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二
作者:夜行歌      更新:2020-12-15 06:43      字數:4386
  樓孤寒這一病, 足足過了四天才轉好。等到第四天早晨, 終於能下床, 樓孤寒閑不住地出了門。

  短短四天時間,蒼嵐山變化不少。

  主峰和後山都有了護山“大”陣,日夜不休運轉。

  說是大陣, 範圍其實有些小。

  江隨月利用有限的陣器,將主峰悟道大殿、授課堂、斬劍台, 後山弟子居、百草園、靈獸園(山長養山雞兔子的小院子), 以及連通幾座建築的山路框了起來。

  陣內溫暖如春,陣外照樣淒風苦雪。

  樓孤寒趕去百草園的時候,一步踩歪,差點兒摔了一跤。

  認真思考一會兒之後,樓孤寒找上了趙惟安,讓他施展土係道術。

  趙惟安見了樓孤寒心裏有點發怵。

  在他看來,樓孤寒實力明明很弱, 但書院其他人包括山長都很聽他的話。趙惟安腦補能力頗強,擅自給樓孤寒加了“老神仙的傳話人”“隱士大能現世傳人”等等人設,對他的請求自然打包票答應。

  說不定是老神仙對他的考驗呢!

  趙惟安給自己也加了點戲,摩拳擦掌,誓要施放出殺傷力最大的岩刃。

  天地元氣和丹田真氣匯聚於掌心, 趙惟安隻手掐訣, 精純真氣催化五行, “哧——”!岩石利刃憑空而出, 貫穿空地!

  為了好好表現, 趙惟安這次卯足了力氣釋放岩刃。一排堅硬岩石依次破土而出,鋪滿樓孤寒事先劃下的線路。

  完美完成任務。趙惟安隱隱有些雀躍,等待樓孤寒發話。

  樓孤寒簡單看了一下岩石的數量多少,誇道:“趙師兄道法精湛。”

  趙惟安矜持說道:“哪裏。”

  樓孤寒道:“煩請師兄再辛苦一回,將岩刃壓碎,壓平。”

  趙惟安問:“壓碎做什麽?”

  樓孤寒隨口道:“鋪石子路啊。”

  趙惟安:“……”

  目瞪口呆。

  道術還能這樣用的嗎??

  趙惟安迷迷瞪瞪施法,敲碎裸岩,壓平整。辛辛苦苦忙了一上午,還不算完,樓孤寒又叫他去懸崖邊上,立一圈圍欄。

  今天的京州小天才也在懷疑人生.jpg

  樓孤寒驗收了石子路,對趙小師兄的業務水平非常滿意。

  一轉身,又看見最近神出鬼沒仿佛在跟蹤他的沈元。

  臥病在床這幾天,樓孤寒靠他賺了不少能量,當下好脾氣地說:“好巧,你也來散步?”

  沈元目光在他泛白的嘴唇上停了停,問道:“很冷?”

  樓孤寒細細感受了一下,探了探自己的脈搏,說道:“還好,不太冷。”

  沈元眼簾低垂,往他懷裏擲去一顆赤色妖丹。

  樓孤寒手忙腳亂接住。赤紅色的小珠子遞來一股溫和的熱意,並不灼人,好似晚春三月的風,熏得人暖洋洋的。

  妖獸內丹,存儲著妖獸煉化的靈氣。

  樓孤寒忽然想,未開靈智的妖獸互相廝殺,勝利者會吞食敗者的內丹……

  他由此有了一些想法,眼中光芒一亮,興衝衝說:“用這個,再試試煉氣?”

  沈元微訝:“這是妖氣。”

  樓孤寒道:“妖氣也可以試試啊。反正真氣妖氣本質都是靈氣。”

  沈元沉默片刻,走過來握住他的手,一邊說道:“我以為你憎恨妖獸。”

  “是恨的。”樓孤寒道,“但我也會用妖獸骨皮煉製出來的法器啊。”

  法器和自身怎麽能一樣……

  這話沈元並未說出來。

  妖獸與道修不同,開啟靈智之前便開始吸收日精月華,妖丹蘊含的靈氣遠比真氣渾厚,也遠比真氣雜亂狂暴。靈氣抽離內丹之後,極容易失控。如今中洲盛傳的煉製之術,以穩定五靈為主,自然而然舍棄了化其為己用的可能。

  修士煉化妖氣為真氣,付出的辛苦,比直接吸納天地靈氣要多出數倍以上。

  所以,幾乎沒人打煉化妖氣的主意。

  但樓孤寒不一樣。

  他沒法自主煉化元氣,他需要強行引納亦不會反噬自身的靈氣。

  從這個角度來看,妖氣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唯一的缺點是,修為提升的速度會極其之慢。

  但樓孤寒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半個時辰過去,樓孤寒煉化了一絲氣。僅僅一絲,但證明煉化妖氣確實可行!

