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無赦-心意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745
  岑吟發現,這兔子精對蕭無常實在是殷勤得很。簡直不像是伺候少爺,倒像是在伺候祖宗。

  蕭無常說一句乏了,他就上趕著過去給揉肩捶腿,說一句地髒了,就打了水仔仔細細擦了一遍,說書箱裏的東西淩亂,他一樣一樣工整拿出來收拾幹淨再擺好,說晚上要去看花燈,他就一早預備好了錢袋,裝了各種銅錢碎銀子,十分方便取用。

  他聰明還機靈,凡事皆揣度著蕭無常的性格脾氣去辦,且每每都與蕭無常確認。不用他的時候就乖巧地蹲在角落裏吃蘿卜,兩隻耳朵一動一動地聽著動靜。

  樁樁件件,辦得簡直比枕寒星還到位。

  不但如此,他還一口一個少郎君,寒星哥哥,君故姐姐,嘴像是抹了蜜,分寸又恰到好處,乍聽起來絲毫不惹人厭煩。

  按理說如此知道眉眼高低的孩子,該是人人喜歡才對,可這群人裏除了九皇子外,好像誰也不同他親近。

  而且似乎九皇子也是另有圖謀。岑吟一直聽到他在念叨[割完小脈割大脈,一動不動真可愛],總覺得毛骨悚然。

  那兔子倒是極盡所能地乖巧,而且一副呆呆傻傻的樣子,誰說什麽他都說好,說什麽都說對,一笑起來傻乎乎的。

  隻是他來得蹊蹺,岑吟太過詫異,都忘了要向蕭無常這個登徒子興師問罪。

  “你師父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派一隻兔子給你?”她問,“總覺得很奇怪……”

  “不是我師傅派來的。是別人。”蕭無常看著書道,“至於是誰……唐四沒說,就不知道了。”

  岑吟了解他,稍有閑暇時,別的不做,隻是讀書。她瞥了一眼蕭無常手中的書,發現是一本韓非子,正翻開在五蠹篇,講的是守株待兔。

  她覺得蕭無常心裏有想法,隻是不說。她也沒有多問,隻管隨那家夥去,相信他自己有數。

  不過其實,別人都還尚可,唯有枕寒星對那兔子十分敵視。他就站在角落裏,一直一直盯著那兔子,神色厭惡而戒備。

  岑吟不知這參童的敵意從何而來,於是趁沒人注意時暗示他出去,兩人來到了客棧之外。

  “你似乎特別不喜歡那個兔子精,”岑吟道,“這是何緣故?”

  “不舒服。”枕寒星道,“我一見他,莫名不舒服。”

  “莫非……他來路有問題?”

  “我說不上來。我隻是以為兔子是種很詭異的東西,你喂它多少吃的它就吃多少,仿佛不知道餓,能活活把自己撐死。且出奇的膽小,隨便一下就會被嚇死。”

  “可我們並無證據說它不對勁,”岑吟歎道,“隻怕……空口白牙,反落人口實。”

  “女冠,我好歹長白參童,何物危險,何物無害,我多少能夠辨別。”枕寒星搖頭道,“但這兔子留不得……我一見到他,無端心裏發慌。得盡早殺掉,以免後患。”

  兩人正商議著,卻不約而同仰頭朝樓上看去。隻見那半開著的窗扇了,正有一顆頂著兔耳朵的頭顱趴在窗邊看,那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二人不寒而栗。

  原來枕黃粱就在窗口邊,一麵呆滯地嚼著胡蘿卜一麵盯著他們看。蘿卜在他口中被咬得哢嚓作響。

  蕭無常正坐在椅子裏看書,見他忽然從角落出來趴到了窗邊,還有點意外。

  “你在看什麽呢?”他問。

  那小兔子轉過身,對他撓著頭笑了。

  “外麵有兩隻鳥,嘰嘰喳喳的,不知道在聊什麽。”他道,“我在想要不要打一隻下來,給少郎君做烤小鳥吃。”

  “得了吧,我沒什麽興趣。”蕭無常哼了一聲,“趁現在沒人,說說吧,誰派你來的?”

