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顏色相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4      字數:4075
  樓孤寒狗狗祟祟踏足玄武大街, 盡情享受京州城自由的空氣。

  陳渺道:“沈元若是鐵了心找你, 是一定能找到的。”

  畢竟他們是湘人, 手背蓋了章,能追蹤定位。追蹤符文與五年多前相比, 神朝特地改進過了, 樓孤寒一時半會消不掉。就這個時間差, 足夠沈元找到他。

  不過追蹤符文歸破軍堂管, 仙尊傳人與神皇心腹關係向來生疏, 未必會因為這點小事找上門。

  確實沒必要麽,他又不是跑了就不回去了。樓孤寒有點心虛地想。

  陳渺道:“依我看來,他大概不會找破軍堂。”

  神朝近日因祭魔一事暗流洶湧, 諸多世家仙宗讓破軍堂查了個底掉, 這關頭找他們堂主,肯定吃力不討好。

  樓孤寒冷聲道:“天魔一出,神皇挑撥妖族的事,就這麽過去了?”

  百萬湘州人的血, 似乎就這樣輕飄飄揭過了。始作俑者依舊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聖人”,死傷的不過是一群無足輕重的螻蟻。

  陳渺輕聲道:“那畢竟是神皇……”

  “我明白的。”

  樓孤寒緩和語氣, 朝她笑了笑。

  神皇做下的惡心事,他們盡全力補救已是極限,想要求個公道, 基本是不可能了。隻要殷皎一日為皇, 便一日淩駕於眾生之上。他們能怎麽辦呢?難道要上九霄砸了天府宮?且不說護持天府的仙意福澤神獸陣法, 神朝四百年的底蘊, 他們豈能輕而易舉推翻?

  沈元說這件事他會處置,樓孤寒信他。

  所以暫時不去想,隻管修行,變強。

  樓孤寒問陳渺趙惟安,附近有什麽靈氣充裕些的空闊場地,他想找個地方練劍。

  趙惟安道:“去摘星坊看看?他們什麽活都接。”閉關洞府和修行場地自然也是有的。

  樓孤寒問清地點,謝過他,這就準備去了。

  楊屹之道:“急什麽。你還沒逛過京州城吧,不如跟哥幾個耍兩天?”

  樓孤寒道:“耍什麽耍,下個月就考試了。過不了入學考等司軍大人揍死你吧。”

  “嗨,入學考還不簡單。咱沒你那個誌向,能進戊院就成。”

  楊屹之一臉嘻嘻哈哈。

  說得吊兒郎當,其實楊屹之心裏早有底了。“實戰”和“選考”的三門他有把握,“抽考”內容太多太雜,臨時抱佛腳真沒啥大用。反正他成績擺這兒了,大不了入學院次低一等,左右一年後還有擇師再拜的機會。

  趙惟安好奇:“你要去哪兒耍?”

  楊屹之口型說了個“倚翠”。

  趙惟安忙說:“走走走,一起一起。”

  溫顏想湊熱鬧:“屹之哥哥我也想去。”

  “小孩子去啥去,認真備考。”

  楊屹之最擔心的就是他。溫顏駑鈍的資質,慘兮兮的水平,再不加把勁兒,京梁學宮十成十考不上。

  按住蠢蠢欲動的溫顏,楊屹之道:“阿寒、師兄,倚那什麽樓,你真不去?”

  “不去,我勸你最好也別去。”

  樓孤寒冷眼說道,“溫叔年底可是要來京州城的,這事叫他知道了,哼哼~”

  楊屹之大聲道:“怕什麽!他在輕涯城把樓子都砸了,好意思說我們?”

  道不同不相為謀。楊屹之夥同趙惟安前往倚翠樓看新鮮,溫顏回陳府備考,樓孤寒去往摘星坊練劍。

  趕路途中,回想起楊屹之興奮激動的麵目,樓孤寒冷哼一聲。

  他可是有道侶的人,怎麽能跟那些輕浮的家夥一樣。

  倚翠樓,這輩子他不可能進的!

  ……

  ……

  “宿主……”

  “說。”

  “楊屹之給你發緊急傳訊求救,他和趙惟安賣假藥被倚翠樓扣住了,讓你去樓子送贖金,再晚他們就貞潔不保了……”

  “??他哪來的假藥賣?!”

