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盡頭是新年, 年節過去, 春意又一次拂過蒼嵐郡。

  清風裁柳，碧染群山。林師新栽的螢草花開始瘋長, 山腰淹沒在漫漫花海之中，遠遠近近鋪滿色調不一的橘黃金紅。那顏色太過絢麗，遙遙看去, 清晨掛在天邊的仿佛不是朝霞，而是春風吹起的花瓣。

  卯時，旭日蘇醒，山城也早已醒來。鳥鳴與人聲彼此交融，炊煙與晨霧難解難分。城鎮邊緣叮叮當當推路挖土的隊伍, 自土壤解凍那日起, 便有了新的任務。據周統領說, 鎮內六丈多寬的這條算內河，他們現在要挖一條繞山的新河，寬約數十丈, 與洛水合流。往大了說可以防汛抗旱安民保收、開通水路連接南北, 往小了說, 居民用水也更方便。

  蒼嵐山變化太快, 幾乎一天一個模樣。遠行四個月的孫瑞, 再回到這座山城, 快有些認不出來原本的家了。

  孫瑞沒有回家, 而是去到商會, 與主事人商量貨款買賣的事。

  他決定北上那時, 主事人說，除了貨源，蒼嵐山不保證提供其他任何支持。於是這位賬房先生背了兩麻袋的靈物，在清州賺到第一筆本錢，從而成為一名行商。北地商行重來路，湘人要想站穩腳跟，拜山頭要比京梁商客難得多。其中辛苦，三言兩語無以說清。

  不過，最苦的日子好歹算是熬過來了。

  兩人商定了貨物款項，孫瑞想去東街看看，主事人卻讓他等等，說小仙師要見他。

  孫瑞愣了愣，緊張地搓了搓手指。清洲商海磨煉出來的一分氣度，蕩然無存。

  沒等多久，樓孤寒便出現了。他手中拿著幾株水稻，因為施了法術維持生機，稻禾仿佛仍長在土中。輕輕將水稻擱在桌子上，樓孤寒示意孫瑞仔細看一看。

  征得同意之後，孫瑞小心摘下一顆稻穀，眼中難掩驚異之色：“這是……”

  樓孤寒道：“山中改良的稻種，產量大概是普通水稻的三倍。”

  孫瑞愣愣地捏緊手指，身體因為激動止不住發顫。他清楚手中稻穀代表著什麽，對於尋常百姓來說，改良稻種的重要性，恐怕其他所有靈物加起來都比不上！

  樓孤寒簡略說了湘州今年推行新糧種的事。扣除這一部分，種子儲量還有餘裕，剩下的可以傳到清洲。

  “你帶上這株水稻，親自和段太守談。”

  樓孤寒交出一份文書，“不能白給，也不要金銀，最好以物換物。我給你一份單子，前麵的東西緊要，必須拿到，後麵的能要多少要多少。”

  從他關注的消息來看，孫瑞經商天分極高，事情交給他辦絕對不虧。而且孫瑞是蒼嵐山出去的，自己人，樓孤寒對他更放心一點。這要是拜托宋清河，花穀說不定都要被奸商賣了。

  孫瑞鄭重說道：“在下一定竭盡全力。”

  樓孤寒笑了笑，另拿出一本線裝書：“還有這個。”

  孫瑞接過來一看，書封隻有七字，“本草經”、“蒼嵐一所”。

  從名字看，《本草經》，大概是一本藥書吧……“蒼嵐一所”是什麽？蒼嵐山新設立的組織？

  “這書不收錢。”

  樓孤寒道，“請你將它送給那些真正懸壺濟世的大夫。”

  孫瑞心中一震：“仙師……”

  方才他隨便翻了翻，便知《本草經》與中洲流傳的藥書差異極大。這書重點不在於用來煉丹的靈草，而是凡人也能學用的知識。草藥配圖栩栩如生，講解清晰詳細，對采藥人和醫師大夫來說，是一件無價之寶。

