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魂一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3      字數:4131
  靈石花燈售罄, 這攤位沒必要占下去了。

  照例是樓孤寒負責瑣事, 找主管,退押金。

  他忙前忙後的時候, 陳渺與沈元待了一會。時間不長,不超過一刻鍾。樓孤寒抓緊辦完了事情, 回到這邊,發現陳渺坐立不安, 神情焦慮,見到他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樓孤寒以為她不適應沈元的冷落, 偷偷給沈少爺說好話:“他隻是看起來冷淡,其實品性很好。”

  陳渺道:“我知道的。”

  陳姑娘站到他們中間, 輕蹙的眉眼舒展開來。

  這樣就舒服多了。

  因修行功法的特殊,陳渺對情緒變化很是敏銳。這也意味著,她很容易被身邊的人影響。

  小時候在京城,陳府賓客來來往往,她見多了兩麵三刀、口蜜腹劍。人與人之間充滿算計, 那種彌散的惡念令她十分不適,逼得生性活潑的小姑娘避人而居、出世靜修。

  但是與他們在一起,陳渺感受到的情緒,很閑適,很幹淨, 令她道心不知不覺寧靜下來。

  他們兩個人的情緒, 一個熱烈純粹, 一個沉靜平淡, 分開時或者太濃、或者太淡,可一旦在一起,便濃淡相宜,冷熱相知,仿佛自成一個世界。

  完整而和諧。

  陳渺喜歡和他們這樣待在一起,主動提議結伴遊城。樓孤寒點頭應好。

  遊覽輕涯城,最不該錯過的便是洛水河上的畫舫。

  此時近了晌午,洛水河畔還算熱鬧,雖然比不上夜晚人流如潮,駛離河畔的畫舫,已響起了靡靡的絲竹、溫軟的小調,暮春暖洋洋的曖昧光景,順著粼粼水光蕩漾開來。

  河邊停靠的這一艘,顯然也施用了機關術。樓船龐大到教人瞠目結舌,雕欄玉柱教人眼花繚亂。若非洛水河寬有限,這畫舫指不定要高到天上去。

  三人選的這艘是“清船”,有歌舞表演,但更注重的還是遊河,其他亂七八糟的項目就沒有了。

  他們選在靠窗的位置,叫了一壺清茶,幾碟靈果。

  大廳清盈的唱調聽之賞心,手邊精美的瓷器望之悅目,都是湘州來的窮孩子沒見過的風流曼妙。樓孤寒上船付錢的時候有些心疼,等到真正坐在這裏,隻感覺物有所值。他們畢竟是結伴來玩兒的,倘若他情緒不佳,同伴未免掃興。“土包子”決定拋去“土氣”,安心享受清州州城的富庶繁華。

  十五歲的陳姑娘心如赤子,對一切陌生事物都很好奇。樓孤寒總覺得她心智不熟,忍不住像照顧溫顏一樣關照她。陳渺嚴正抗議,並熱心問清他的年紀。樓孤寒沉默片刻,不再過多關注年紀比他大的陳家小姐,如往常一般與沈元相處。陳渺坐在他們身邊,眼笑眉舒,心情極好。

  一路交談,他們也算是相熟了。陳渺知他是湘人,隨山長打理著一間書院,近來靈石有點不湊手,便提議說:“可想過與謝家公子見一麵?”

  樓孤寒對京梁世家知之甚少,問道:“謝公子是何等人物?”

  陳渺想了想,說:“京梁謝家乃是謝皇旁係——不管血緣是真是假,反正他們都這樣說,天上那位也默許的——流傳到這一代,謝家較千年以前沒落了,但中洲道修對他們還存有幾分敬意。無論謝家哪位公子,在京城都很有幾分薄麵的。”

  “我說的這位公子名喚謝停雲,謝氏九郎君。他……天真爛漫……”

  心性如稚童的陳姑娘斟酌片刻,如此評價。樓孤寒一下子對謝郎君好奇起來。

  陳渺道:“湘州妖族肆虐,謝九郎力主平亂……”

  可惜空有抱負,想法十三分天真。自身修為不足,說服不了各家家主。從平常的論調來看,這位郎君頗有以頸血喚醒同胞的誌向。他父親很是為此發愁,將兒子看得死緊,生怕一個沒看住,兒子就南下送死去了。

  陳渺道:“你是湘人,做的又是正經事。他見了你,一定會引你為知己。”

  然後,慷慨解囊資助蒼嵐山。

  樓孤寒沒想到京梁還有這等心憂湘州的大少爺,頗感驚訝。

  陳渺道:“這次曲水宴他應當會來。我打聽打聽,有了消息再告訴你。”

  樓孤寒道:“那多謝你了。”

  “你們說的是謝郎君?”

