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侶不回家怎麽辦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4      字數:5294
  司琴姑娘與他們有舊, 給幾人行了最大的方便。不僅“賣假藥”一事就此打住, 楊屹之充大款叫的酒水吃食(人抓得太急沒來的及吃), 單子也免了。

  樓孤寒聽說楊屹之半晚上花出去小幾百靈石, 簡直想把這家夥在樓子裏就地吊起來打。

  楊屹之心態非常之好:既然惹的麻煩夠大了幹脆再惹點兒。非但沒有積極認錯,反而想叫倆清倌陪酒,看一看歌舞表演什麽的。

  天色已晚, 大堂輕盈的舞步嫋嫋退去,換上了靡靡的曖昧絲竹,二樓散客舉止漸漸有些出格, 實在不適合三個本該備考的學生待著。這種情況樓孤寒無心敘舊, 楊屹之比一般人厚些的臉皮也不免紅了, 趙惟安擔心家人知曉他來青樓被抓的事,三人離去的急切心情意外重合。

  樓孤寒起身告辭, 司琴便也不留, 送他們到了倚翠樓下。

  然後被路旁背負劍匣的公子哥堵了個正著。

  “司琴姑娘。”公子哥彬彬有禮喚道。

  司琴笑容恬淡:“孟公子。”

  楊屹之眉尾輕輕一挑,步子慢得像腳下打滑。樓孤寒警告瞥他一眼,目光隨之望去,一別六年, 孟知禮還是那般高貴掩不住傻的世家子氣質。

  而且將那把純鈞仿劍背在背上……生怕別人不曉得他大費周章搶了一把“神劍”還是怎的?

  孟知禮容顏未改, 樓孤寒和楊屹之變化就大了。十三四的少年郎長成挺拔陽剛的青年, 乍一照麵孟知禮沒認出他們來。有些奇怪司琴姑娘怎會送人出倚翠樓, 當然這一點好奇抵不過待心上人的仰慕之意, 孟知禮掃了三人一眼, 視線移向合歡宗首席, 便再也挪不開,溫溫雅雅說道:“司琴姑娘別來無恙。”

  孟知禮因“神劍”一事招致親爹不喜,那之後行事便低調了許多,少在人前露麵,但倚翠樓每月總還要來一回,來了也不狎妓,見合歡宗首席一麵便罷。

  京州權貴說起這位孟公子,別的事都很好笑,唯有“用情至深”這點,有些說不清的曖昧。畢竟流言蜚語的另一位主角,他一直從年少追到對方躋身一宗首席,怎麽看兩人也是微末相交的情誼了。

  甚至有人說,司琴姑娘不願與京梁大能雙修結契,說不定是在等孟公子,兩人早已私定終身。

  合歡宗門人需依仗道侶,“私情”傳揚開來,到底是他們吃虧。

  因為這個,合歡宗宗主很看不上孟知禮,認為他拉低了五代首席的“行情”。司琴的追求者有一位蠢貨公子,誰知道其他大人物會怎麽想?和築基修士爭一個女人?怎麽說也不是臉上有光的事。

  最煩人的是孟知禮有一位厲害老爹,不似尋常廢物那樣好打發。合歡宗宗主常年為此愁破頭,勒令弟子盡快結契雙修。

  司琴暗暗歎息,心知今晚見這一麵,師父又有的說了。與孟知禮寒暄兩句,語氣溫和,話裏話外全是婉拒之意。

  孟公子聽不懂弦外之音似的,溫柔笑著和她說話。

  有點死纏爛打的意思。

  孟知禮追求司琴姑娘十幾年,與宗師大能相比,幾乎沒一樣勝過他們。隻這一份癡心,京梁無人比得過他。

  烈女怕纏郎。如今便有不少人以為合歡宗首席與他有私情,再過幾年,說不定司琴姑娘自己也會動心呢。

  孟知禮柔腸百轉,言語愈發熱切,渾不在意司琴的客氣疏離。

  楊屹之有點看不下去。人家姑娘擺明了不想理你,你大街上扯著人話家常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他本就看不慣孟知禮,初生牛犢膽氣又足,湊上前親親熱熱道:“琴姐姐,方才答應我們的事,你可不能反悔。”

  司琴愣了愣,笑道:“不會反悔。”

  “那說定了,我過些天再來找你。你先回吧,夜裏風大,當心著了涼。”

  倚翠樓前暖風留人醉,楊屹之說瞎話眼都不眨。

  孟知禮刀鋒一般的眼神狠狠紮向他。

  司琴借此告了聲罪,翩然而去。

  孟知禮一眼看出楊屹之是三人之中修為最差的,鬱氣更盛,質問道:“你跟司琴姑娘什麽關係?”