  可以想見，這本書無償推廣開來，能活多少人命。

  高尚點說是行善積德，世俗點說，這是一份恩情。一旦孫瑞出麵促成這件事，以後他在中洲行走，必不會如今日一般艱辛。

  四個月前他離開這裏，樓孤寒曾說，蒼嵐山不保證提供其他任何支持。

  如今卻將這樣一本沉甸甸的藥書送到他手上。

  樓孤寒認真說道：“這事也有危險。”

  《本草經》內容豐富翔實，記載的許多草藥，北地並不看重。對於那些壟斷市場的藥材商來說，這本書無疑將觸動他們的既有利益，阻撓或多或少，一定會有。

  樓孤寒道：“此行北上，千萬小心。”

  孫瑞點點頭，心中卻知，相比所得，這一點難處可以忽略不計。

  除了商定的貨物，孫瑞帶著一千斤糧種、五百本《本草經》，於第二天啟程北上。

  ·

  後山花穀，也就是傳說中的“蒼嵐一所”，無論何時都十二分熱鬧。

  小鳳凰傷到的幾隻花精早已痊愈，托神獸生氣和聚靈陣靈氣的福，似乎還進化了。從孩童手心大小長到了手臂那麽高，妖力、感知力、花草親和力也猛然飆升一截。

  倒是因禍得福。

  如此一來，樓孤寒委托他們改良稻種、編修藥書的任務，進度一下子突飛猛進。否則，也不能這麽快把稻種推廣至清州。

  《本草經》編著完成之後，花精們每天吵吵嚷嚷，要給花穀商量一個響當當的名字。每隻花妖審美都不同，想出來的稱號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後要付梓了，實在沒辦法，決定叫“蒼嵐一所……珍貴高雅不流於俗的花穀實驗室”。樓孤寒看過以後，以名字太長為由，把後麵那些刪掉了，就叫“蒼嵐一所”。

  花妖們挑剔半天，反而覺得這稱號不錯！

  蒼嵐山有了一所，以後可能還會有二所三所，花穀排在第一，隻要他們在，其他實驗室都是弟弟！

  “傻鳥，這邊！”

  一隻小花精用力喊道。

  “來了來了！”傻鳥長離撲扇翅膀，半飛半跑的姿態活像一隻下了蛋的山雞，“都說了我不是鳥，是鳳凰！”

  小花精才不管：“傻鳥，這個，還有這個，哪個更好？”

  兩株靈草，都結了果子，長離一口一個，認真感受了一下，翅膀揮舞：“這個！”

  鳳凰乃上古神獸，又稱不死鳥，對生命氣息極為敏感。起死回生的逆天能力，用在蒼嵐一所，就成了……吃兩顆果子，分分哪一顆生機更蓬勃。

  樓孤寒覺得挺好，實用。

  長離也覺得挺好，自在。

  蒼嵐山其實蠻不錯的。煩人的兔子每天晚上還會把它關進禁閉室，但是白天它可以出來放風、不是，出來工作了。工作內容特別合它心意：吃各種各樣的果子。

  這些花妖雖然愛哭，培育出來的果子是真好吃啊。

  長離一會兒飛到這裏，一會兒飛到那裏，美滋滋啄食果子。

  傍晚，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狂吃海塞），長離哼著最近聽慣的《劍皇破陣曲》，乖乖去往靈獸園。樓孤寒剛放它出來那段時間，長離逃跑好幾次，被係統懲罰搞出心理陰影，之後再也沒打過逃跑的主意。

  沒必要跑嘛，果子多好吃啊，就當小花妖們供奉它了……

  途中，夜風忽然卷來一股白色的煙霧，裏麵裹著一個忽隱忽現的白衣人。

  “嘎！”長離嚇得一叫。

  “是我。”白十五輕聲說道，化出身形。

  長離驚魂未定，仔細看了看他，問道：“小狐哥你咋穿著蒼嵐山工服呢？”

  “這個……”白十五結巴了一下，誠懇說道，“沒辦法，為了混進蒼嵐山，隻能委屈一下了。”說完，悄悄藏起花了半個月工錢買的小玉佩，拿出一份鮮果，“給你帶的，快吃吧。”

  長離眼淚汪汪：“小狐哥你對我真好。”

  白十五歉疚說道：“也委屈你了，天天吃牢飯。”

  “可不是。”