  略有些尖銳的嗓音自另一側傳來。

  樓孤寒循聲望去,一怔,隻能在心中說一句“好巧”。

  沈少爺模仿半天的正主來了。

  正牌惡少賀揚帆在他們鄰座,隱約聽到“謝九郎”“京梁”“打聽消息”等等話語,以為他們也是來抱權貴大腿的,便想插·入談話,交個朋友。

  想法是很好的。

  但,目光掃過窗邊含笑的少年,賀揚帆腦子糊了。

  這樣年輕的少年,五官柔美秀逸,身骨清稚羸弱,笑容有點純真,有點無辜,周身氣質通透而明朗。尤其那雙眼睛,黑白分明,不摻一絲雜色,漂亮得好似寒夜最為耀目的星辰。

  簡直是按著他的喜好長出來的……

  “這位公子……”

  聲音也好聽,可愛,想……

  “這位公子!”

  樓孤寒抬高聲音喊道。

  “啊……嗯?”賀揚帆笑容更加蕩漾,表情癡癡傻傻,目光像凝在一處又像渙散無神。不由自主伸出了手,想碰一碰對方柔潤的嘴唇。

  他才伸出手,勁風撲麵而來。什麽也沒看清,便有一把折扇狠狠敲中手背。

  賀揚帆痛得一個哆嗦,臉色鐵青縮回手。

  他勉強撿回神智,擠出一個想象中最溫和的笑容,輕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陳渺忽然皺眉,捂住額頭“哼”了一聲。

  沈少爺冷聲道:“我家的人,你問也不問就朝他伸手。你當我死了?”

  賀揚帆“哈哈”笑了兩聲,視線在幾人之間來去。他猜測樓孤寒是這人的小廝,以己度人,心口生出幾分熱切:“你這位仆從,我很是喜歡……”

  樓孤寒左右看了看,沒理會腦殼有疾的大少爺,站起來坐到對麵,關心陳渺:“沒事吧?”

  陳姑娘痛苦說道:“有事,這都是什麽人啊……”

  那撲天的惡意和欲念,幾乎讓她難受到窒息。本來她扛住了,誰想到沈元驟然生怒,情緒比一船的人加起來都猛烈萬倍……扛不住啊,好難受,頭疼……

  她這副模樣,樓孤寒有些擔心,橫眉道:“這位公子,這裏不歡迎你。”

  “嗬,嗬……”賀揚帆還是用那種癡癡傻傻的目光看他,嗓音又輕又柔,像是害怕碰碎了精致的玩偶。

  仆從想什麽,賀揚帆向來是不在意的,哪怕這仆從很合他眼緣,得他歡心。畢竟主家一言便可定他們的命運,想要這少年,隻需說服他的主人就好了。

  賀揚帆努力收起騷動的心思,想與沈少爺交涉,後者冷冷地道:“他說話你沒聽見?滾!”

  賀揚帆不惱,他現在心情太蕩漾了,懇切道:“我真的很喜歡他。要什麽價你才肯把他讓給我?”

  沈少爺冷聲道:“我真的很想砍下你的頭玩玩。要什麽價你才肯自刎去死?”

  “……”

  賀揚帆臉色微僵,繼而萬分惱怒。他的命何其寶貴,能跟一個仆役相比麽?!

  可是望見沈少爺眼中幾乎凝為實質的冷厲,賀揚帆不敢發火,僵著臉笑:“我說這話,是拿你當朋友的……生什麽氣呢……你不會對他動了真心吧……取樂的玩意,玩玩就得了……”

  話音未落,他又什麽都沒看清,腕骨一陣劇痛。

  賀揚帆邊掙邊尖叫:“執徐!執徐!”

  他身後那位黑衣仆從瞬息而至,影如鬼魅,手下招式陰冷淩厲。

  沈元眼簾未抬,氣勁將賀揚帆推了出去。執徐動作微頓,急忙去扶自家少爺。

  賀揚帆連聲叫道:“我的手!斷了嗎?斷了嗎?”

