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機和小狐狸XinShuhaige.COM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4      字數:5723
  樓孤寒現在很慌。

  方方麵麵都慌。

  考卷一塌糊塗的慌, 躲著沈元半個月不見被追上門的慌, 還有進青樓不知對方發現沒有的慌……

  總之慌得不行, 麵上還要維持鎮定, 仿如一個尊師重道的好學生。

  ……他本來就是好學生。

  隻不過這次考題太變態了而已。

  顯然沈考官並不這樣認為,翻來覆去看遍了謄滿紙卷的小楷,語氣聽不出喜怒說道:“一省二寺三堂六部, 這些題我有沒有讓你背過?”

  “背了、有。”樓孤寒規規矩矩說。

  “你背過還考成這個樣子?”沈考官眉目疏冷。

  樓孤寒想說很多事情又不是努力就能有好結果的,最終抿抿唇沒說話。一來法科複習他確實不夠努力,二來眼前這個人雖是他的道侶, 現在卻也是老師、考官, 師長在前,他不想找借口為自己開脫。

  一般來講這種時候老師的責問也就點到為止了, 因為長輩們都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目標堅定且自製力強,不需要太過操心。

  沈考官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太多,話鋒一轉問道:“有什麽急事,忙到回家的時間都沒有?”

  樓孤寒敏銳抓住“回家”這兩個字,配合道侶轉換角色:“我忙著備考……”

  沈元冷聲說道:“你法科考試倒數第一。”

  樓孤寒振振有詞:“我複習的是別的!實戰和道科都是正數第一!”

  “那是你備考考出來的?你本來實戰就能拿第一!”

  “那也要複習啊!學無止境不是嗎!”

  聽起來有點強詞奪理但這就是事實, 他一天練劍十二個時辰還嫌不夠,哪有功夫背無聊的法科題。兩門“抽考”本就很不合理, 莫名其妙的加試更是奇怪:“老師還有別的問題麽?沒有的話請您開考。”

  沈考官道:“為什麽躲著我不回家?認真回答。這就是考題。”

  “這算什麽考題?!”

  “考驗心智。我是考官我說了算。”

  “……沒有為什麽。”樓孤寒略感煩躁。京梁學宮名頭大, 怎麽入學考這般兒戲?主考官公器私用可還行?加試弄成這樣, 他該用哪種態度對待沈元?道侶還是老師?

  沈元平靜說道:“你果真在躲我?”

  “嗯。”樓孤寒破罐子破摔。

  “為什麽?”

  “因為不想背你塞給我的那些東西。”

  “我要聽實話。”

  “……因為你在身邊我靜不下心。劍靈前輩說這樣不行, 我必須更加刻苦劍法才有可能精進。”樓孤寒說了實話。

  沈元深沉望不見底的眼眸凝望著他, 輕聲說道:“你煩我了?”

  樓孤寒沒說話。煩不煩的他自己弄不清,眼前這個人可能不煩,但他們輕率相處確實有點煩。係統任務又不能打一輩子掩護,如此日夜相伴,他總該思考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到底算什麽。

  本來就夠亂了,沈元偏要時不時捧出一顆真心,然後說並非出自我意。

  這算什麽?

  他沉默不語,沈元容色平淡說:“你煩我了。”

  樓孤寒煩悶說道:“所以你要給我評分末等嗎?”

  沈元安靜凝望著他。室內隻一顆夜明珠散發柔柔微光,光影照進一雙沉如深潭的眸子,繼而隱沒。

  “你煩我哪裏?”

  “我……”煩你有話不直說。

  很快樓孤寒發現自己並無立場這般指責,因為某些情竇初開的青澀心思,他同樣無法宣之於口。

  為什麽道侶不能簡簡單單談經論道、添墨分茶,非得發展出這樣欲說還休剪不斷理還亂的煩人關係?

  想到這裏就很想痛罵係統一頓,一切都是從係統給他看沈元留影變味的……不對,從沈元對他歪了心思就……還是不對,如果追根溯源,從一開始他就不該牽沈元的手賺能量!!

  樓孤寒暗暗痛罵自己,讓你走邪路抄近道,以前得了便宜將來都是要還的!

  真是活該!

  “你煩我哪裏?”沈元又問。

  樓孤寒悶悶說道:“跟你沒關係,我在煩我自己。”

  沈元不解說道:“為什麽會煩?你哪裏都好。”

  深情溫柔的話語,樓孤寒聽了更煩,斜睨他道:“又是任務?”