  他眼中光芒越來越亮:“這東西你有多少?能不能賣我幾百個?”

  沈元:“……你當妖獸內丹是大白菜?論斤賣?”

  樓孤寒道:“不然呢?妖獸內丹是稀罕東西嗎?”

  沈元忽然想起那天他虐殺狼妖的狠勁。照他的說法,十歲殺妖怪,那妖獸內丹大概真不算稀罕玩意。

  沈元道:“在京梁,妖丹很少見。”

  北地修士金貴得很,仙門弟子一個比一個惜命,更有世家與妖族結為同盟,市麵上少有妖丹流通。

  “這樣啊……”樓孤寒沉吟不語,認真琢磨獵妖進階的可能性。

  這年頭妖獸鬼精鬼精的,實力低的成群結隊,實力強的形如鬼魅,蒼嵐郡好捉妖獸的地方都被世家大族分幹淨了,除非他現在趕回湘南妖獸老巢,否則,即便他武器對妖族有壓製,也未必能抓到多少妖獸……

  不過,可以給楊司軍傳個信,讓她幫忙留意。

  樓孤寒打定主意,燒了一張傳訊符約劉十九見麵。

  劉十九來得及時,當天下午兩人便碰了麵。樓孤寒交待了傳信的事,劉十九拍胸脯保證盡快送到。

  解決了這件事,樓孤寒拿出係統這兩天新造的測資質法器,交給劉十九,一邊問:“蒼嵐郡最近有什麽動向?”

  劉十九斟酌說道:“城主府遇到了點麻煩。”

  樓孤寒問:“怎麽回事?”

  劉十九道:“京梁要的貢品出了問題。”

  京梁對湘州向來是這態度:隨便豪紳怎麽魚肉鄉裏,盜匪怎麽占山為王,哪怕城主州牧想造反,隻要低調點就沒事,但各州郡每年的稅必須按時交了,少一個子都不行。

  課征的稅負不止耕地和農產品,還有一些貢品稅。

  比如蒼嵐郡,每年要準備一定額的天材地寶上貢給皇朝,貢品經由皇朝再分配給世家仙宗。

  其中有一樣,名為湘綾緞。

  五年十匹的份額,至今沒湊齊。

  劉十九道:“聽說鱧(li)水河出了幾隻妖怪,糟蹋了碧星草。沒有草汁,湘綾緞染不出色……”

  樓孤寒眼前一亮:“鱧水河出了妖物?”

  劉十九愣了愣,總感覺他這反應不太尋常,遲疑說道:“是啊。城主夫人正為這事發愁呢。府軍去了好幾次,一直找不出妖獸的蹤跡。我來之前聽到的消息,慕夫人召集了一批高手,要去鱧水村剿滅妖物。”

  樓孤寒問:“集結的地點在哪?”

  劉十九道:“紹安城以西十裏,離人坡。”

  樓孤寒心思活泛開來。

  他想跟府軍跑一趟鱧水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撿幾顆妖丹回來。

  這事難在怎麽慕夫人商量。直接說肯定不行,慕姨不許他涉險,一丁點都不許。

  那就先斬後奏,到了鱧水河再說……

  說不定還能為慕姨分憂呢。

  他心中有了計劃,先跟山長告了假,然後借了一件代步靈器,興衝衝便往山下跑,被沈元逮了個正著。

  兩人大眼瞪小眼,樓孤寒主動將計劃和盤托出,最後說:“你能不能幫我?”

  阻止計劃外的人打小報告的最佳辦法,就是拉對方下水。

  沈元看了看他手中報廢一半的靈器,沒說什麽。樓孤寒全當這是答應了,小心翼翼激發符文,飛行法器晃晃悠悠上了天。

  事實證明,看上去不好用的靈器十有八·九就是很不好用。這玩意看起來破破爛爛,實際顛簸程度跟騾車不分上下,而且還是露天的,不擋雪不遮風,稍微一提速,雪籽就呼啦啦往人臉上甩。

  沈元衣袖翻舞鬢發亂飛,哪裏還有半點仙意可言。樓孤寒有點想笑,忍著,假裝沒看見。

  沈元瞥他一眼,問:“妖丹呢?”