  “我……我是自己迷路了……被尊者發現,一並送來的……”

  “騙人的孩子要吞一千根針。”蕭無常看著書道,“東瀛人說的。”

  那兔子精抖著耳朵不好意思地笑。他乖巧地蹲到蕭無常旁邊,給他錘起了腿。

  “我知道你是誰派來的。”他麵前那人道,“是那個女人,對嗎?”

  枕黃粱的耳朵動了一下。他裝作在四處看風景的樣子。

  “行吧。你是她派來的,我也不敢得罪。”蕭無常翻著書道,“既來之則安之,那你就跟著我們吧。別的事自求多福。”

  “少郎君,寒星哥哥好像不太喜歡我。”那兔子道,“有什麽法子能和緩些嗎?”

  “星星那小子外冷內熱,看著無情其實害羞。人對他好些,他自然就對人好了。”

  “哦……是這樣……”小兔子一臉懵懂,“那我隻要對寒星哥哥好就行了,對吧?”

  “對。”

  “多謝少郎君!少郎君真好!”

  “別。”蕭無常頭也不抬道,“我很壞。我是大灰狼。”

  門在這時開了,隻見枕寒星端著一壺水走了進來,將其放在了桌子上。

  “寒星哥哥!”枕黃粱一見他就興高采烈地招手,“你也來給少郎君捶捶腿吧,捏捏肩也行啊!”

  “我從不幹這種揉肩捶背的事情。”枕寒星冷漠道。

  “我剛剛給少郎君捶腿,覺得他身上經絡不通,有些淤堵,仙筋神骨都受了損。”那兔子認真道,“如果你不時常幫少郎君錘錘,如何知道他身上哪處不好呢?”

  “你知道的倒是多。”蕭無常頭也不抬地看著書道,“不過星星是高等書童,不需要他做這些事。”

  “好呢,那我來就好!”枕黃粱高興道,“我年紀小……什麽都不會,能做這些事已經是我的福氣了。”

  枕寒星忽然幹嘔了一聲。他咳嗽著,關上門退出去了,迎麵正趕上岑吟從水房回來,正淨了手在擦拭。

  “怎麽了?”岑吟問,“臉色這麽差……”

  “屋裏茶香濃鬱,女冠還是不進去的好。”枕寒星厭惡道,“一看就是一百多歲的老兔子了,還在這裏裝嫩。”

  岑吟難得見到他如此不喜歡一人,竟不知該如何勸慰。枕寒星下樓去了,她想了想,還是推開門走了進來。

  一進門,就看到那小兔子站在蕭無常後麵,正給他揉脖子。蕭無常被他捏得晃來晃去,手裏還穩穩地端著書不動。

  一看到她來,小兔子馬上抬頭,衝她一笑。

  “君故姐姐!”他笑嘻嘻道,“我叫小二送了些點心過來,就在桌子上!餓了嗎?快吃一點吧!”

  “啊……好……多謝。”岑吟訕訕地笑著,勉強謝過了他。

  她滿腦子都是枕寒星說的[一看就是一百多歲的老兔子],因而腦中全是一個樹倒根摧的老兔頭在管自己叫姐姐,不由得一陣惡寒。

  岑吟忽然就不願意親近那兔子了,連帶著把蕭無常也一起嫌棄了。她總覺得越是看著乖巧懂事的人,越沒安好心。

  不對啊……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枕黃粱是一百多歲的老兔子,枕寒星也是一百多歲的老參童啊?!

