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無赦-對壘
作者:
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9809
蕭無常十分生氣。
他像鬼一樣站在岑吟的床前,正垂著手低頭俯視著她看,像是在等她什麽時候回魂,好把她嚇哭。
但是他算盤落空了。岑吟元神正在黃泉國看擂台,根本無暇顧及他。
“又出去野,又出去野!”蕭無常憤憤不平道,“野就算了,還回回都不帶我!”
我也想去,可能有這麽便宜?
他實在氣不過,一賭氣也走了,留下枕寒星好生看家,自己則全副武裝去了街上。
這幾日因著龍王誕辰,暫蠲了宵禁,因此街上仍舊熱鬧非凡。黑河龍王在海陵城極受擁戴,隻是他性子怪異,尋常人難以親近。蕭無常一路走著,欣賞著各處的花燈,躲開行人腳步,一路來到了食為天門外。
那館子也徹夜開著,裏麵還算熱鬧。蕭無常在門外停下,環顧四周後,果然在不遠處看到了一頂肩輿,空落落地放著,隻有兩個麵容泛青的童子守著。他冷笑了一聲,走進了館子,立刻有小二迎上來請他落座。
“客官裏麵請,敢問幾位?”
“兩位。”蕭無常道,“有一位已經到了。”
“知道,知道。是大堂內最裏麵的那位吧?”小二熱情道,“他早已來了,等了您多時了,菜也上了不少。”
“帶我過去。”
那小二引著蕭無常,從大門來到了那張桌子旁。果不其然,那地方正坐著一個人,穿著一身刺繡飛魚服,腰間碧玉環佩刀,頭戴薄紗烏帽,指甲長而漆黑,無名指與小指都帶著後宮娘娘常戴的金絲景泰藍護甲。
他生了張看不出悲喜的臉,三十來歲模樣,容貌頗為不俗,似乎每次看到他都與上次不同。
周圍嘈雜熱鬧,那人卻獨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地喝酒。他麵前的桌上擺了許多酒菜,已經被他吃了近一半了。
“你可算來了。”那人一見他便高興道,“我真是不住嘴地等你啊。”
蕭無常示意小二退下,自己將衣擺一甩坐在了那人側麵。
“你居然沒去包廂,而是在大堂吃飯。”他道,“是巴不得隔牆有耳嗎?”
“這裏熱鬧,我喜歡。”那人道,“萬一你要殺我,大家也好做個人證。”
“斷君生,”蕭無常冷冷道,“你是活夠了,想早點超生是嗎?”
那人聞言,狡黠地笑了。一雙紫色的眼睛幽暗晦暗。
“閣下此言差矣,我是幽國人,早就死了。”
蕭無常眼中閃過一絲殺氣。斷君生,幽國集權之處東司製的首領,手下掌管無數幽吏,四處尋找枉死人引渡幽國。這些人皆做東廠太監打扮,舉止扭捏妖嬈,卻又並不是真的太監。蕭無常極其厭惡他們,對他們的種種行徑十分不齒。
“那西洋小子的情報是你給我的。想必我的情報你也給了那小子吧?”他直截了當地問,“老賊,小動作少一些,以後才不會死的太慘。”
“你這就叫信口雌黃,信口開河,信口胡說。”斷君生懶洋洋道,“狼崽子,沒有證據就別在這裏吠。”
“我們這一路上,有多少手腳是你做的?我就不必同你一一對峙了吧,”蕭無常冷笑,“且不說那隻臭狐狸,你的賊手都伸到我身上來了。蒼梧殘魂躁動,可是你驅使的?”
“這世上有句話,叫做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斷君生衝他笑道,“你自己心裏有鬼,如何又來問我呢?”