  “跟你又有什麽關係?”

  楊屹之吊兒郎當捋了捋袖子,“孟公子背後那把兵刃好生闊氣,值不少錢吧?”

  孟知禮望見他手背那塊湘人印記,眼神一暗,仔細瞧了瞧他的樣貌:“是你?”再一看,樓孤寒也在,孟知禮不敢招惹他,盡力壓抑不滿,冷聲道,“司琴姑娘不是一個湘人能肖想的。”

  楊屹之不懷好意道:“怎麽?隻有‘神劍’之主才有資格肖想?”

  孟知禮氣得不輕,但他欠樓孤寒的靈石還沒還上,底氣終有不足,拂袖而走。

  楊屹之懟走孟公子,麵上可快活。樓孤寒道:“楊大公子,風頭出夠了?”

  楊屹之拱拱手:“尚可,尚可。”

  一行三人找個茶樓暫時落腳。樓孤寒道:“沒旁人了,說說賣假藥的事吧。”

  楊屹之高昂的氣焰瞬間萎靡下來:“就,我和老趙叫一個藥修騙了唄。”

  趙惟安道:“那人說得很真,還拿了朱雀堂發的牌子……”詳細將受騙過程說了一遍,聽這話,八成找不著騙子去處了。

  樓孤寒問:“他騙你們什麽了?”

  楊屹之哼哼:“下午……去賭坊玩了兩把,贏了點小錢……”

  樓孤寒瞠目:“楊少爺!你出息了啊!吃喝嫖賭一樣不拉!”還算溫和的麵目登時冷肅,一副收拾熊孩子的嚴師架勢。

  本來他想著年輕人初入紅塵,好奇心是難免的。所謂堵不如疏,楊屹之嚐嚐新鮮,過兩日自然便消停了。可楊少爺倒好,沒個人管眨眼沾了幾樣不能沾的東西,再放任下去誰曉得他能幹出什麽出格事來?

  樓孤寒麵色一冷,楊屹之立刻認慫,賭咒發誓絕不再碰那些玩意。這晚樓孤寒都沒讓他回陳府,而是帶人去了摘星坊,一口氣買了幾十套的真題往他臉上砸。

  楊屹之悔不該當初,一邊咬牙切齒背書,一邊把該死的騙子藥修罵得狗血噴頭。

  下次再見絕不放過那家夥!

  如此痛苦地過了半個月,八月初八,京梁學宮開學考如期而至。

  京梁二州邊界,無名大澤,碧波浩淼,橫無際涯。

  無名湖畔,中洲各地雲集而來的年輕考生清晨便趕至此處。蒼嵐山一行三十人再次相聚。樓孤寒躲人群中觀望許久,確認沈元並未露麵,悄悄鬆了口氣。這半個月他隻顧習劍,沈元押著他背的一省三堂六部早忘了個精光,萬一待會抽到禮科考,別說甲優,不墊底都不錯了。

  “係統,爭氣點。”

  “宿主放心!都交給我!”