  星星比自己年紀大太多了!不行……以後不能叫星星了,恐怕要叫星老太爺……

  “這叫什麽事啊……”岑吟捂住了臉。

  *********

  如今已近十一月末了,過了臘月,便是新年。岑吟這幾日在街上行走,已是看到有人在置辦年貨,紛紛開始預備過年了。

  可巧這日終於到了龍王爺的生辰。蕭無常約岑吟去看花燈,誰知一推門她竟然不在,便下意識轉頭去問枕寒星。

  “阿夜,你家女冠呢?”

  枕寒星並不在。他身後隻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穿著白衣服,頂著兩隻兔耳朵一臉人畜無害地等著他吩咐。

  “寒星哥哥不在哦。”小兔子道,“好像是跟君故姐姐去樓上了。”

  “你比她年紀都大,還叫她姐姐,也不覺得羞恥。”蕭無常說著就要朝樓上走,小兔子急忙蹦過去跟上。

  “少郎君!帶我一個!”

  “你就不要去了。”蕭無常揪著他耳朵把他丟了回去,“在家裏看家。我的東西不要動。你碰一點我都知道。”

  小兔子的耳朵耷拉了下來,有些垂頭喪氣。

  “那我去給少郎君把鋪蓋收拾收拾!”他很快又恢複了精氣神。

  “嗯,辛苦。”

  蕭無常心不在焉地說著,關了門去樓上。上麵依舊把守著許多持刀的壯漢,看到蕭無常來,並不搭理他,也不阻攔他。

  他心知必然是九皇子囑咐過他們,於是便來到了屋外,請人通傳。門很快便開了,果不其然,岑吟和枕寒星都在這裏,還有九皇子一起,在動手編竹筐。

  除了九皇子外,其他兩人都編得很快,而且十分嫻熟。隻有他磕磕絆絆的,半天也編不下來一個,手還被劃出了許多口子。

  老內監立在旁邊,幾次想動手,九皇子又不讓,把他急得直皺眉。

  “殿下!您就不能不動這些東西嗎!您生來哪是幹這個的!”他尖著嗓子急道,“哎呀!這個不中用!快給我放下!”

  “胡爺爺,我長大了!不要管我!”

  “我不管你,回去之後陛下看到你這副樣子,怕不是要打死我!”老內監臉皺得像個苦瓜,“每天都是,不是倒頭睡,就是喝個醉,不然就叫嚷累,您想做什麽啊?”

  “咱們在這住多久了?”九皇子問。

  “足有七八天了吧。”

  “七八天,不止吧。”九皇子繼續編著竹筐,搖頭晃腦,“胡爺爺,我渴了。”

  “沒水!”

  “我餓了。”

  “沒飯!”

  “我想吃蘋果。”

  “沒有!”

  “那有什麽?”

  “西北風!”

  九皇子終於放下了竹筐。他皺著眉仰頭看站在旁邊的老內監。

  “胡爺爺,我生氣了。等我回宮,我要給你告我阿爺。”

  “磨人啊!”老內監怒發衝冠,“造了什麽孽!今生今世分派到你這麽一個小魔星!”

  他說著,罵罵咧咧地去給九皇子準備飯食了,看著像個嘮叨的老太太。

  “殿下,這樣稱呼當今聖上,不是大不敬嗎?”岑吟編著竹筐問。

  “當然不是,我給他寫信,都叫耶耶。”九皇子笑道,“有時耶耶回信,還會自稱為皇爸爸。”

  “說起來,這南國各地,對高堂之稱各不相同啊。”岑吟隨口道,“有叫阿爺的,有叫阿爹的,也有阿翁,大人的。有時同詞在不同地意思不同,時常惹出些啼笑皆非的事情。”

  “是哦,這就很有趣了。你怎麽開口喊令尊的?”

  “我記得是叫……爹爹。”

  “爹爹!”九皇子忽然大笑,“真好玩!哈哈哈哈!”

