙鐵蛋在洛陽城裏閑逛。

  戰爭使得洛陽這古都也沾染上了惶恐,隨處可見“有識之士”在高談闊論如何打退日本鬼子。這不,茶館裏有人在說:“四十多年前的“甲午戰爭”就敗給了日本,能打得過的話,清朝的老佛爺怎麽會舍得賠那麽多銀子?非是不戰,而是槍/炮不行。”

  立即有人反唇相譏:“不看看這四十多年日本在我們這兒撈走了多少?再不打,全國百姓養日本鬼子的軍隊,擎等著做亡國奴呢。”

  “小日本才有多少人?我大中華這麽大的地方,也得他占得過來。”

  “人蠢就多讀書。”

  “你說誰蠢?”露胳膊挽袖子,準備肉/搏了。

  邊上一位上了年紀、穿長衫的老爺子開口了:“當初元朝的蒙古人,比日本人更多嗎?他們占據的地方是多大你知道嗎?”

  老爺子用手指蘸茶水在桌麵上劃道:“元朝版圖最大時期的麵積超過民國的4倍。東起日本海、西抵天山、北麵包括貝加爾湖、南至暹羅,差不多占據整個亞歐大陸。”

  那老爺子在桌麵上勾勒個大概輪廓,見不少人圍到他那一桌,讚歎的、欽佩的、仰慕的、不解的目光和麵孔,令他得意起來。

  他接著說道:“貝加爾湖不知道是吧,老板,那張紙來。”

  老板很快送過來一張白紙和一直鉛筆,嘴裏卻說:“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看你這軟腦殼樣!我們這談的是蒙元,七、八百年前的事兒。”那老爺子接過紙筆,打趣茶館的老板一句。他在紙上畫了一個世界地圖的輪廓,接著邊畫邊說:“元朝的疆域是這樣:北到北冰洋沿岸包括西伯利亞大部……”

  “可真夠大的啊。”

  “你以為呢。”

  “但我記得這元朝沒多少年,才一百多年,是吧?”

  “一百多年怎麽啦?小日本要是能占了咱們中國一百多年,你信不信就能像阿拉伯人占據猶太人的故土兩千多年?”

  茶館裏的人就沒有不懵圈的了。

  那老爺子麵帶得色以教訓後輩的態度說:“多讀史書有好處,溫古知今,不論中國史還是外國史書。”

  “老爺子,你快說說阿拉伯人那個占據猶太人的故土兩千多年是怎麽回事啊。”

  老爺子撚著長須,端坐下來,有知趣的趕緊給他倒掉殘茶,換了一杯新茶。老爺子吹著茶湯的浮沫,輕呷一口燙嘴的茶湯說:“公元前十三世紀,猶太人在建立過希伯來王國。後來分裂成以色列國和猶太國。公元前722年,以色列國被亞述人滅亡;公元前568年,猶太國被巴比倫人滅亡,但居民存在下來,並且形成現在的猶太人。”

  “但公元前64年,羅馬帝國入侵後,先後三次鎮壓反抗的猶太人,一百多萬猶太人慘遭殺害,剩下的絕大部分被趕出現在的巴勒斯坦這地方,流散到世界各地。從公元七世紀以後,巴勒斯坦那塊兒住的主要就是阿拉伯人。”

  “然後呢?”

  “1917年,英國外交大臣貝爾福發表了一個宣言,說要幫助猶太人在巴勒斯坦建立一個“民族之家”。從那以後,世界各地的猶太人就大批向巴勒斯坦遷移。你們說巴勒斯坦會騰地方給猶太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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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補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