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柳樹-白子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4081
  蕭老頭終於下了地,岑吟本覺得可喜可賀。但聽他講完了事情經過後,岑吟卻又覺得他有些欠揍。

  “我有一事不明。”她道,“為什麽你在陰氣重的地方會受影響,到了地府反而沒事?”

  “地府和積陰地可不一樣。地府雖然鬼魅眾多,怨氣也重,但畢竟是個規矩森嚴,管製苛刻的地方,自有那些閻羅和鬼差們拘束著。”蕭無常道,“而陰氣之地,徘徊的多是些孤魂野鬼,做事沒有輕重,心內毫無悲憫。這兩處地方,一處陰氣循規蹈矩,一處陰氣雜亂無章,自然是雜亂的更亂人心神。”

  他說得很有道理,岑吟沒下過地府,自然也無法反駁。她打量著蕭無常,看著他慢吞吞地拄著拐杖坐到了桌旁,那姿勢老態龍鍾。

  “……老大爺,您還行嗎?”岑吟擔憂地問。

  “我行得很!怎麽不行!”蕭無常敲著拐杖大怒,“你覺得我老了,不中用了是不是!書裏頭都說,自古嫦娥愛少年,你一定是看上了別家的年輕男子,好把我這個老頭子一腳踹開!我告訴你!做夢!”

  岑吟惡狠狠地用兩隻手掐住了他的脖頸,把他掐得直吐舌頭。

  好在此時外麵傳來了腳步聲,救了蕭無常一命。隻見門被拉開,枕寒星帶著森威爾走了進來,那西洋小子昂首闊步的,已是恢複了他那副傲慢冷漠的樣子。

  他果然換了一身新的法袍,卻不知是從哪裏來的。那袍子做工優良,長而收腰,右側還縫著單排銀扣子,袖口翻了過來,上麵繡著綠色的花藤。銀色的十字架項鏈已被修好了,仍是掛在他脖子上,垂下來晃個不停。

  蕭無常一看到他就冷下了臉。而他一見蕭無常則皺起了眉。二人絲毫沒有掩飾對彼此的戒備和厭惡。

  “你還活著啊,妖魔。”森威爾睥睨道。

  “有勞閣下惦記,死不了。”蕭無常冷漠地回。

  森威爾那張表情稀少的臉忽然露出一絲冷笑。

  “我今天,就先放過你。”他道,“下次見麵,我一定會殺了你。”

  “你腦子不太清楚吧。”蕭無常覺得好笑,“應該是我今日先放過你。”

  森威爾嗙地一聲將雙手拍在了桌子上,把岑吟和枕寒星都嚇了一跳。

  “這世上真是不公平,”森威爾俯視著蕭無常道,“一個妖魔,五感俱全。而我等驅魔之人,卻各有缺陷。”

  “你就沒想過,這是你們不分青紅皂白胡亂斬殺妖魔的代價嗎?”蕭無常問,“你的耳朵是聾的,你的心也是聾的。”

  “我的心不聾。”森威爾的聲音忽然響了許多,似是帶了怒火。

  “是,你的心不聾。”蕭無常笑道,“你是瞎。”

  “你再說一次試試?”

  “說兩次都行。”

  岑吟擔心他們又在屋內打起來,急忙伸手想製止。但這時,她卻似乎聽到了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自窗口傳來。轉頭一看,竟是一隻紅襟黑背的知更鳥,正歪頭看著她。

  忽然它撲棱一下飛了起來,穿過房內眾人,直接落在了森威爾的肩膀上。

  森威爾直起身來,側頭看了看它,微微吸了口氣。

  “我可以走了嗎?”他問蕭無常。

  蕭無常朝椅背上一靠,抬手揮了一下。隻見屋內竄出兩道金黃的人參根須,抓住櫃子上那兩把火燧槍,扯過來丟給了森威爾。

  森威爾勾住扳手,嫻熟地在手中轉了兩圈。隨後他突然持起,用那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蕭無常。