  他那聲音本就陰森,一笑起來更加陰沉。一屋子的人熱熱鬧鬧,嘰嘰喳喳,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門邊站了半天的蕭無常。

  他覺得自己被孤立了。

  傷心之下,蕭無常轉過身,打算走開。但就在這時,他聽到岑吟喊了他一聲。

  “呔,妖孽!”她道,“哪裏逃!”

  “誰是妖孽!”蕭無常從門後探出一個頭來,“討厭!人家才不是!”

  岑吟丟了一個蘋果給他,他一把接住,拿在手裏朝上扔。

  “別扔了,能吃的。”岑吟道,“這是龍王廟裏的供品。老廟祝托人送來給你的。”

  蕭無常一聽,大喜過望,立刻張口咬了起來。幾塊入肚,相安無事。

  “小子,你也在這。”他說著,走上來揉了揉枕寒星的腦袋,“今晚去看花燈吧。”

  “你帶那兔子去吧,我就不去了。”枕寒星道,“把他留下來看東西,我信不過。不如我自己來。”

  “這小子,怪脾氣。”蕭無常嘲笑他,“話說你們編這竹筐是要幹什麽?”

  三個人同時抬頭看他,同時詭異地對他一笑。

  “抓薛長卿。”

  “抓……薛長卿?”蕭無常吃蘋果動作慢了下來。

  薛長卿是哪個……怎麽好像聽著……和黑河龍王是一個名字……

  “你們要抓黑河龍王?!”他大驚失色,“你們當真的?”

  “當真。”岑吟點頭,“我幾次見他都沒有見到。我一度懷疑,是否他在躲著我。”

  “不會吧,一個龍王爺!”

  “總之,要抓。”

  “不成不成。”蕭無常連聲否定,“你們是凡人,怎麽抓神仙!”

  三個人又同時抬頭,對他笑了一下。

  “不是還有你嗎?”

  “別做夢!”蕭無常大怒,“休想讓我替你們抓薛長卿!我很菜,不是他的對手!”

  他說得這樣直白,眾人反倒覺得他不容小覷。如此坦誠之人,世間罕見。

  但那三人卻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仍舊低著頭編著竹筐,不再理他。

  蕭無常垂頭喪氣地瞪著他們看,心中暗道這可真是不可理喻。他惡狠狠地咬著蘋果,想象著它是岑吟的脖頸,一口一個牙印。

  **********

  花燈會日落月升時才開始。岑吟有些犯困,就回房打了個盹。臨睡前跟蕭無常說了幾句閑話,要他時辰到時喊自己一聲,便關門去睡了。

  “好,好。”蕭無常無奈笑道,“你慢慢睡,小的等著你。”

  岑吟在床榻上躺下,片刻便睡著了。

  夢裏鋪天蓋地的,滿是金色的曼陀羅花,自天上徐徐落下。一片碧綠的草地上,蔚藍的湖水邊,立著一道白色的身影,他正眺望著湖麵,不知在想些什麽。

  看到那人這幅樣子,岑吟莫名有些心酸。她朝那人走去,可誰知剛走了幾步,忽然眼前畫麵變幻,恍惚間,她竟又來到了蕭無常那元辰宮門外。

  隻見那一人多高的鏡子被翻了過去,以鏡麵朝向了大門。

  岑吟來到那鏡子旁,隻見它背麵雕龍戲鳳,綴著東珠,十分華貴,卻不知是何材質所製。

  她正看著,那鏡子忽然動了,緩緩轉了過來。鏡麵朝向了岑吟,把她嚇了一跳,以為會看到什麽不好的東西,慌忙躲避。

  但這一次,鏡子裏卻映出了一個人,不是她自己,而是蕭無常。

  那人就在鏡子中,對她微微笑著,麵容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岑吟看著他,他也看著岑吟。片刻之後,岑吟想了想,也對著鏡子笑了起來。

  鏡子裏的蕭無常衝他張開了手掌。岑吟也伸出手去,想去觸碰他的掌心,兩人五指相對,但碰到卻隻是冰冷的鏡麵。

  他隻是鏡中人。無影無形,無音無聲。

  忽然一下子鏡中人消失了。那鏡子重新又翻了過去,眼前薄霧蒙蒙,將一切掩蓋無蹤。

  “蕭無常!”岑吟喊了一聲,“蕭無常!”