  京梁學宮入學考允許攜帶自主蘊養的“器靈”。對於一般修士來說,器靈提供的幫助著實有限。思維敏捷的器靈少之又少,背書誦文更是不可想象。樓孤寒便鑽了空子,禮科等等考試全仰仗後世高科技幫忙。

  他們這三十人經學宮接引者錄上名字,等待樓船來接。

  除了因入學考忐忑,眾人更好奇學宮會是怎番模樣。要說京梁風物就是與湘州不同,“天府”在天上,“學宮”在水中,隻聽說便叫人大開眼界。

  到得辰時,十餘艘樓船劈開茫茫煙波,急行而來。

  數千人依次上船。

  “我聽人說,每次入學考,各家家主若是見了合心意的學生,便會挑一兩名親自來教。普通學生是入門弟子,能拜家主為師那就是入室弟子,待遇較尋常人要高上一等……萬一考試沒過,也有法子彌補,去朱雀堂掛個名,等名額審核,過審之後做一年任務,到明年這個時候,任務積分排名前十的學生,也能參加二試……”

  “道理我都懂,但你是怎麽混進來的?”

  樓孤寒望著侃侃而談的白狐妖,不動聲色皺了皺眉頭。

  白十五憨然一笑:“都說京梁有熱鬧瞧,我就跟過來了……”

  樓孤寒問:“你有入學考的名額?”

  白十五道:“沒呀,交一百靈石就能過來。”

  學宮三年一度的入學考,不止招收學生,也能賺外快的。

  樓孤寒問:“你選考的是哪兩門?”

  白狐妖訕訕笑了笑:“一門道家,還有一門……嘿嘿,不好說。”

  道家考的是經文解讀,數千考生大半都報了這一門。樓孤寒也是。另一門他選的是墨家,考數算,他比較擅長。

  京梁學宮百家爭鳴,入學考足足要考五天。他選考的兩門是大門類,考試安排都在第一天,隻不知抽考的會是哪兩科……

  樓船航行約半個時辰,京梁學宮稍露真容。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占地三百畝的無名巨島,那便是此次考試場地。主島四周分布數十座大小不一的島嶼,如眾星拱月,更如百家爭鳴。

  無名島緩緩駛近。

  忽然之間,碧湖浪濤滾滾,樓船搖晃愈甚。

  執徐登船之初就昏了半截,這一下暈得七葷八素,溫顏急忙拿薑糖給他醒醒神。

  “怎麽回事,這船不是設了法陣麽?怎麽晃得這樣厲害?”

  周圍考生竊竊私語。

  少頃,船尾有人驚呼出聲。眾人循聲望去,不由瞠目結舌。

  京州城方向行來一架飛舟。

  稍有眼力的修士瞧見船身銘刻的符文,立刻伸手捂住嘴巴。試圖窺伺的器修臉色蒼白,神識已被陣法反噬。

  單單一座船首像,便押入了萬餘符文。

  飛舟停在無名島上方,而後船側幻化出千層玉階,盤旋而下。

  “那是紫微省的飛舟?!”

  “上麵那人是誰?仙尊傳人麽?”

  “仙尊傳人鮮少踏足人間,今日怎會……”

  周圍眾人或驚或歎。樓孤寒凝望長空,竟不知該先憂愁道侶果然捉人來了,還是先震驚他怎麽闊氣得跟大乘家的傻兒子似的。

  闊氣的傻大款傳人逐階而下。好似差遣了雲間水霧,周身縈繞一層雲氣,看不真切體態樣貌。

  眾人繼續驚歎:“如此道韻仙姿,若能領悟之萬一,也可受用一生!”

  “一舉一動皆與天道相和……”

  “啊,我仿佛隱隱摸到了破境的門檻……”

  樓孤寒:“……”

  得了吧!!就他還道韻仙姿,那癡迷雙修的憨憨模樣你們是沒見過!

  樓孤寒努力不去聽考生胡說八道,沉心感知劍意。

  周圍喧鬧之聲一直未曾停下。

  “破境了!他真破境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絕世強者,隻看一眼你我便受益良多……”

  “倘若有幸得見仙尊傳人真容……”

  樓孤寒:“……”行吧,是我領悟能力太差。

  眾多考生哪還有登船那時冷靜自持的姿態,下船激動萬分吵吵嚷嚷,還有人來回奔跑嘶聲報信:

  “當真是仙尊傳人!我問出來了!他是這次入學試主考官之一!”

  樓孤寒:“……”

  楊屹之噗嗤笑:“嘿,考生同學,你家新歡成考官了,快活不?”