  幾乎是同時,他的脖子上就纏上了一條根須。隻要他敢扣扳機,那根須就敢切掉他的頭顱。

  知更鳥飛了起來,岑吟也將手按在了劍柄上。氣勢一觸即發,但屋中人彼此僵持,誰也沒有第一個動手。

  所幸森威爾什麽都沒做。他雙手垂下,將兩把槍收在了腰間。

  岑吟以為他還會再放兩句狠話,誰知他竟一言不發,直接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屋子。

  下樓的聲音響起,腳步聲漸漸遠去了。岑吟這才鬆了口氣,果然還是不能理解這些男人之間莫名其妙的敵意。

  一個西方人,身在異國他鄉還如此彪悍,也不知是哪來的衝勁。

  “蕭釋,你可好些了嗎?”岑吟問。

  “不好!”蕭無常委屈道,“我被人凶了!需要哄哄!”

  岑吟毫無掩飾地露出了嫌惡的神情,那眼神看得蕭無常毛骨悚然。

  “我好……好多了……”他恐懼道,“你別……別這麽看我……”

  “我也覺得你好多了。”岑吟按住他肩膀道,“不然陪我去街上走走?”

  “人家不去!人家剛被刺客登門暗殺!人家要請大夫休息!”

  “大夫!”岑吟猛地想起那個老廟祝,手上用力,差點捏碎蕭無常的肩膀,“你等著!”

  她衝出了門去,來到老廟祝屋外,抬手敲了敲門。

  “老先生?老先生在嗎?”她問,“您這門一直沒開,敢問早膳可用了嗎?”

  她一連問了幾句,裏麵都沒有應聲。岑吟暗道不妙,正想撞門時,門卻忽然開了,那老廟祝睡眼惺忪地出現在了門邊。

  “上了年紀……越發困倦了……”老廟祝道,“失禮了,敢問是有何事?”

  “那個人醒了。正在屋內坐著呢。”

  “當真?快帶老朽去看看!”

  岑吟立刻讓開身,老廟祝顫巍巍地隨著她回了屋子,一見蕭無常安然無恙,頓時喜得老淚縱橫。

  “太好了!”老廟祝拭淚道,“這孩子的命可算是救回來了!老朽的功夫沒有白費!”

  他一邊說著,一邊扯過蕭無常的手腕,仍是給他號脈。見他基本已大愈,便徹底放下心來。

  蕭無常謝過了他救命之恩,要送他些金銀。但老廟祝什麽都不要。岑吟卻回到房中,翻找出先前那在柳家酒鋪得來的八卦鏡,裝在匣子裏拿來,贈給了老廟祝。

  這可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東西,那廟祝對此物顯然是十分喜歡。岑吟與他再三推搡,還是讓他收下了此物。老廟祝連聲感謝。

  “有了這東西,我可輕鬆許多了!”那廟祝道,“多謝相贈!”

  “哪裏哪裏。該是我們謝謝你。”

  蕭無常知道自己無事,便吩咐枕寒星將老廟祝好生送回去。枕寒星領命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一道冒著卍字符的金色煙霧來。

  岑吟暗道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一口仙氣?她拿來一個九皇子送來的蘋果到蕭無常嘴邊,想看看他能不能吹出個蘋果精出來。

  蕭無常目瞪口呆。

  “我不吃這個。”

  “不是讓你吃,是讓你吹。”

  蕭無常一臉茫然,蘋果又不是樂器,還能吹?

  “這是個果子!”

  “別廢話,快吹。”岑吟吩咐道。

  蕭無常屈辱地看了她一眼,幹巴巴地朝蘋果吹了口氣。沒有任何反應。

  “不是這個,是剛剛那個泛光的。”岑吟道,“再吹一次。”

  蕭無常深吸一口氣,朝著蘋果又吹了一口。這一次終於吹出了金霧,那蘋果碰到了卍字符,隨後……什麽都沒有發生。

  “怎麽沒成精?”岑吟很疑惑,“不是應該變化一下嗎?”

  蕭無常覺得女冠今天八成是吃錯藥了。

  “你聽過這世上有蘋果成精嗎?”他問,“這是個什麽怪?糖心怪是嗎?”