  “……嗯。”沈元喉結輕動,“要不要做任務?”

  “隨你。”樓孤寒轉過頭,冷淡說道。

  夜明珠光芒搖曳,照亮交覆的兩色衣衫。

  天蠶絲織成的素白輕衫,比蒼嵐山最純淨的一抹新雪還要潔白。

  素白衣袖輕輕覆上交握的手:“聽見他說話了麽?”

  樓孤寒吐息微亂:“他還會說話?”

  沈元語氣寡淡說:“怎麽不會,他有脖子也有嘴,你看他都被你氣哭了。”

  ……草。

  樓孤寒想說沈考官你要點臉吧,但是現在這樣好像自己也挺不要臉的,就沒好意思說人家。

  強忍羞恥裝模作樣道:“是麽,聲音太小我聽不清。”

  “他說他好想你。”

  “……不要臉。”忍不住了,就算自己同樣不要臉也要譴責一下更不要臉的仙尊傳人。

  結果沈元沒羞沒臊,他先紅了臉。

  樓孤寒垂低頭顱,滾燙的臉頰貼著道侶肩頭。

  他真挺不要臉了,這會兒忽然想起楊屹之說過的混賬話,什麽塗了口脂的唇豔□□滴,嬌嬌軟軟水水潤潤,誰見了都想咬一口。

  可惜他體質陰寒,從小唇色便淺,禦劍那次可能因為發了熱,顏色豔麗了些,難道因為這個,沈元才……

  呸你一個大男人想什麽口脂。

  真不要臉。

  他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咬出幾點血色,舔了舔,淺淡色澤讓涎水潤過,耀出些許微薄淡弱的光。

  然後他揚起頭,迫使沈元與他四目相對。

  像一隻化形未久的小狐狸,尾巴還沒藏好,稚拙懵懂地勾引人。

  沈考官果然受不住勾引,一本正經道:“他有一個朋友,想吻你。”

  “但親吻是……戀人,才能做的事……”

  小狐狸目光靈動且狡黠。

  勾引的人卻聽不懂暗示,啞聲問:“那,道侶能做哪些事?”

  嚴肅等待答案,目不斜視,規矩得不能再規矩。

  樓孤寒冷漠抬了抬眼,抿唇,推開過分遲鈍的道侶,沒好氣說:“談經論道,添墨分茶。”一臉冷漠走向座位,一臉冷漠翻開法科墊底的考卷,“道侶,來給我講講題。”

  然後他道侶真過來講題了。

  樓孤寒:“……”

  沈考官教學生很有幾把刷子,講解錯題那叫一個深入淺出鞭辟入裏。

  樓孤寒滿臉冷漠,忽覺這半個月白他煎熬了。

  習劍之外所有空閑都放在思考兩人複雜的關係上,好不容易想明白,反正他們這輩子是要在一起的,哪種道侶都要在一起,摯友摯愛都要在一起。

  所以,更進一步,他並非無法接受。

  但是過程不能省,必須要有一次正經表白,他意思意思考慮一下就答應。

  沈元偏偏不。

  是他表現不夠明顯麽?

  可是你先說喜歡的呀……你把我心弄散了弄亂了,說過喜歡又不承認……世上再沒有比你更煩的家夥了……

  ……

  唉,算了,這個人感覺有問題的,萬事不能以常理論。

  樓孤寒勉為其難替沈元攻略一下自己,伸手蓋住考卷,冷冷淡淡說:“喂,我有一個朋友問你,想不想做兄弟之間能做的事?”

  ·

  “加試誰規定的?有沒有搞錯?”

  楊屹之沉浸在震驚之中回不過神來,“為啥一禿驢抓著我非說我有佛緣有慧根,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佛門入室弟子了?我一個成天逛樓子的人,讓我當和尚?扯什麽淡哪!”

  關係要好的同伴大多不在身邊,隻溫顏心不在焉說:“入室弟子,好事情呀。”

  “好什麽好,肉都不讓吃!”楊屹之感到窒息,“還說我有佛性……我說我殺妖獸不眨眼,他說我金剛怒目有正道之心,我說我吃喝嫖賭無一不精,他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臉呢,大師收個徒弟臉不要了?”

