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綺者-水中望月
作者:
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411
岑吟那天睡得晚,起來的也晚。她一向養生,偶爾這樣顛倒一下,著實不舒服。
若不是因為想著心中有事,要再去龍王廟一趟,她是根本不想動的。無奈,也隻能起身梳洗,收整好自己準備出門。
她這邊弄得叮當作響,蕭無常那邊卻毫無動靜。岑吟收拾好了,覺得有些奇怪,便敲響房門,進到了他的屋子裏。
誰知這一看,隻見枕寒星正跪在地上,不住地敲著一個木魚。而蕭無常挺屍一樣躺在床上,閉著眼一動不動。
不得了,岑吟大驚,這薄命郎怕是死了!
她急忙上去掐蕭無常的人中,把蕭無常掐得哎喲一聲。
“怎麽了?”他有氣無力地問,“天大亮了嗎……”
“天早就亮了,你這是怎麽了?”
岑吟伸手去摸他的額頭,發現掌心底下滾燙,這隻狼竟發起了高燒。
“怎麽回事?一夜不見,就變成烤全狼了!”她著急地問,“堂堂佛國護法,也會生病?可你要吃什麽藥?”
“是人間濁氣太重,我獨行久了,禁製又解了三道,有些吃不消。”蕭無常輕聲道,“可惜我昨日沒防備,去見了那個老黃皮子。他們幽國人死氣沉沉的,給衝了一下,雪上加霜。”
有一說一,這還是岑吟第一次看到蕭無常生病。看著他那病怏怏的樣子,還覺得有些違和。
“對了,你今日是不是要去龍王廟?”蕭無常問,“若去的話現在就去吧,我讓枕寒星陪你去。”
“把你扔在這我不放心。”
“死不了,放心。”
“不是死不死的事。”
岑吟說著,碰了碰他的手,也是一樣滾燙。
“這可怎麽辦,不然我今日……還是不去得好。”
“既想去,現在就去,別拖延,恐夜長夢多。”蕭無常道,“你早去早回,我傍晚應該就好了。到時候陪你去街上看花燈。”
岑吟還想說什麽,他卻扭頭示意枕寒星陪著她去。
“去了龍王廟,再去一趟黑河岸邊,喊龍王爺上來,問問他磲元重的事。”蕭無常道,“這次你親自去。若是他不來,你就砸了他的水晶宮。”
“是,少郎君。”
他態度堅決,趕鴨子上架,岑吟也奈何不得。她在蕭無常的床榻邊坐了一會,被他催了好幾次,才站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不為別的,她就是有些擔心蕭無常。臨出門前還是看了他一眼,直到他衝自己揮了揮手才走了。
岑吟離開之後,蕭無常這才鬆了口氣。他側過身來躺在床榻上,微微蜷縮起來。
五髒六腑都在疼,如火燒一樣,指甲抓不破,亦無東西可緩解。仿佛有人在用刀片一刀一刀地割他的內髒,蕭無常咳嗽起來,聲音越來越沙啞。
青葫蘆就在旁邊,他勉強爬起來,倒出一枚丹藥吞入了口中。
金丹入腹,宛如澆了一盆涼水在那烈火之上。他覺得好了許多,但仍然疼得發抖。
蕭無常咳嗽了一聲,想著再睡一會,便硬忍著疼痛,恍惚進入了夢鄉。
誰知這一夢,他竟下落到了自己的元辰宮去。
所謂元辰宮,即元神宮,乃是人靈肉的具象化之地,外麵來看,不過就是一間屋子。但因人各有命,屋子也各不相同,有的是寬敞院落,有的是破漏草房。屋子裏的一應家具擺設,柴米醬醋,甚至桌椅床位等等,都與人的運勢、身體或現狀相關聯。有的人元辰宮了甚至還有旁人,或是冤親債主,或是引渡僧道,因宮而異。
尋常人若想下元辰宮,須得觀落陰,又稱觀靈術,乃是道門觀元辰宮之法。拿一個紅布條與符咒一起蒙在眼睛上,坐著椅子,赤著雙腳,舉著一支蠟燭,隨著道人的術法或鈴聲入元辰宮查看。
蕭無常並未想到,他居然會下到自己的元辰宮去。他隻是覺得四周青煙嫋嫋,前方薄霧茫茫,而他自雲端墜落,掉入了那無盡的虛空之中。
隱約之間,似乎有戲子在唱導板,咿咿呀呀地哀歎。
“薄命郎君呀——”
*********
岑吟一個激靈,發現自己在馬車上睡著了。
車子原本正在集市上走著,此刻卻忽然停了下來。她問了枕寒星一句,那書童說是前麵有人堵住了路。
原來龍王爺的誕辰再有幾日便到了。這街上處處張燈結彩,花燈齊上。往來百姓行走紛紛,熱鬧非常,取東西的,紮紙的,掛旗的,隨處可見,居然把大路都堵住了,圍了個水泄不通。
“糟了,這下馬車是過不去了。”岑吟歎氣,“我們走過去吧?”