“我與你可是無冤無仇。”
“做我們這行的,哪管什麽仇什麽怨。”斷君生說著,端起飯碗來,極文雅地吃著,“來,快吃菜吧,不然待會涼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身旁隨侍的小童拿來酒杯,為蕭無常斟酒。碗筷碟子與酒杯悉數擺好,斷君生十分熱情地請他用膳,見蕭無常不吃,又突然做恍然大悟狀,毫無誠意地連聲道歉。
“哎喲喲,對不住對不住。我忘了,你是吃不了這些東西了。”他笑道,“看看我這腦子。那就委屈你了。”
“你簡直像個蚊子,嗡嗡嗡聒噪個不停。”蕭無常厭惡道。
“我分明是蜜蜂,勤勞踏實,采百花釀製成蜜。”
無論蕭無常如何挖苦自己,斷君生都不惱火。他隻管像模像樣地吃自己的飯菜,連一絲湯水都沒有灑出來。
蕭無常莫名有些反胃。
“你為什麽要死盯著我不放?”他問,“也不知你給那西洋小子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他來刺殺我。”
“冤枉,那是他的神給他的神諭,我可什麽都沒做。”斷君生吃著菜道,“我呢,隻是給他送了一張你的肖像畫而已。”
“你從哪裏來的肖像畫?”
“幽國啊,滿大街遍地都是。你是真不知道啊,你在幽國火的不得了,簡直是紅遍大江南北,幽人就沒有不知道你的。我保證,你若是來幽國一趟,你那些擁躉會用瓜果鮮花把你活活砸死。”
“我有什麽魅力能讓他們對我青眼有加?”
“你長得漂亮。”
“這話真惡心。”
“不惡心。實話實說罷了。”斷君生端起碗來喝了半碗湯,“那些人愛慕你,就隻是因為你的容貌而已。你以為眾人有多在意你除皮囊之外的東西嗎?實話告訴你,這世上多得是庸碌之人,有副好皮相,保持他們喜歡的模樣,就可以長長久久啦。”
“好啊,那我改天就變化成糟老頭子,怎麽醜怎麽來。”蕭無常冷哼。
“沒用的。你現在正當盛年,不會老,你當人都是傻子嗎?這世上,美男子是不許見白頭的。”
“我不會去幽國的。”
“哎,那我可能就有點管不住我的手啊。可能一不小心手滑,又不小心做了點小動作。”
“別廢話了,現在開始,我問什麽你答什麽。”蕭無常啐道,“你為什麽要動蒼梧的殘魂?”
“無可奉告。”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不知道。”
“你在謀劃什麽?”
“與你無關。”
“你這麽急著想讓我去幽國,該不會是……”蕭無常忽然笑了,“幽國出事了吧?”
斷君生沒有立刻回答。他慢條斯理地吃著飯,將桌上的飯菜吃了個幹淨。
“吃飽了。”他放下了碗筷,“兩人份,好撐啊。”
“斷公公,”蕭無常拖長聲音道,“你若是講了實話,或許我會考慮一下,去一趟幽國。”
“蕭如笙,你這法子,去跟別人用吧,跟我沒用。”斷君生笑道,“你是聰明人,但是有時候,卻傻得可憐。”
他對蕭無常說,這人出來混,早晚是要還的。蒼梧是怎麽死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別把其他人當成是傻子。”斷君生道,“當年的事,所知者的確不多,但不代表全都忘了。眾人隻是不願提起,為你存了那麽一點點顏麵而已。”
“你覺得,是我的錯是嗎?”蕭無常問,“連你都這麽覺得?”