  樓孤寒連忙掏出胸口揣著的赤色妖丹,送到沈元麵前。希望暖氣能阻一阻寒風,或者把他發梢掛的冰碴子給融了。

  沈元伸手接過妖丹,真氣化作一道氣刃,在指甲蓋大小的圓珠子上來回折騰,留下一道道劃痕。

  隨著最後一道痕跡落下,妖丹“嘭”的響了一聲。

  那響動很輕,就像是火舌舔舐幹柴,冷不防爆出小火星的聲音。

  下一刻,熱浪撲麵而來。

  漫天雪籽撞上熱牆,來不及落到他們身上,便蒸發殆盡。

  樓孤寒眨了一下眼睛,怔怔地,看著沈元手中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麽符文?”

  “激發內蘊。聚靈陣常用。”沈元隨手將妖丹拋給他。

  妖丹還是那顆妖丹。

  赤紅色,拇指大小,布滿密密麻麻的刻痕。

  樓孤寒緩緩摩挲著珠子表麵的凹痕,輕聲道:“激發靈石靈氣的符文,也能用在妖丹上……”

  語氣不像是詢問誰,而像是自言自語。

  沉吟許久,他摸出一顆靈氣用盡的晶石,也想在上麵刻劃符文。可惜他真氣遠不如沈元精純,手也不夠穩,不一會就弄碎了好幾顆靈石。

  樓孤寒訕訕地拍幹淨晶石碎末,將妖丹揣回懷裏,安安分分抓緊身下的飛行靈器。

  畢竟到了這種天怒人怨的顛車程度,如果再分心,他很擔憂自己會不會一個側滑就被甩出去……

  即將報廢的飛行靈器終究沒有辜負期望,堅持將他們送到了目的地。

  入了冬,鱺水河不似盛夏那般波濤洶湧。枯竭的河水偷偷摸摸流過河床,到了下遊,轉個彎,又趾高氣揚起來。

  天氣雖冷,但不算酷寒。前些日子落下的薄雪,化了一半積了一半,枯黃或深綠的草枝露出形容,竟有一種不同於春夏的生機。

  眼看天快黑了,荒郊野外是精怪的主場,樓孤寒略一思索,決定去三裏外的村子借宿。

  這村落住著四十多戶人家,房屋古樸簡陋,看上去很有些年頭。

  從村子邊沿往裏看去,可以看到一棵奇高的老桑樹,冬日也不落葉,樹冠出奇茂密,樹蔭差不多遮蔽了半座村莊。寒風襲來,蔥蔥鬱鬱的枝葉隨風而動,嘩嘩作響,夾雜嗚咽風聲,好像有人淒聲痛哭。

  樓孤寒抬頭向枝椏間瞧了眼,忽然打了個哆嗦。

  他有點冷。

  太陽還未落山,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樓孤寒隨意選了一家敲門,屋內半天沒有動靜。

  喊了半天的門,一道蒼老而沙啞的女聲響起來了:“誰啊……”

  樓孤寒道:“我們是城主府派來除妖的,想在您這借宿一晚。”

  又一陣長久的靜默,屋內響起蹣跚的腳步聲,木門“吱呀”開啟。

  婦人的樣貌和聲音一樣蒼老,好似一顆凍壞的青棗,表皮幹巴巴地掛在臉上。

  她緩緩轉動渾濁的眼珠,啞聲說:“官爺沒有別的去處?我們這夜裏很冷……”

  樓孤寒道:“婆婆,方圓十裏隻這一個村子,沒有別的去處了。”

  老婦人遲滯地點點頭:“官爺不嫌棄的話,就在老身家住一晚吧。不過夜裏很冷,兩位官爺……”

  她絮絮叨叨說話,讓開路請他們進去。樓孤寒在屋外站了一段時間,冷得直打哆嗦,意識都仿佛被凍住了。

  沈元瞥見他煞白的臉色,問:“妖丹呢?”

  “啊?”

  樓孤寒有點口齒不清,“收起來了。總用妖丹取暖,太浪費了。”

  “妖丹。”

  “今天也不是很冷……”

  “我的妖丹。”

  “……”樓孤寒眼睛一瞪。明明付過你靈石了,這是我的妖丹,我的!

  “……”沈元無聲地瞪回去。

  僵持片刻,樓孤寒磨磨蹭蹭拿出妖丹。

  上麵激發內蘊的符文,被他小心刮掉了。

  沈元眼皮子抬了抬,露出一個“你怎麽能摳門成這樣”的眼神,指間真氣化刃,又刻了一道符。

  樓孤寒眼睜睜看著妖丹落下一縷碎末,心疼得要命,忍不住抱怨:“怎麽這樣冷……”

  沈元隨手將丹丸拋給他,仰起頭,看了看參天的桑木。

  巨大的樹冠投下一片陰影,宛如一隻大張雙臂的怪物,狼吞虎咽吞噬陽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