“好。”
枕寒星存了車,與岑吟一道繞小路朝城隍廟走。但這街上實在是太過擁擠,兩人奮力在人群中走著,險些被擠到籬笆上。
岑吟這日又換回了那一身女道袍,又成了那青衣女冠。她背著劍一步一停地試圖穿過去,無奈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這可如何是好。”
眼看著此路不通,恐怕隻能走回頭路繞個遠。若真如此,到龍王廟隻怕天都黑了。岑吟躊躇不定,幾番思考,沒個定論,隻能原地踱步,進退維穀。
就在她彷徨之時,忽然看到前方走來一個白影,緩緩停在了她麵前。那人一襲白衣,打著白傘,手與臉仍舊包裹得密不透風,顯然是不願見到一絲陽光。
岑吟記得他,他就是那個說話隻說一個字的白衣公子。
她很驚訝會在鬧市裏遇到他。那人的裝扮與周圍實在有些格格不入。她剛欲打聲招呼,那白衣人卻忽然轉過了身,舉著傘朝人群之中走去。
走了幾步後,又回頭去看岑吟,好像是在等她。
岑吟會意,急忙跟上。那人在前麵走著,她與枕寒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果然這一次暢通無阻,被那人引著安然穿過了人群。
這可真是天賜的貴人啊。岑吟大喜過望,想立即道謝,熟料那人卻轉身離開了,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岑吟無奈,隻能對著他的背影行禮,起手謝過。
過了這段路,就好走多了。她與枕寒星兩人另雇了兩匹馬,隻跑小路,於午後才趕到了龍王廟前。這一日廟裏香火極旺,來上香之人絡繹不絕,實在是把裏麵的人忙了個團團轉。
岑吟邁過那半人高的門檻,跨進了小小的廟宇之中。隨即她便看到了先前那個老廟祝,正在在香爐前與人談話,那模樣與先前看到他時一般無二。
一見他還在,岑吟倒是瞬間安心了許多。她有心再同那老廟祝攀談幾句,但他身邊圍著的人極多,大部分都是來找他看香問事的,嘰嘰咕咕說個不停。
“星星,你過來。”岑吟叫著枕寒星道,“你好歹也是百年參童,你看看那老廟祝有無問題?”
枕寒星聞言,仔細端詳了片刻,搖了搖頭。
“看著沒什麽問題。隻是不明白為何昨天來他不在,而且觀裏還多了幾個野道士。”
這件事,岑吟也有些疑惑。她想了想,便拉上枕寒星,一同朝著那廟祝走了過去,想著也詳裝問事,同他攀談攀談。
那老廟祝正與人大講八字中的食神格,說食神聚財,但是團體之財,需與人合夥成事,各方賺錢。又談道八字的桃花羊刃,麵相的飛翅紋等等,連帶著也給人看看手相,倒也熱鬧得不得了。
岑吟緩步靠近,在人群外悄悄地聽。那廟祝講得正興頭,冷不防看見了她,仔細端詳了片刻,竟然找了個借口,把眾人都遣了,單獨留下她說話。
“這小姑娘,沒幾日又來了。”他笑道,“怎麽,是想在我這黑河龍王廟出家當坤道?”
他這樣說,岑吟也笑了。她走上前行了個禮。
“我已經是在釉雲觀出了家的人了,哪裏的道士都當不了。”她對那老廟祝道,“今日來不為別的,還是舊事,想再問問我妹妹和家人的下落。”
老廟祝心知她來此必為此事,摸著胡子,沉思了半晌。隨後他招了招手,示意岑吟同自己來。
“你昨日也來了吧?”
“來了。”
“可看到什麽沒有?”