“我覺得,蒼梧是罪魁禍首,被挫骨揚灰也不為過。”斷君生衝他一笑,“但你,也不是什麽好人。你大哥對你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可最後呢,還不是被你害得連全屍都不剩。”
蕭無常攢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戳破皮肉,但又慢慢鬆開了。
他的舉動,斷君生都看在眼裏,卻隻是拖著腮笑。
“殺人得先誅心,殺你尤其是。”他饒有興趣道,“蕭瑟啊蕭瑟,你太受寵了,沒吃過什麽苦,所以才有了這麽大一個坎。其實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啊。”
蕭無常忽然拿起麵前的酒杯,直接潑了斷君生一頭一臉的酒水。
“不好意思,手滑。”他平靜道。
斷君生身後的小童瞬間上前一步,但他卻隻是揮手讓其退下,竟一點都不生氣。
蕭無常看著他從衣襟裏取出一方手帕,慢慢地擦著自己臉上的酒。
“蕭護法,這世界是要變天了。”斷君生歎著氣道,“或一或二,良禽擇木而棲。若你遲遲不做選擇,連累旁人,就不好了。”
“你別想打她的主意。”
“我偏打,這個女人,我有興趣極了。你可要知道,我很愛欺負人的。”
蕭無常沒有作聲。他用那雙鬼眼瞟著斷君生吃過的盤子和碗,發現它們都被吃得幹幹淨淨。
“你倒是不浪費啊。”他忽然道。
“白麵郎君,你挨過餓嗎?”斷君生笑嘻嘻地問他,“你有經曆過災荒之年嗎?顆粒無收,大旱,牛羊都餓死了,人餓得麵黃肌瘦,吃樹皮,吃草根,或是吃觀音土,活活脹死。”
甚至吃人。
蕭無常看著他,沒有搭話。
“我怕餓,很怕,怕極了。”斷君生趴在桌子上道,“我被餓狠了,如今有一口吃的,覺得非常高興。我身上也常帶著些吃的,不然心裏慌。”
“那真是辛苦你了。”
“我給你講兩個故事吧。”斷君生起身高興道,“都是真事。其中一個是災荒之年的事。”
說那時候鬧饑荒,一個村的人都餓得沒飯吃,過不了冬了。眼看著要餓死,村長沒有辦法,就帶著人四處找老鼠,把一個老鼠洞給掘了,從裏麵挖出了一大倉庫的糧食。那是那群老鼠攢著準備熬日子的東西,鼠王一見糧食沒有了,第二日就帶著一窩的大小老鼠,去村外找了一棵枯樹,把頭卡在那樹杈之間,全部上吊了。
斷君生親眼見過,一樹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死老鼠,瘮人得要命。
“還有個故事,這個就有意思多了。”他說的咯咯直笑,“是災荒過後不久,有人給我一個鄰居阿姐說親,帶她去相看了一下。那戶人家用白米飯招待她,她這麽多年吃得都是高粱米飯,一見是白飯,狼吞虎咽,一下子吃了兩碗,當時就把這門親事給吃黃了。那家人說她太能吃了,養不起啊。”
他一邊說一邊拍桌大笑。但蕭無常卻一點表情都沒有,他覺得此事並不好笑。
“你為什麽笑得出來?”
“蕭釋啊,別為這世間的人事物動心,動情。”斷君生道,“無情你便是無敵的。動情你便萬劫不複了。”
你知道為什麽幽國人那麽擁戴你嗎?因為你是妖邪,是惡狼,你夠狠,夠陰毒,為厲鬼之時家人你都敢動手,誰惹上你就必死無疑。你做了很多他們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你的護法神位之所以光華璀璨,就是因為他們信仰你,護持你的緣故。
“或為妖邪,或為護法,你隻有這兩條路可選,沒有第三條路。”
斷君生說著,站起身來,伸手拍了拍蕭無常的肩膀,隨即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臨走前丟了塊碎銀子在桌子上。
蕭無常獨自一人坐在桌前,沉默了許久,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將雙手交叉抵在眉間,像是十分不舒服,微微低著頭顱,一言不發。
“吃蘋果嗎?”驀地,忽然有一個聲音在旁邊問。
蕭無常睜開眼,隻見九皇子正坐在方才斷君生的位置上,一手拿著一個蘋果在吃,另一手朝他伸著,還抓著一個蘋果。
“……九殿下怎麽來了?”