  除了楊屹之狀況外,入學考通過的十四個人去處挺正常。執徐鄭一兵家入室,鄭二阿饒墨家入室,其餘各家入門弟子都有。溫顏……沒考過,就差一點兒。

  楊屹之道:“沒事,等阿寒考完咱大家一起去趟京州城,到朱雀堂給你報個名,任務積分攢夠了明年還有二試。”

  溫顏點點頭,笑容有些虛浮。

  楊屹之好奇說道:“阿寒咋還沒出來,他跟咱們一起進去的吧?”

  所謂加試,就是各家家主看中了這些人的資質,想親自看一眼心性,合心意的收做入室弟子,不合適的再論。

  眼看加試的五十多人去處都有了定論,樓孤寒仍是不見蹤影。

  阿饒推測說道:“說不定幾家家主都想收樓師兄做入室弟子呢?”所以吵起來了,磨蹭到現在。

  “嗤,想美事呢。”

  一旁看榜的青年不屑說道,“大家家主何等人物?搶著收一個湘人?……果然土包子。”

  這位青年對他們一行人敵意頗深。第一年入學考能成為入室弟子的本來就少,“劣等”湘人竟占了五個名額,京梁大族弟子誰能服氣。

  論陰陽怪氣,楊屹之沒怕過誰:“這位大哥,您是哪家弟子呀?噢,陰陽家入門哪。”然後扯著阿饒和其他幾人說,“大家都是入室弟子,說話囂張點。”

  青年氣道:“囂張什麽,來年二試,哼!”

  直至夕陽西斜,樓孤寒方才慢騰騰走出無名大殿。

  楊屹之見他有些氣力不繼,問道:“你考的什麽?又是實戰?”

  樓孤寒擦擦汗,麵不改色說:“嗯,打架了。”

  楊屹之問:“結果出來了麽?你是哪家弟子?”

  樓孤寒頓了一下,輕描淡寫說道:“不好說。別問了。孫老板早前跟我說想辦一場接風宴,擔心擾了大家複習的心,現在考完了,晚宴,你們去不去?”

  眾人沒有不樂意的。便是那些考核未過的弟子,心情也不甚低落。京梁學宮名頭太大了,本來他們也沒有考進的把握,考上是意外之喜,沒考上……意料之中吧。

  隻除了溫顏。

  樓孤寒想拍拍他的肩膀,忍住,溫和說道:“咱們先去朱雀堂,給你報個名,然後去摘星樓赴宴,好不好?”

  “好呀。”溫顏努力露出一個微笑。

  三十餘人和另外幾十人湊了湊,合租一艘小船,分攤下來費用頗貴。樓孤寒很是肉疼。京梁學宮真會賺錢,一場考試下來要發多大一筆橫財……

  小船行駛半個時辰,抵達京梁邊界,眾人繼續租小飛舟,拎著七葷八素的執徐直奔京州朱雀堂。

  入學考六千人刷掉五千有餘,來朱雀堂報名的為數不少。忙忙碌碌解決了瑣碎事務,接下來便是排隊等候,溫顏一直心不在焉的,手捧一本經書發呆。

  楊屹之以為他擔心任務的事,安慰說:“以後你當隊長,我們都聽你指揮。大家選好課都告訴阿顏一聲啊,有空就來清幾個任務,能行不?”

  蒼嵐山出來的十四個人滿口答應。

  楊屹之笑嘻嘻說:“看吧,別擔心,有哥在,能讓你沒書念?”

  溫顏扯開一絲微笑:“嗯。”

  折騰到亥時一刻,總算報上了名。天色已晚,尋常酒家快打烊了,好在摘星坊啥活都接,通宵營業,孫老板預訂的席位到現在也還管用。

  樓孤寒發了傳訊把陳渺趙惟安從家裏叫出來,辦一場接風又送別的晚宴。

  沒想到沈元也來了。

  樓孤寒沒請他,不知誰給他傳的消息。

  沈考官衣衫如新雪,清冷有若謫仙,分毫看不出“打架”留下的痕跡。

  樓孤寒若無其事挑他身旁的位置坐下,與孫老板相談甚歡。

  話說神朝因天魔一事動蕩不安,神皇對沈元態度不知不覺軟化了幾分,“天魔要是來了就推仙尊傳人上去頂著,在這之前得先把人哄住了”,大概是這個心理。

  因為這個,神朝打壓湘州的政令慢慢撤了不少。蒼嵐商行因此受益,逐漸恢複元氣,頗有再創輝煌的勢頭。

  孫瑞笑容帶著幾分蒼嵐山帳房先生的靦腆:“小仙師若有需要,盡管開口。”

  一場晚宴賓主盡歡。

  亥時將盡,大家預備如前些時日一般,暫住陳府一晚。

  陳渺湊到沈元樓孤寒身前,笑眯眯說:“我有東西送你們。”說著拿出兩隻銀色鈴鐺,款式相似,大小相當,隻雕花有幾處小小的差別。

  樓孤寒猶豫問道:“這是?”他很想收下這份禮物,可,兩隻鈴鐺看起來好像一對……他和沈元佩上,旁人看出他們……怎麽辦?