“看到了幾個怪模怪樣的道士,點著兩隻一人多高的紅蠟燭,在這念經超度,經還念錯了。”
老廟祝帶著她來到正殿,在龍王爺的神位前點了三支香,插在香爐裏。那老龍王手持長笏端坐在神位上,仍舊是冷漠如斯,氣宇軒昂的模樣,但麵相卻比昨日和緩了很多。
“那幾個道士已經死了。”老廟祝忽然說。
“死了?”岑吟一驚,“這麽快?”
“是,昨日半夜死的。就吊死在後山一個歪脖樹上,掛了一排。”老廟祝道,“這幾個人前日上門,央求我留宿。我一看就知道有問題,風雪裏頭,後麵跟著六隻鬼,個個怨氣十足要來索命。”
那幾個道士跟他說,他們是遠道而來解決家宅不寧之事的。說這海陵城的城北有處大宅子,原本是一個姓海的鄉紳住著,後來租給了一個遠親,一家三口。某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忽然人全死了,血流滿地,仆從雜役一個沒留。官府幾次查證無果,找了高人去看,說此地太邪,管不了這事,就鎖了門,貼了封條。漸漸地沒人去,宅子就荒了。
宅子是鎖了,事情卻沒完。那一片都有門戶,常有人說從那海氏舊宅裏傳出聲音,哭笑打鬧,喝酒吟詩,但仔細看時卻幽暗一片,空空蕩蕩。更有一戶人家夜飲,從高樓上朝那宅子裏望去,看到一隻野狗竄進了海氏的宅子,忽然就從門窗裏飄出幾道白色的影子,撲在那野狗身上,立刻就分了屍吃了個幹淨,又飄回宅子裏去了。
夜飲的那些人嚇得險些從樓上掉下來。主人第二天就病了,請了道士來做法才好轉。那人家有些勢力,立刻叫了官府來查。差役們陽氣足,大白天的把宅子上下查了一遍,沒有任何問題。半夜找了幾個膽大的守夜,結果全跑出來了,有一個差點嚇瘋,連聲說看見了鬼。
問他鬼什麽樣,卻說什麽樣的都有。那就是個鬼窩,嚇人胡道的,差點崩出尿來。
這事一出,海氏舊宅兩邊的人家全嚇跑了。不管多好的宅子,全部搬走,隻留幾個老人看守宅院。好在倒也沒什麽事,海家的鬼不到外麵來,隻在裏麵鬧。但不知從哪天起,裏麵沒動靜了。隻是偶爾有過路客從宅子前走過,老覺得樓上的簾子後麵有人在盯著自己看。
“那幾個道士,就是不信邪去除祟的。”老廟祝道,“那宅子尋常人是不敢去了,但是總有些年富力強的,或者膽大不信邪的,非要去看看。還有些旁門左道的術士,也要去捉鬼除妖。這幾個道士就是如此。”
“他們是去這舊宅的祟的?”
“是。”
“後來呢?”
“後來,你也知道了。”老廟祝歎氣,“祟沒除,反而惹得其中六個鬼找上了他們,一路跟著。他們害怕了躲到這廟裏來,我也讓他們躲了。誰知第二日那些鬼便把他們害死了,勾了魂回了古宅去。”
岑吟咽了口唾沫,心說這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說來也都是冤孽啊。”老廟祝道,“那宅子荒廢甚久了,又常常鬧鬼,因此本地人給它取了個別名,叫海氏鬼樓。”
海氏鬼樓……岑吟一聽就覺得莫名不舒服。不為別的,她老覺得……好像這地方自己要去一趟似的。
當時神女曾言妖邪惡鬼地。諾,這就又來了一個。
她正心神不寧地想著,老廟祝已在那邊對著龍王神位拜了拜,而後引著岑吟去後麵。
岑吟跟著他,有些心不在焉。
“老先生,您道法精純,絕非凡人。海陵城既有鬼樓,您為何不去超度呢?”她問。
“小姑娘,你年紀輕,需知這事不關己,必要高高掛起的道理。”老廟祝笑道,“那鬼樓我去過一次。實不相瞞,我愛莫能助。”
“這話怎麽說?難道裏麵有什麽說法?”
“你是個聰明人,我要問你一句,這世上,什麽地方鬼祟最多?”