“我正在街上賞花燈,看你進來了,以為是來吃飯的,就進來打算蹭飯吃。”九皇子道,“誰知道,你是來會客的。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能暗中觀察,隨機應變了。”
他的手還伸著,像是在等著蕭無常去接。
蕭無常的喉結蠕動了一下。他手指微動,緩緩張開,朝那蘋果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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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嗙地一聲,森威爾捏碎了對麵妖物擲來的石塊,落得滿地都是。
岑吟發現,他是個不笑則以,一笑就帶點邪氣的男子。
與他對壘的是個飛頭降,似乎是東亞那邊的妖怪。源今時說那東西生前應當是個降頭師,學的不知哪路陰詭的降頭術,生生把自己煉成一個飛頭,每到夜晚便要拖著肚腸四處喝血。
隻見那飛頭長得極醜,表情十分扭曲,麵露陰森之態。他穿著一身巫師袍子,一跳一跳地上了擂台,對著森威爾露出那沾著血絲的獠牙。
森威爾沒有任何反應,好像他隻是一個較醜的冬瓜,勾不起自己什麽興趣。
圍觀眾妖忽然爆出了驚呼聲。隻見那飛頭先動了手,他將自己的脖子哢嚓一聲扭斷,隨後頭便向上飛起,從脖頸裏扯出了心肝肺肚腸一堆東西,看得岑吟有點作嘔。那堆黏糊糊的血肉拖家帶口地朝森威爾飛了過去,張牙舞爪,內髒都有些發黴發爛了。
森威爾仍舊是那副看醜冬瓜的表情。岑吟盯著他,卻感覺到他周身的氣勁都蓄力在了腿部。
“他要用腿……”
岑吟聲音剛落,就見森威爾後退一步,在那飛頭過來時猛地踢在他頭上,將他連腸子帶肚爆成了碎末。
也不知該說他是不認真還是玩世不恭,但顯然他根本就沒盡全力。
長辮子一敲鑼,大吼一聲,大致是西洋人獲勝!
“預測得好準啊。”源今時在一旁笑道,“我隻顧著看那堆內髒了。那家夥左心房肥大,比尋常人的腫脹不少。”
岑吟有些無語地看著他,心說為何你對這種事如此了解……
第一輪十六人對壘,勝出八人。隨後便要進入第二輪,仍舊是一對一。
這一回合,分別是相撲力士對茅廁精,魚頭男對傀儡,坊主和尚對黑熊精,森威爾對豌豆精。
本來豌豆精是沒有名額的,但那對互毆的夫妻已經和好了,一同退賽,去恩愛如初了。所以他們額外增加了一組。
這一輪打得也幾乎沒有懸念,除了相撲力士與茅廁精鬥得不相上下還有點看頭外,其他幾位幾乎都是極快便結束了。
魚頭男把傀儡打得漫天碎片,坊主將黑熊精打飛到了河裏,至於森威爾……他直接把豌豆精給吃了。
不但吃了,他還仰頭張開了口,嘴裏竟冒出綠煙來,顯然是把豌豆精給消化了。
“他太過分了!”岑吟怒從心中起,“雖然是豌豆,但也辛苦修煉了數百年!就這麽一朝被吃了!這擂台竟枉顧妖命!”
“沒事沒事,這群豌豆都是一個豆莢裏的,有好幾條命呢。吃了一個不打緊。”源今時仍舊一臉笑意,“它們輸得起。”
接下來戰場已近乎白熱化。魚頭男對上了茅廁精,森威爾則對上了坊主,眾妖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你覺得最後誰會博得頭籌?”源今時問,“依我看,雖然那西洋小子很厲害,但那魚頭小子也是匹黑馬。”
“話雖這樣說……但是……”
岑吟還是覺得森威爾更勝一籌。雖然她並不願意如此想。
首輪登場的是魚頭男和茅廁精。囉聲響起時,茅廁精先發製魚,打得魚頭男毫無還手之力。接著不等魚頭男還手,它就釋放了必殺技,頓時整座擂台都奇臭無比,把岑吟臭得幾乎幹嘔起來。
源今時不知何時已經戴上了一個西洋鳥嘴麵具,絲毫沒有受到侵襲。不但如此,他還給了岑吟一個,兩人一同戴著麵具繼續看戲,看起來像兩個鳥頭人。
岑吟以為魚頭男會被臭死,畢竟有不少妖怪已經口吐白沫就此陣亡。但令她震驚的是……那魚頭男忽然張開了那魚嘴,竟從中冒出一股黑煙。