  長離空口說瞎話，吃了一口他帶來的靈果，頓住，嫌棄有點酸，停了一會兒說，“太好吃了，我留著慢慢吃。”

  白十五更加歉疚，心想這傻鳥都會藏食了，該是遭了多大罪。白狐妖溫和說道：“吃吧，以後我天天來。”

  “別！”

  長離眼睛一瞪，在白十五疑惑的目光下，弱聲說，“你也不容易，當心被他們發現了……”

  白十五道：“最近萬書樓開放道術區，我申請了月卡，每天都能上山。”

  長離訕訕說：“是嘛，好辛苦呀。那個，辦卡挺貴吧，你省著點，靈果就不用帶了……”

  “嗯。”

  靈鏡顯示有新消息，白十五忍不住瞥了一眼。

  長離心中一酸：“小狐哥，你真聽他們的每天做任務啊？”

  “是啊……”白十五睜眼說瞎話，“這鏡子真討厭，我、我報一下位置，稍等。”表情沉重，迅速摸出靈鏡給水華小姐姐點了個讚。

  長離見他如此忍辱負重，眼淚又填滿眼眶：“小狐哥，嗚，要不你回吧，我自己一個妖可以的……”

  “不！”白十五義正辭嚴，擲地有聲，“說好了救你出來，一定救你出來！等我……把萬書樓翻一遍，一定能找到救你的法子！”

  長離感動：“小狐哥，我等你！”

  “先走了！相信我！”

  白十五轉身，留下一個堅定的背影。

  拐過前方山路，摸靈鏡，低頭，癡漢笑。

  “……你在幹什麽？”

  白十五喜滋滋說道：“別吵，水華姐姐給我回信息了～”

  “水華是誰？”

  “說了別吵……”

  白十五忽然聽出這個聲音是誰，猛地抬頭，“姐姐姐、姐姐……七姐你怎麽來了！”

  白七容色冷豔：“我要是不來，你豈不是被水華姐姐迷昏頭了？”

  “不不不，姐你聽我解釋……”白十五驚慌失措。

  白七哪肯聽，伸手：“拿來。”

  白十五倔強搖頭。

  “一……”

  白十五抱緊靈鏡低聲哽咽。

  “二……”

  靈鏡顯示又有新消息。白十五頓生一股孤絕之勇：“你數吧！我就是死，從這跳下去，也不會出賣水華姐姐！”

  ……

  ……

  “姐您看這字體大小合適不，要不要我給您調一下？”白十五諂媚問道。

  “還行。”

  白七冷冷豔豔說，一眼不眨盯著小鏡子，“跳的什麽東西！……還有別的留影嗎？”

  白十五趕緊教她怎麽操縱靈鏡。

  “玩物喪誌。”白七冷哼一聲，目光很是嫌棄。

  白十五不敢辯解。

  纖白的手指在鏡麵上靈巧跳躍，打開一個又一個留影。白七憤怒說道：“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麽下作東西！”

  不！水華姐姐不下作！她是我見過最優秀的舞者！

  白十五無聲呐喊。

  白七將弟弟收藏的留影全檢查了一遍，戀戀不舍蓋起靈鏡，冷聲說道：“這個水華在招收新舞伴，你竟然報名了？”

  白十五訥訥說道：“舞團工錢很高的……”

  白七冷豔說道：“多報一個，我跟你一起去。不能讓你被一個人族女子迷惑了。”

  不！七姐是他們家身段最美的一個！如果七姐報名參選，他哪還有可能通過選拔啊！

  白十五弱弱掙紮：“姐你聽我說，這個，隻有蒼嵐山居民才能報名……”

  “那你怎麽能報名？……什麽？你竟然混進人族聚居地？！太墮落了！閉嘴！我不聽你解釋！”

  ……

  ……

  “這是我姐姐，也想來蒼嵐山定居……”

  白十五將老姐帶進治安所，生無可戀說道。

  新工作又沒希望了……

  這都是什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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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十五：年底之前一定考到教資！（懸梁刺股）（發憤圖強）

  長離：小狐哥馬上……嗝，靈穀真好吃。

  白七：水華妹妹真可愛～（迷妹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