  岑吟訕訕地放下了蘋果,暗自歎氣。

  蕭無常伸出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對了,你方才突然說起了磲元重,是怎麽回事?”他問。

  岑吟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來,把夢境跟他說了。

  雖然她說的隻是莫名在夢中看到這個人,且仿佛是在監視自己一般。但當她說到那人長得很英俊時,蕭無常很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今夜似乎就是龍王爺的生辰了。”他打斷岑吟道,“街上會放花燈慶祝。”

  “此話何意?”

  “不如同去街上走走,賞花燈,如何?”蕭無常道。

  “這與我所說之事有什麽關聯?”岑吟不解。

  “這磲元重,乃是黑河龍王座下戰神。如果他有問題,這龍王能有多清白?俗話說擒賊先擒王,磲元重此人下落不明,那就去找龍王爺問一問。據我來看,此龍似乎很在意他的生日,甚至還讓海陵城百姓為他製作花燈,所以我猜測……”

  他生辰當天,極有可能親自顯聖。縱然不顯,也必然會來到人間,與民同樂。

  豈不是抓他的好時機?

  岑吟愣在一旁,好半晌後,忽然起身給了蕭無常一拳頭。

  “蕭釋!你真是個人才!就這麽辦!”

  *********

  午時三刻,日照當空。黑河岸的碼頭邊有幾個長工正在搬運木箱,裏麵是許多河貨,魚蝦蟹皆有。水麵雖已有了薄薄一層冰,但仍有人破冰求魚,以求賣個好價錢,吃上一頓熱乎飯。

  有兩個長工搬得累了,就靠在木箱上休息。一個給另一個遞了些煙草葉子,兩人嚼著,被辣的涕泗橫流。

  “呸!這西洋玩應這麽拉嗓子!也不好吃啊!”

  “這東西後勁大,你慢點嚼,小塊嚼,還算有點咬頭。”

  兩人說著閑話,從南道北,上天入地,把進來海陵城的新鮮事互通有無。

  “你知道嗎,近幾日城裏頭來了不少怪人。”其中一個道,“之前食為天搞了個食神會,居然是一個瘦弱少年撥了頭籌。還有人說當今陛下的什麽什麽皇子,也到城裏來了。不知真的假的。”

  “何止啊,還有西洋傳教士,道觀的女道士,什麽人都有。”另一個道,“先前還來了個背著十一把劍的,什麽都不幹,就挑姬皇後的戲看,一看就是幾個時辰。”

  “難不成,是龍王爺過生日,各路鬼神都來恭賀恭賀?”

  “那肯定的啊,那可是個活了很久的老龍王,誰敢怠慢。”

  “這論資排輩就是爽啊。誰老誰吃香。”

  “也不能這麽說,人家龍王也不是吃白飯的。我們就是再老,也當不成這黑河之主。”

  兩個長工說著,將煙草吐掉,預備喝一口水。但就在這時,他們上方卻響起了一個少年清脆的聲音。

  “兩位在河邊談論龍王爺,不覺得失禮嗎?”

  那兩個長工被嚇了一跳,抬頭一見,隻見一個白衣少年打著一把油紙傘,坐在摞起來一人多高的箱子上,正低頭看著他們笑。

  那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皮膚雪白,眼珠泛紅,一頭白發更是極為奪目。他將油紙傘罩在頭頂,白色的睫毛扇動著,眼珠一直盯著那兩人看。

  “還有什麽新鮮事嗎?”他問。

  “這……”兩人麵麵相覷,不知這少年是何來路,“小兄弟,這日頭也不熱啊,也不刮風下雪,你打著傘做什麽?”

  “自然是怕曬傷嘍。”那少年聲音未開化,仍是非常稚嫩,“我身上有病,見不得陽光。”

  “說來,城裏頭有個怪人,也是大白天打著傘,把自己包得像個粽子。”一個長工道,“是你嗎?”

  “怎麽可能是我。”少年笑道,“我是怕光,但沒怕到這種程度。”

  “那你——”

  “有什麽新鮮事,能再說一說嗎?”他問。

  特別是……關於什麽女道士之類的事情。

  那少年舉著傘,很隨性地坐在箱子上,垂頭看著他們笑。

  *********

  我對此極有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