“不得了了,竟然是鯡魚。”源今時歎道,“幸虧有所準備。”
果不其然,隻見周圍已經熏死了一大片妖怪。擂台四周更是臭氣熏天,幾乎汙染了半個多黃泉國。
在這一片烏煙瘴氣中,茅廁精和魚頭男還在打。最後茅廁精實在無法抵擋那醃鯡魚的味道,加上魚頭男的詭異連擊手法,最終倒在了擂台上。
他倒下了,看客也都倒下了。不得已,黃泉國的藥師隻能前來淨化,總算是驅散了臭氣,救回了不少妖命。
源今時看沒事了,才摘下了鳥嘴麵具。岑吟也一同摘下,還給了他。
“打得真激烈啊……”源今時感歎道,“那麽接下來……”
就是森威爾對那坊主和尚了。
兩人登台的時候,岑吟終於注意到這和尚似乎是難得的人類。他很年輕,蓄著發,也算慈眉善目的,看上去頗有些實力。
在看一旁,他對麵的森威爾卻隻是冷淡地看著他,似乎像是看到了一個成熟些的西瓜。
囉聲一響,那僧人瞬間出手,卍字佛光頓時現出,直朝森威爾而去。那人卻不躲避,結結實實地受了他一拳,砸在自己胸口上,腳步一動不動,臉上也沒有表情。
那僧人反複對他出手,他隻是不動。直到了僧人淩空翻起踢向他的頭顱,他才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僧人的腳踝。
岑吟發現森威爾的武學極硬,不知是哪一路數,出招落招,皆下死手。那僧人左躲右閃,極力避過,卻十分掣肘,漸漸落了下風。
更要命的是,在場之人隻有岑吟知道他沒有用那兩把槍,若是他兵器在手,恐怕誰都不用比了。
那僧人不是他的對手,眼看著要被他打下擂台去,忽然神色一狠,猛地將佛氣灌入地下。一道金光閃過,那僧人竟從中間裂成了兩半,有許多駭人的毛足從他身上竄了出來,竟活脫脫變成了一個怪物。
“妖怪!”岑吟大驚,“那和尚是個妖怪!”
“這裏是黃泉國,是妖怪不是很正常?”源今時大笑。
岑吟心道也對,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還是應該多見見市麵,老了也可講給觀中年輕一輩來聽。
隻見那坊主越來越大,變得十分恐怖,於那擂台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森威爾,極具壓迫感。局勢登時逆轉,連岑吟也捏把汗,心中突突地打鼓。
但森威爾隻是仰頭看著他,像是看到了一個壞掉的西瓜。
他的一隻眼睛忽然變成了金色。
岑吟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麽,隻看到森威爾張開五指,掌心正對著那坊主。接著後者就仿佛被什麽東西瞬間切掉了長足,掙紮不已,被那人一腳踹到了擂台下。
“好快的手。”源今時感歎道,“正所謂天下武功——”
旁邊傳來了一陣歡呼聲,隻見無數大小妖怪尖叫著湧向看台,硬生生將岑吟擠開推到了一邊。源今時也被波及,毫無防備,那群妖怪直接把他撞進了一群藝伎中間。
那群藝伎正持著轎子,要將一個媽媽桑抬起看擂台。源今時剛好將她撞掉,自己不小心坐了上去。藝伎們正把轎子抬起,於是他就不得不坐在高處被迫幸甚至哉地看擂台。
“哈哈哈……”他有些無奈,“這位置倒是不錯。”
岑吟哭笑不得。
接著她便發現,森威爾已經打出了名堂,又因為長得英俊,深受這裏的妖物喜愛。但這些人大概並不知道他雙耳失聰,歡呼聲喊得震天響,都在為他呐喊助威。
岑吟暗道就算喊得再響,那小子也是聽不到的,不免有些可惜。森威爾也對台下的歡呼無動於衷,大約是他並不知道那些人在支持自己,所以毫無任何反應。
終於到了這次擂台的最後一輪,是森威爾對那個魚頭男。那人的喝彩聲竟也極高。
開打之前,長辮子的敲鑼人先讓兩方休息休息,喝些水,準備一番。
一個尖嗓子的人扯過森威爾來給他捶捶打打,一邊捶打一邊比比劃劃地跟他嘮嗑。岑吟連蒙帶猜,覺得那尖嗓子在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麽?