  “我在這。”一個聲音道,“女冠,怎麽了?”

  岑吟睜開了眼睛,看到蕭無常剛剛推門進來,顯然是被她嚇了一跳。

  “我正看書呢,忽然聽見你喊我名字。”他道,“怎麽了這是?”

  他關上槅門,朝岑吟走過來,以為她受到了驚嚇,便坐下在床邊給她念心經。

  但岑吟卻一下子攢住了他的手。

  “蕭……如笙……”她艱難地開口道。

  蕭無常微微一愣,頭側過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喊我什麽?”

  “……蕭如笙……”

  蕭無常張口看著她,過了好半晌才勉強衝她一笑。

  “為何喊我本名?”

  岑吟深吸了一口氣,想同他說說話,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蕭瑟,蕭瑟。”她道,“今有一人,為鏡所幻,可望而不可即,觸之即散,何故?”

  蕭無常的手指動了一下,輕輕抓緊了她的手。

  “如鏡中花,水中月,一場空而已。”他道。

  “若欲留之,當如何?”

  “迷離幻鏡,執著無益。”

  岑吟忽然一下抓緊了他的手腕。

  “若我一定要呢?”她問。

  蕭無常低頭看了看她的手,沒有任何動作。

  “你想留住此人,是嗎?”他問,“為何忽然做此想?”

  “不知道。”岑吟搖頭。

  蕭無常笑了。他朝窗外看去,隻見外麵煙花已開始燃放,徐徐升上高空,而後炸成無數花簇,此起彼伏。花燈一盞盞高掛,鼎沸人聲不斷傳來,顯然外麵已是熱鬧非凡。

  “君故,有句話,你一定聽過。”他道,“於嗟鳩兮,無食桑葚。”

  那後麵之言,已不必再說。千百年前故人之忠告猶在耳邊,但大千世界繁華往複,終是有人陷入泥沼,萬劫不複。

  “罷了吧。”蕭無常忽然道,“我對你太好了。”

  岑吟剛想問此話何意,忽然間被他按住了後腦,猛地朝他推過去。

  “蕭……”

  後麵的字落在了那人的唇齒間,漸漸化為虛無。他的嘴唇是涼的,黑洞般的眼睛一直睜著,頗有些陰冷地看著她。岑吟推不動他,也不敢閉眼,最後隻能抓緊他的衣領,才勉強不讓自己發慌。

  自己分明已是信任他,這小子卻乘人之危——

  “蕭無常……!”

  她終於推開了麵前之人,捂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從未跳得如此快過。說不出是震驚還是反感,又或者……

  “我對你太好了。”蕭無常撥開她的手,掌心拖住她下巴,手指捏住了她的臉,強迫她抬頭看著自己。

  “你這話什麽意思?”岑吟用力去掰他的手腕,“蕭釋!”

  “這一趟終了,無論我成妖成佛,你都別想逃。”蕭無常對她道,“岑君故,你逃不了。”

  逃?這個字入了岑吟的耳朵,無端令她驚異。他說自己會逃?

  “你這話有趣,我朝哪裏逃呢?”岑吟反問他,“我隻是想找妹妹,明知道這一趟未必求仁得仁,多年來對一切都沒有指望。是你自己硬闖進來,厚著臉皮非要留下,到頭來還說我要逃?”

  想逃的人似乎不是我吧。

  “蕭瑟,你在害怕什麽?”