“這……”岑吟自有答案,卻恐自己說錯,隻能謹慎作答,“若隻說人間世,那麽墳地、義莊、殯葬館……或是荒山野嶺,凡是死了人的地方,都有這些東西。”
“這海家舊宅,並非這幾處地方,如何卻這麽多邪物呢?”老廟祝笑著問。
岑吟聽了,便沉思起來。她忽然記起幼時師傅帶著自己去給一戶人家除邪,也是橫死了幾個人。師傅做了許多法事,開了數道八卦陣,而後竟從他家幾丈深的地下挖出一具不知幾許年的棺材來。
她那時小,牽著師兄的手,舉著招魂幡幫著一起喊魂,親眼看到了那具大棺材。那棺材黑漆漆一片,上麵用朱砂繪著許多咒符,還有幾道血手印。其中一個手印已經淡了。
師傅說這就是那作祟的東西,原本是那戶人家祖上一位老爺的弟弟,年輕時一病死了,誰知死的時辰不好,加上一口氣未出,竟挺屍還魂,開始害人。於是就埋在這棺材裏,封在了地下。
誰知天長日久,符咒有損,他之邪氣外露,便又開始作祟。師傅挖出這個棺材,心知不能留他,便準備帶回釉雲觀,預備焚燒超度,以絕後患。
那棺材太大,師傅搬不動,自己和師兄又小,師傅便催了兩隻鬼來,請他們幫忙抬棺。
而招來的兩隻鬼不是別人,正是白刹和黑封。
岑吟就是那時認識的那二鬼。昔時他們還不是正統的拘魂使,不過是預備役的鬼差,徒有拘魂使的名號,實際還是要做些苦力活。師傅給他們一人一碗腳尾飯,還給了許多紙錢香燭。兩隻鬼也好說話,輕輕鬆鬆,幫他把棺材抬上了釉雲觀。
這當中還有插曲,快到門口時候磕碰到了一塊,居然還詐了屍,滿山亂跑,鬧得雞犬不寧。兩個拘魂使捉雞一樣捉屍,想了好些法子又鎮壓住,還算是安穩送到了觀中。
進了觀之後,白刹尚可,黑封已經累成了一攤泥。岑吟端了一碗清水給他,這才說了幾句話。後來她練習招魂術,便一個勁的拘黑封過來,拘得他草木皆兵。那時岑吟術法不精純,召不來他,隻能是被他聽見,在耳邊絮絮叨叨一陣,也就罷了。
若是這陰氣重地皆是同樣緣故的話,隻怕……
“那海氏鬼樓地下有東西?”岑吟問。
“可不是有東西那麽簡單。”老廟祝又笑,“黑河岸邊,群山環繞之地你可看過?那地方有個什麽東西?”
“有個帝王墓。”
岑吟說著,卻一下子回過神來,當即明白了七八分。
“帝王墓裏……必有鬼祟。”她篤定道,“這海家……莫非跟那帝王墓有些關係?或是家宅中的擺件用了墓葬裏的殉葬品?”
“非也。這海家地下,其實有一條地道。十分隱蔽,旁人不能探得。”老廟祝道,“那死在裏頭的海家遠房親戚,也不是什麽正頭親戚,而是一夥盜墓賊。且哪裏是什麽一家三口,一個怪公,一個怪婆,一個侏儒。對外謊稱是一家三口罷了。”
他們租下那海家宅子,竟然是為了打一條通向帝王墓的隧道。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去探那帝王墓。
“我的天爺啊,從城北打條道去帝王墓?”岑吟覺得他們有病,“也不嫌遠!”