  樓孤寒:“閉嘴吧你。”

  樓孤寒麵無表情提心吊膽一陣,幸好沈元沒打算當眾抓道侶,徑自去了無名島大殿。

  數千考生全數抵達無名島,這才開始抽考餘下的兩門。樓孤寒運氣欠佳,一門抽的是法家,一門抽的是樂家,都是他想破腦袋也過不了的題。

  “係統,靠你了!”

  “係統?”

  “係統?!!”

  樓孤寒頭暈目眩,一股熱血上頭,隻想衝進無名大殿拎起道侶質問:你來就來,幹什麽搶我器靈,沒器靈入學試我怎麽考!

  “楊屹之我買給你的真題呢!!”來不及了,趕緊的能背幾題是幾題!

  “幹啥?沒帶。你說的臨陣磨槍沒用啊?”

  樓孤寒氣得腦殼痛:“我說沒用你就不帶?平時我說話你怎麽從來沒聽過!?”

  楊屹之愣了一愣,立馬狂喜說道:“你要考法科?沒事。我背了我背了,待會借你抄抄?”他是最會偷懶耍滑的人,一眼看出樓孤寒這是做不來卷子心裏發慌。

  白十五道:“沒可能的。考生座位全打亂了,你倆抄不起來。而且考生抄襲一經發現,立刻取消參考資格,三年後也不準再考。下下次考試你倆過了二十五,更沒法子考嘞。”

  “那還是算了。寒、師兄啊,咱心跟你在一起,保重。”楊屹之拍兄弟肩膀的手頓了一下,轉個彎拍了拍手,跟鼓掌歡呼似的。

  結果自不用說,道家法家墨家都是第一天考,經文解意數算機關樓孤寒有把握拿甲優,法勢術……墊底吧,不掙紮了。

  樂科考在第四天,還有三天準備時間。

  樓孤寒交了卷子趕緊問教習借了一把胡琴。白十五自薦為師,聽新學生咿咿呀呀彈唱片刻,說道:“這嗓子沒救了,你放棄吧,樂家老師不可能給你過的。”

  樓孤寒不信邪,五音不全吱吱哇哇。

  第三天傍晚臨時居所院外有人說話:“這位是湘州來的學生,道科成績第一,您若有意向……”冷不丁聽見裏邊吱哇,立時改了口風,“咱們再去那邊看看?那位同學法科第一……”

  樓孤寒這時閉了嘴,有賴魂契感應,他知道沈元就在外麵,本就焦灼的心再次打起鼓。

  沈元腳步未停走了。

  走了。

  走前點評說:“這位考生需要絕識的陣法。”

  樓孤寒:“……”

  難聽吵著你了麽!咱倆不是道侶的時候你睜著眼睛吹我唱歌好聽呢!!

  果然雙修結契就變了一副嘴臉!

  樓孤寒憤憤然拉磨胡琴,“吱噔——”,弦斷了。

  少了一整晚的習練,第四天考試自然沒有奇跡發生。幾名樂師先是瞧見他出眾的樣貌,目光柔和充滿鼓勵,待胡琴一響,樂師:“……這位同學,可以了,出去等成績吧。”

  再次墊底。

  沒事沒事,還有最後一天實戰。

  五門有三門甲優,入學考穩穩過了,也就是擇院慘一點。大不了最後進戊院,來年二試再戰!

  五天緊張痛苦的考試結束。

  當天下午,教習通知一小部分學生再進行一門加考。

  楊屹之聽見加考就頭疼:“我這次沒作弊沒交白卷呀!咋還要加考呢!”

  樓孤寒也在其中,眼神有些期待:“樂家還能補考?”

  此外加試的還有執徐、鄭一、鄭二、阿饒。楊屹之不明白:“他們成績應該還行?加考不是考不過立刻趕人走對吧?”

  教習啥信息不透露,領了五六十人進入無名大殿。每人考試的地點還都不同,有的在偏殿,有的在暖閣。樓孤寒進的是一間狹小昏暗的屋子。

  開門,深吸一口氣,關門,再吸一口氣。

  他猜的沒錯。

  沈考官。

  正麵無表情翻看一張試卷。

  ——樓孤寒考零分的法科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