  樓孤寒知道楊屹之能作妖,沒想到他這麽能作,考生陷身青樓……說出去能聽嗎!

  係統囁嚅說道:“不清楚,傳訊就說了這些,他倆靈鏡好像叫人沒收了……”

  樓孤寒暗罵一聲,心疼了一下將要浪費的修煉時長,退出空間法器,急匆匆往倚翠樓趕。

  強忍羞恥詢問倚翠樓所在,行色匆匆穿越小半個城區,拐進一座燈火通明的小樓。

  到了門口,躊躇不願挪步。

  他可是有道侶的人,怎麽能進這種地方!!

  一想到樓子裏有人在做的事也是沈元想對他做的事……臉熱心燥,想把楊屹之拖出樓子吊起來打。

  什麽狗友啊這是……

  此時華燈初上,煙花巷弄正要熱鬧起來,燈火通明的小樓人來人往。正常來說,“新人”杵門口,往來行人都要瞥一眼,笑一笑這人臉皮薄還想玩姑娘……

  他們確實看了,確實笑了,然後笑容凝在臉上,失魂落魄,不知今夕何夕。

  樓孤寒察覺四周遮遮掩掩打量的目光,耳畔薄紅漸深,咬牙衝進門。

  難堪也不能站青樓外頭給別人看。萬一有熟人看見,再透露給沈元……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樓孤寒咬牙悶頭往裏闖,垂了眼不敢亂看亂瞄,堵住一姑娘問:“你們這兒是不是有人賣假藥被抓了?我來贖人。”

  姑娘愣了許久,神色恍惚道:“有,他們在……我幫您問問,您上二樓坐會兒?”

  二樓人比大堂少一點。樓孤寒又是悶頭衝,上二樓找客人稀落的散座坐下。這時才勉強壓下局促,悄悄審視周圍環境。

  ——這裏跟書中形容的很不一樣,空氣中沒有脂粉味,反而縈繞著蘭花的清香。

  其實倚翠樓是合歡宗外圍產業,跟那些低俗花巷自然不同,乃是京州有名的風雅之所,此時還有不少文人墨客鬥詩鬥文。

  稍微鬆一口氣,希望待會兒贖人順利點,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千萬別出岔子……

  等了大約半刻鍾,一名女子在眾人簇擁下匆忙行來。倚翠樓有些地位的姑娘見了她,紛紛福身行禮:“挽佩師姐。”

  挽佩姑娘卻未看她們一眼。

  挽佩一身湘妃色曲裾深衣,如此溫柔的色澤,她穿出了七分難以逼視的明媚豔麗。

  她向來是眾人注目的存在,而此時,挽佩似驚似歎凝視二樓散座那人,久久不能移開目光。

  略顯局促的年輕人抬眼望向她,故作鎮定起身:“您是倚翠樓主事人?我有兩個朋友,傳訊說被你們扣下了,請問是怎麽回事?”

  挽佩款款行來,請他入座,盡力笑了一笑:“我也才聽說這事,讓他們去查了。你是……湘人?”目光落向他手背印記。

  “是。”樓孤寒並不避諱。

  清茶瓜果一一端了上來。挽佩笑容明豔,言語親切,仿佛隻是與他閑話家常。

  樓孤寒有求於人,不好太過冷臉,對方說什麽,他不算敷衍地敷衍過去。至於吃的喝的,斷斷不可入口。這可是青樓,誰知道茶裏能有什麽料?糟,說不定熏香也有……未必催、咳,但是弄些東西助助興,很有可能啊!

  這會兒憋氣也晚了。樓孤寒麵容平淡,內心已經揍了楊屹之十八遍。

  挽佩目不轉睛瞧著他,震驚愈甚。

  原因無他,眼前這位年輕男子,容貌太過攝人。

  極致,近妖。

  凡人打娘胎裏光長臉,也沒這般好看的。

  挽佩姑娘遍曆紅塵,若單單是容貌出眾,她可能不會如此震驚。但合歡宗有一類相麵的法門,她猶擅此道,一眼便看出此人極其適合修行合歡宗功法。

  對於合歡宗門人來說,麵相與修行密切相關,因為容貌某種程度反映了內裏。比如凡人呼吸不暢,口齒便會前凸;身姿挺拔,牽動麵部輪廓可能更為深邃。修行者為什麽大部分長得好看?因為他們五髒康健六腑強勁,由內而外,麵容怎會不美?