森威爾一直盯著那人看,之後比劃著手勢,示意自己要喝檸檬茶,不加冰。
[好了!檸檬茶不加冰一杯!]那尖嗓子的人道,[不對……我們沒有檸檬啊!]
我有。
森威爾抬起左手,掌心托著一隻黃黃的檸檬。
台下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大笑。
尖嗓子的人過去了,不多時就榨了杯檸檬水給他。森威爾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坐著休息了一會後,便起身朝擂台走去。
那魚頭男也休息好了,正活動著筋骨。他穿著一身浴衣,赤足上了擂台。他不是真的魚頭,而是帶著頭套,顯然是為了掩蓋自己的樣貌。
岑吟屏住呼吸,專心地盯著擂台看。那台上兩人很敷衍地朝對方鞠了一躬,隨即便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定了。
[臭小子,今天要弄死你哦。]魚頭男道。
森威爾沒有任何反應。
[你聽不懂東瀛話?]魚頭男問道,[還是說……要跟你講洋文?]
森威爾還是沒有動靜。
“哈嘍?鼓搗貓呢?”那魚頭男朝他招手,“鼓搗衣服呢?鼓搗奶糖?”
森威爾微微皺起了眉,好像是看到了一條上了岸的魚。
“你還打嗎?”他用中原話問。
猛地他臉上就挨了一拳,打得他退了一步,嘴角溢血。那人的拳頭仿佛是鐵的,岑吟甚至感覺得到他的腮骨大約是裂了。
森威爾吐了口血,擦了擦嘴角,繼續直起身來看著對方。那魚頭顯然很有能耐,台下竟鴉雀無聲。挨了一記硬拳還沒什麽事的人,令那些妖怪肅然起敬。
但接著森威爾就握緊了左手。他瞬間反擊了魚頭男一拳,將那人也打出一口血。岑吟這才發現他戴著的指環看著十分堅硬,恍然大悟那東西或許就是他的武器。
這兩個人的擂台總算是有了點意思。一路飛沙走石,火花四濺。森威爾無論躲避還是反擊都很敏捷,還很會隨機應變,若是硬抗一招能可製敵便會硬抗。
那兩人的氣勁極強,交手之間震得擂台晃蕩不已。有時候快得幾乎看不見影子。
森威爾能迫地,也能製空,與那魚頭男大打出手。兩人幾番都險些掉下擂台,但仍舊力挽狂瀾,極力去消耗對方,保存自己。
源今時已經把那轎子還給了那個媽媽桑。他重新走回來,試圖走近岑吟,但卻被攔在了一群妖怪之外。
“真熱情啊……”他感歎道,“看來我是過不去了。”
岑吟卻朝他走了過來,竟放棄了先前那還算不錯的觀看位置。
戰鬥已接近尾聲,她卻忽然有些失去了興趣,想盡早離開。
“源先生,我不太想看了。”岑吟道,“還是早些回去得好。”
源今時笑著答應了。
他領著岑吟去冥界橋邊,欲引渡她回彼岸。岑吟跟在他身後,一路卻沉默不語。此時的她有些心事重重,遠沒有來時那樣胸有成竹。
“你怎麽了?”源今時頭也不回地問,“我不看都感覺到你不對勁。”
“源先生,為何黃泉國之人對比武之事好像很熱衷?”岑吟問,“哪怕是別國之人,竟也會呐喊助威。”
“崇拜強者罷了,人之本性。倒是無甚國界。想那西武佛國崇佛尚武,幾乎人人習武,更是個奉武為尊的國度。”
“從前沒什麽感覺,如今卻忽然覺得果然人外人有人天外有天。”岑吟道,“似乎沒有頂峰可言。”
源今時點頭表示認同。身後的擂台越來越遠,歡呼聲也漸漸聽不見了。遠遠地能看見一條似藍又黑的河流,上麵橫跨著一座橋,橋上落滿皚皚白雪,有人從那上麵經過,卻消失在了橋中央。
“源先生。”岑吟忽然喊他道。
“怎麽了?”源今時回頭問。
“能教我如何開這把劍嗎?”岑吟持著青鋒劍問。
源今時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岑吟。他雖然是笑著,眼神卻有些複雜,岑吟一時猜不透他在想什麽。
“你想拜我為師嗎?”他問。
“這……我……”
“玩笑,玩笑。”源今時大笑,“就算你想拜,我也不敢收。畢竟人鬼殊途。”
岑吟不知自己是否失言,但當下也住了口。她想著自己是否太唐突了,不然還是立刻回去吧。
“我可以指點你。”源今時卻道,“算是還你們一個人情。”
岑吟有些驚訝,這是她預料之外的回答。但源今時顯然是認真的。
“就從劈竹子開始吧。”他笑道,“我試試看能否用當初訓練風燭的方式來教導你。不過我很嚴格,我指正過的東西,不能有第二次同樣的錯誤。”
“多謝源先生。”
岑吟衝他抱拳行禮,深鞠了一躬。
“喲。”一個冷淡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了起來,“這麽久還不回去,不怕你那位同行之人掛心嗎?”