  執徐匆匆看了看,腕骨完好,再看胳膊:“隻是脫臼。”按住手臂肩膀,一拽,一旋,接了回去。

  “沒事了嗎?沒事了嗎?”賀揚帆顫巍巍摸了摸右臂。

  執徐道:“沒事。”

  一聽此言,賀揚帆恐懼的情緒終於稍稍疏解。想到剛剛發生的事,他惱怒又難堪,不敢向沈元發火,踉蹌著站起來,朝仆從狠狠一踹:“沒用的東西!”

  執徐沉默著承受怒火,直到賀少爺用力太猛,險些又跌下來,才伸手攙他一把。

  賀揚帆狠力甩開:“我用你扶!你當我廢了?!”

  執徐不說話。

  好好一個人,像是無知無覺的物件。

  樓孤寒看不太下去:“你在耍什麽大少爺脾氣?抖威風給我們看麽?”

  好清亮的音色,罵人也好聽……

  賀揚帆很想再看一看他,但實在怕了沈元毫無預兆的出手,咽了咽唾沫,扭頭離去。

  執徐沉默跟上。

  樓孤寒心說“有病”,收回視線,倒了杯茶,推到陳姑娘麵前:“好點了麽?”

  陳渺臉色蒼白如雪,嘴唇哆哆嗦嗦的,對沈元說:“你怎麽還在生氣啊……那家夥就是嘴賤,你都打了他了,冷靜一點好不好……”

  “嗯。”沈元麵容平靜,抿了一口茶。

  “……”陳渺臉色更差了。

  樓孤寒一邊拿儲物袋一邊說:“我這裏有滋養神魂的丹藥……”

  陳渺推他一把:“你不要跟我說話,快去安慰他。”

  “……哈?”

  樓孤寒愣住。

  安慰誰?

  愣愣地看向沈元,神色如常,不像需要安慰的樣子。樓孤寒坐回他身邊,猶猶豫豫問道:“你怎麽了?”

  沈元道:“沒事。”

  “胡說!”陳渺白著一張臉,表情痛苦說道,“他還在生氣,特別生氣,難受死我了,你不要生氣了,我好難受啊!”

  情緒紊亂的陳姑娘語無倫次,眼角水光閃閃的,像要哭出來。

  樓孤寒納悶看著沈元。

  沈元:“……”

  沈元:“……我沒有。”

  “就有!”陳姑娘抽了抽鼻子,落下兩行清淚。

  “……”沈元偏過頭,靜靜觀賞窗外河景。

  樓孤寒繞過後桌空位,轉到靠窗的那側,小心地笑:“別生氣啦……”

  沈元道:“我……”

  瞥一眼陳姑娘,沒說話。

  樓孤寒道:“那個大少爺是很討厭,但是因為他生氣,難受的是你自己啊……”

  “還有我!”陳姑娘大聲譴責。

  樓孤寒朝她使個眼色,讓她再忍忍,繼續說道:“洛水河不好看麽?古琴不好聽麽?”他邊說邊剝了一隻靈果,放到沈元手上,“還是果子不好吃?靈茶不好喝?這麽多有趣的事你不關心,幹嘛用別人的錯為難自己?而且啊……”

  “他想輕薄你。”

  “嗯?”樓孤寒愣了一愣。

  沈元道:“眼神,很惡心。”

  樓孤寒回想了一下,表情誇張摸了摸手臂:“噫~別說了,我也覺得好惡心……”說著,目光銳利起來,大聲說道,“在靈市你就是這麽看我的!知道我有多努力才忍住沒打死你了吧!你快感謝我!”

  清稚少年橫眉怒目,眼底卻是笑著的。眉目還是那般堅韌,鮮明而又生動,肆意而又張揚,哪裏會懼怕路途惹上的塵埃?

  沈元勾起嘴角,心口縈繞的陰冷之意稍稍散了開去。

  神魂恐怖的威壓頓時消散,陳渺輕撫胸口,感動流淚:“這樣就好了嘛!大家開開心心的最好了嘛!阿寒你不要跟我說話!你就跟他說話!對,當我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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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傲嬌克星陳渺渺:可把我厲害壞了,叉會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