  由此法門,合歡宗依憑色相教授功法。

  如果她沒有看錯,眼前這人便是萬裏難出其一的色相。

  傾國。

  如此美玉良才,倘若修行合歡宗功法……

  挽佩姑娘心頭火熱:“你可願拜入合歡宗,隨我修大道,求長生?”

  “……啊?”樓孤寒被她不按套路出牌的說話方式驚住了。

  挽佩溫柔一笑:“你天資體質最適合修行我派功法。你若答應拜入合歡宗,宗主定會收你做關門弟子。”

  挽佩姑娘對此事重視非常,說話間不知不覺用上了媚術。二樓幾名散客心神恍惚,隻感覺她本就秀美的容顏忽然間動人心魄,輕言軟語吐氣如蘭,剛才那幾句話若是在問自己,恐怕什麽要求都答應了。

  “挽佩師妹,誰準你在倚翠樓施展媚術?”

  二樓不知何時走來一位白衣碧裙的清雅女子,笑容隱有怒意。

  樓內眾人再拜:“司琴師姐。”

  散客差點昏了頭,不敢相信自己運氣這樣好。今晚不僅見到挽佩姑娘,更有幸得見合歡宗五代首席一麵!

  挽佩麵容微僵。

  這人是她先看上的,把人拉入合歡宗,功勞本該歸她一人,司琴偏要跑來插一腳!

  司琴說道:“你那兩個朋友,我問清楚了。他們也是遭了騙,輕信一位藥修,才會被人推出來做替罪羊。”

  樓孤寒急問:“他們現在在哪?”

  司琴回首一望,身後兩人將楊屹之趙惟安領了來。

  楊屹之又尷尬又乖巧:“小師兄……”

  樓孤寒一個眼刀飛過去,問司琴說:“那贖金……”

  司琴道:“也沒釀出禍亂,就這麽算了吧。”

  挽佩道:“他們將那種東西帶入倚翠樓,就這麽算了?!”就知道司琴假好心,這人還沒拜入師門,她竟然討好上了!

  司琴淡淡說道:“挽佩師妹不服?”

  “……挽佩不敢。但憑師姐做主。”

  司琴畢竟是五代首席,爭強鬥勝私底下可以來,明麵上挽佩不敢違逆她的意思。

  不知擠到二樓看什麽熱鬧的合歡宗門人四下散開。賣假藥的事稀裏糊塗就過去了。

  樓孤寒自然要謝謝司琴姑娘網開一麵。

  司琴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其實我更想謝謝你。”

  樓孤寒不明白。

  “我見過你。”司琴猶豫片刻說道,“輕涯城。”

  彼時她是曲水宴獻曲的歌伎,太守府幕僚隻顧與合歡宗牽線,哪管三名湘人少年身陷死境。而後謝皇再世傳人展露仙意,輕涯城千餘修士奔赴清湘邊界,司琴也在其中。

  很難形容,目睹那名少年郎渾身浴血,她心中到底有多震撼。

  一個練氣修士,尚未築就道基,用修行界的話來說,他隻是凡人……

  不堪一擊的凡人。

  世人皆說合歡宗弟子柔美嬌弱,生來便該依附道侶,可是一個凡人,無需仙尊傳人營救,便於死境中殺出一條血路……

  如果凡人可以依靠自己,合歡宗弟子,為何一定要依附道侶?

  那段時日,司琴原本打算接受師尊安排,與哪位大人物雙修結契。

  那夜之後,她忽然不想了。

  修行界尊稱她為合歡宗五代首席,請求與她修好的京梁大能不可盡數,可那又如何?

  終究是取樂的玩意。

  她不想,做為誰的道侶存在於人世間。

  六年後的今天,司琴因獨身遭受諸多坎坷,麵容一如六年前的柔美。

  柔婉之下卻有冷肅意。

  “我的命,能自己掙來麽?”她說。

  樓孤寒沉默許久,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