岑吟一回頭,赫然看到森威爾就站在她身後。那人抱著手臂,靠在一棵大柳樹上,正在側頭看她。
“你——”
“打完了。”森威爾冷漠道,“我贏了。就在你剛走的時候。”
“你知道我來了?”
“你一靠近我就知道了。”森威爾看著她的口型說,“這裏全是死人氣息,隻有你和我兩個生人。不注意到很難。”
“你倒是夠快的。”岑吟冷笑,“既然贏了,不去領賞嗎?”
“今日不過是初次交手罷了。後續還要比三次呢。”森威爾道,“那個男的不來玩玩嗎?”
“你殺了多少個妖物?很有趣是嗎?”岑吟問。
森威爾忽然直起身來,朝她走了過去,在她麵前停住了腳步。
“回去告訴他。”他伸出拇指,在自己的脖頸上劃了一下,“洗幹淨脖子,等我去切掉他的頭。”
“先擔心你自己的頭吧。”岑吟道。
森威爾盯著她看了一會,就大步流星地朝橋上走了過去。路過源今時身邊時,他緩緩地轉頭看了那人一眼,神色讓人不寒而栗。
但源今時隻是對他點頭示意,不急也不惱,自然也沒有懼意。
“這孩子看起來有些偏執。”他見森威爾走遠,便小聲對岑吟道,“大約也有自己的心魔。還是不招惹他的好。”
岑吟卻總覺得不對勁。她一直盯著森威爾的背影看,隻見他緩緩垂下左手,慢慢伸向了腰間。
“源先生!小心!”她心中一驚。
源今時挑了挑眉。這時忽然有上膛聲傳來,森威爾火燧槍上手,轉身就朝源今時連開兩槍。他似乎隻帶了一把,但準星卻毫無偏差。
岑吟著實被嚇了一跳。源今時卻側身一躲,袖子瞬間甩起。待徐徐落下之時,隻見兩顆金色彈珠夾在他指縫間,被他牢牢地卡在手上。
“幸虧那孩子提醒過我,說你用的是西洋槍。”他笑道,“不然若是挨這兩下,我半條命也就丟了。”
還給你。
他將手一甩,兩顆彈珠瞬發而出,猛朝森威爾擲去。那家夥將手一揚,將那兩顆珠子收在了掌心。
“妖魔就是妖魔。”森威爾道,“百殺不死,竟還受人擁戴。”
言畢,他收起火燧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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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海陵城的食為天內,蕭無常接過了九皇子遞來的蘋果,抓在手裏把玩。
“所以九殿下還要吃飯嗎?”他問。
“你們說話的功夫,我已經吃好了。”九皇子道。
“既如此……”
“蕭公子,”九皇子打斷了他,“為何有話不同她說,反而告訴了不相幹的人呢?”
蕭無常拋著蘋果的手一下子停了,繼而慢慢握緊了果子。
“殿下想說什麽?”
“你不像是這塵世中人。”九皇子道,“你也不像神,你也不像鬼。”
蕭無常一言不發,忽然之間,他握著蘋果,十分詭異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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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元辰宮裏有一麵鏡子。但我每次看它時,都照不出自己的影子。
“我有時,會自言自語。”
在此世上,我當真存在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