“不遠,不遠。”老廟祝笑道,“群山環繞之處,不過是帝王墓的入口所在。外頭還有朝廷派來的兵把守著。看起來似乎小小一座。”
而真正這帝王墓,其真實大小,無法估量。
“世人皆笑我這龍王廟小,我從來不惱。”老廟祝笑道,“你看著隻有這三間房,殊不知,這其中大有乾坤。”
兩人一路說著,已經站在了神像後方。那角落的位置,蚌精磲元重的塑像仍佇立在此,站在一隻打開的硨磲中間,持著銀槍,捧著明珠,以白色扇貝做麵具,將麵容遮蔽得嚴嚴實實。
“關於你妹妹的事,我那之後,其實精細算過。”老廟祝打量著磲元重的神像道,“我的確看不到什麽。昨日我去問了我家爺爺,他也不甚曉得。且與爺爺無關的事,他從來懶得理。倒是這磲將軍……”
老廟祝摸著胡子,忽而又歎了口氣。
“我所知者,實在不多。隻能大概說,你八字寒氣重,定與水有些緣故,或可查一查磲將軍的下落。”他轉過頭對岑吟道,“雖然這話我不該說,但我以為,你應當再去問問我家爺爺。親自問他。”
“我正有此意。”岑吟點頭,“我也覺得這個磲元重跟我……讓我十分好奇。這人既供奉在黑河龍王廟,必然是黑河水族。若是能親見龍王一麵,仔細打聽,我也就放心了。”
老廟祝眯起眼睛,仔細看了看她的麵相,皺了皺眉。
“你身邊那護法神有疾,過幾日才能好。但今晚隻怕有一劫。”他道,“你今日申初再去黑河邊,不可多留,若龍王見你便罷,若不見,酉初便要回來,必得在海陵城中,不可離城。戌時一個時辰先在城中逛逛,不要去那男子身邊,亥初再回去。他或許已經好些了,今夜不要同他多說話,早些睡覺。過了今夜,他就大好了。切記。”
岑吟一一記下,連連答應。那老廟祝便從磲元重的腳下拿出一個本子來,拍了拍上麵的灰,遞給了她。
這本子有些舊了,線裝得零零散散。岑吟接過來,卻發現上麵用黑色的墨跡寫著幾個大字:薄命郎君簿。
翻開來第一頁寫著,誰家陌上薄命郎,白骨少年壽不長。
“這東西……又是哪裏來的妖鬼誌異?”她無端覺得有些好笑,“盡是仿名流大家做的東西,難不成裏麵也是幾張圖幾句判詞,寫了幾個薄命的郎君?”
“這裏麵是空的。”
“空的?”
“你這一生啊,注定要遇見許多薄命郎君。有些死了,有些未死,有些半隻腳在鬼門關。”老廟祝笑道,“不如把他們都記下來,也算是老來談資。”
“都說紅顏薄命,這郎君也薄命啊。”岑吟翻著書,果然見到了一張紙白紙,“常聽人說男子以性情才氣為首,若是長得太英俊,反而多災多難。”
“是這個道理。”老廟祝點頭,“年少有為,模樣端正,而後一命嗚呼,或許不如普通平常得好,至少能可平安終老一生。”
岑吟點頭,她收起那本簿子,同老廟祝道別。
“對了,還有一事。”那老廟祝又道,“今夜海陵城有花燈,連放五日。你若是在花燈會上遇見了什麽異人,莫要取笑他,且看他同你說什麽,或是給你什麽,你就收下。那算是你的貴人。”
“好,我知道了。多謝。”
離開龍王廟時,岑吟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屋簷上有一個脊獸,上麵騎著一個仙人,正拄著拐杖開懷大笑。
岑吟忽然無端覺得一陣惆悵。
“馬上誰家白麵郎,臨階下馬坐人床。”她忽然喃喃道,“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嚐。”
年紀輕輕便離世的薄命郎君,岑吟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蕭無常。
“星星,”她喊著枕寒星道,“你家少郎君,到底是怎麽死的?”
枕寒星眼珠動了一下,張了張口,卻欲言又止。
“怎麽了?”岑吟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想說嗎?若真如此,我不勉強你。”
枕寒星搖了搖頭。
“少郎君是被人害死的。”他道,“不止一個人,不止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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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止他一人。
蕭無常站在元辰宮前,一動不動地看著前方,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那不是他的血,是旁人的血和淚相混,淅淅瀝瀝,淋了他一身。
元辰宮之前有一麵鏡子,他就站在鏡子前,望著鏡子看。
鏡中出現的卻不是他自己,而是一處白慘慘的庭院。一個老爺擁著一位夫人,慟哭不止,旁邊跪著一個年輕的男子,撲在一具棺材上,被眾人拉開,卻不肯離去。
“長生啊!”那男子哀嚎道,“是哥哥的錯!不該縱容你出門!老天啊,寧願那棺材裏是我,總好過我在這哭你這薄命的小子!”
蕭無常聞言,一時有些動容,微微抿住了嘴。
那鏡中人哀哭不止,無人能勸。
“別再哭了吧……”蕭無常喃喃道,“你們日也哭,夜也哭,我在這元辰宮裏不得安生。這血雨反複落下來,把我衣服都打濕了。”
又不是我的錯。
“我現在好得很。如今也快一千年了,過得去的過不去的,也都過去了。”
就別再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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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不止,亦不能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