  “這是‘靈犀’,我費好多心血替你們求來的呢。”陳渺滿懷期待說道。

  樓孤寒不願辜負朋友好意,道了謝,伸手接過,自己先將一隻鈴鐺係上腰間。

  陳渺雙目放光:“快快,另一隻!兩隻係上才有用~”

  沈元橫她一眼,再瞥道侶腰間鈴鐺一眼,默許對方將鈴鐺也給自己係上。

  樓孤寒俯首認真係鈴。陳渺慢吞吞說:“這兩隻鈴鐺,與主人神魂相係。人動情,則鈴響。”她說話的時機和語速太合適了,話音將落,沈元腰間鈴鐺便“叮叮當當”瘋狂作響。

  “啊?”樓孤寒愣了愣。

  陳渺說道:“你看,比如現在,他對你動情了。”

  樓孤寒神色莫名望向沈元。

  沈元一把扯落“靈犀”,鈴音散了,也沒散。有形的鈴鐺無聲無息,係住神魂的鈴鐺鳴響不止,發出佩鈴二人方能聽聞的清脆鈴音。

  “……鈴鐺壞了。”沈元語氣篤定。

  陳渺蹬蹬蹬跑遠,溜到沈元威脅不到她的地方,超大聲說:“鈴鐺沒壞!是他有問題!”喊完轉身就跑。

  沈元:“……”

  樓孤寒:“那麽想?”

  沈元:“沒在想,鈴鐺壞了。”

  “哦。”樓孤寒點點頭,自言自語說,“還準備做任務呢……”

  “什麽任務?”

  “反正你又不想~”

  樓孤寒惡劣一笑,轉身,哼著五音不全的調子,腳步輕快走過摘星樓長長的木廊。

  沈元跟上他,良久,輕聲道:“想。”

  樓孤寒眯了眯眼說:“你繼續想吧,入學考的仇我還沒跟你算,哼哼!”

  兩手似是無意背到身後。

  與道侶相處這樣久,他早就發現,沈元對牽手有種特殊的執著。

  故意撩高了袖子,露出一段皓玉也似的手腕。

  一雙握劍畫符的手,手指瑩白修長,指腹圓潤飽滿,浮著一層好看的粉色。裸·露的一截皓腕在雪青的衣袖之間晃啊晃,鮮有人知的柔膩溫潤。

  無形的鈴鐺很響,愈響愈急。

  有形的鈴鐺也在響,音量輕微,淹沒在隻他們聽得見的響動之中。

  聽著越發急促的鈴音,樓孤寒心情越發歡快,頗有大仇得報的快活。

  然而樂極生悲,沒防住撩過頭了道侶驟起發難。肩背抵住一扇雕花木門,右手被人高高拉過頭頂,十指相扣,親吻若即若離落上左手掌心。

  “……鈴鐺壞了?”勾引人的小狐狸瞪大眼睛,語氣無辜說道。

  “嗯,壞了。”沈元眼眸深處映出一抹血色。

  樓孤寒竭力忍耐說:“你要點臉。……有人!停停、有……”

  緊扣的十指沒有鬆開,沈元用力一帶,拉著他躍出半人高的木窗,瞬息之後,兩人便到了摘星樓頂。

  兩人尋了一處簷脊坐下。樓孤寒仰起頭,懶洋洋說:“看不見月亮。”

  天府如一座厚山,高懸在京州城上。

  正巧遮住了半彎的弦月。

  不過,若沒有天府,月色大約也就那樣。

  這座不夜的城池燈火如晝,無疑削淡了月華星輝。

  夜風肅肅蕭蕭。

  樂音叮叮當當。

  有的來自簷鈴,有的來自心底。

  夜色正濃。

  天啟二十三年秋,中洲天地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