  蕭無常鬆開了她。他看著岑吟,一時之間竟有些遲疑。

  “我不知道。”這一次換他說了。

  岑吟看著他,想笑又不敢笑。猶豫了片刻,還是張開手臂抓住他的肩膀,繼而將他抱住了。

  “別逃,蕭如笙。”她在蕭無常耳邊道,“無論生前或今世,都一定有容身之所。”

  蕭無常突然抬起手臂,抱緊了她。

  “若我心魔是你多好。”他忽然道,“至少徘徊孤寂之時,寧願掐死我的是你,也不願意是我自己。”

  “別胡說。”岑吟拍著他的後背道,“別胡說。”

  蕭無常貼著她的頭,將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卻將她抱得更緊了。

  “你有憎恨到想要挫骨揚灰之人嗎?”他問。

  “有。”岑吟道,“如果奪走我姊妹二人,害我家破人亡的,真的是磲元重,我就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一世絕不原諒。”

  蕭無常忽然明白她為何要捉黑河龍王了。

  “你懷疑,此事與薛長卿有關係?”他直起身問。

  “正是。”岑吟點頭,“磲元重是他手下戰神,我以為如此武將,當聽命行事,未必有自我決斷。”

  蕭無常暗道言之有理。自己如此聰明,竟沒想到這一層,果然是老了。

  “好,既有此心,我幫你一起抓。”他信誓旦旦道,“抓不回來,我把頭送給你。”

  “你就算不幫。我也有法子。”岑吟哼道,“你以為我是不學無術之輩嗎?隻是這法子……並不什麽好東西罷了。”

  “怎麽說?”

  岑吟深吸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同他講講舊時事。

  “我觀中曾有一名景,名雲海沉煙。一年可見三次。”

  傳聞中說裏麵有一位雲海仙子,雲聚而來,雲開而散。她時常在雲上做舞,身姿曼妙,清麗可人。

  “我五歲那年,我觀中有一位流字輩的師兄,忽然召集所有流字門中人,欲在雲海沉煙現世時捕捉雲海仙子。”

  岑吟說著,將舊事娓娓道來。自己如何被卷入其中,又如何天雷加身而未死,最後得遇神女,得神仙之道。

  “蕭無常,我除了家人,妹妹之外,對此世間沒什麽留戀。”她認真道,“我不喜歡紅塵俗世,也不喜男女之情。我還是想修行,像神女一樣,做個自在神仙。”

  要我隻羨鴛鴦不羨仙,我實在做不到。

  “蕭釋,我問你一句,你如實回答我。若與你相處,會成不了仙嗎?”她直截了當地問。

  蕭無常卻笑了。心下暗道與她交談當真是爽快,一點不拖泥帶水,想要什麽,直接說出來。

  “不會。”他道,“你想成仙,我可以助你。”

  “當真?”岑吟大喜,但隨即又有些懷疑,“不會沒安好心吧?”

  “我心好得很。”蕭無常撇嘴道,“隻不過,你成仙之後,要來我的仙宮居住。要陪我下棋,陪我喝茶,陪我觀魚,陪我周遊四方,陪我遊曆名山,陪我賞月吟詩,陪我……”

  “這麽多事都要陪你做?”岑吟聽得頭大,“那你陪我做什麽?”

  “我呢,百千萬劫都陪著你,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蕭無常道,“你絕對不虧,如何?”

  岑吟想了想,好像的確不虧。

  “可是,都說天長地久有時盡,你實話告訴我,神仙會長生不死,亙古永存嗎?”她又問。

  “我亦不知。雖然我是護法神,但神界亦有上重天,上上重天。許多秘辛,不是幾千年或是幾萬年就能知盡的。”

  蕭無常嘮嘮叨叨的,同她說了好些話,還有各種他所知道的上天界秘聞。岑吟聽得雲裏霧裏,大開眼界,覺得自己像剛從鄉下進了城,什麽都不知道。

  她看著麵前人的臉,忽然覺得蕭無常這人其實……還是頗有幾分姿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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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是拿聰慧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