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王廟-血月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890
  但凡一座城裏,別的可能沒有,但喪葬店一定不缺。

  因為人別的或許得不到,卻一定會離開人世。

  岑吟來到店中,跟紮花圈的老人作揖,問他買一些紙糊的刀兵,還有些糕餅吃食,和適合武將穿的衣物。

  自然,也沒忘了問他們要一碗供仙用的飯食。

  那紮紙的老頭答應了,收了岑吟幾兩銀子,把東西都給了她。岑吟帶著這些物件出門,蕭無常一見便迎了上來。

  “你為何要在這裏買腳尾飯?”他問,“自己做不就是了?”

  “這飯其實不是腳尾飯,是供神飯。”岑吟道,“比一般的腳尾飯好些,想必封仔一定喜歡。”

  “不愧是我們家女冠,想得真周到。”

  枕寒星已經先回客棧打點去了。那兩人則來到一處十字口,找了處安靜地將那些紙紮東西燒給了公輸縝。

  “公輸先生保佑,一切順利。這些東西送給您,權當是一點心意。”岑吟念道著說,“若是滿意,您就來找我。若是不滿意,您就來找這頭狼。”

  “喂喂喂哪有這樣的理,”蕭無常急了,“我是無辜的!”

  “腳尾飯拿著。”岑吟將碗遞給他,“等下回去我要招鬼。”

  “今晚就招?”

  “那是自然,宜早不宜遲。”

  蕭無常想了想,覺得她說得也沒錯,便點頭附和。燒完紙後,兩人看著那灰燼散去,便起身回了客棧。

  到了迎鬆客棧時,天色已晚。那家客棧上已經點燃了燈籠,五層高的樓閣富麗堂皇。枕寒星就站在第五層的一處窗口,衝他們擺了擺手。

  “看把孩子急的。”蕭無常道,“還以為爹媽不回來了。”

  岑吟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打得他差點吐掉舌頭。

  為了避免小二覺得晦氣,兩人藏起了腳尾飯,小心地拿到了樓上。關上門後,岑吟示意蕭無常和枕寒星先回自己房間去,她要關閉兩房相通的門,獨自一個人招鬼。

  “行,你慢慢招。”蕭無常點頭,“有事就喊我。”

  “好。你早些睡。”

  岑吟與他們招呼一聲,便徐徐合上了門。接著她取出符咒,分別貼在房間四角,將屋子封了結界,做了一處招鬼之場。

  場子搭好後,她取出香爐,點起一支清香,隨後盤膝坐在床榻上,沉沉入定。

  香徐徐燃燒著,不多時便飄滿了整間屋子。岑吟誦咒完畢,將一道招鬼符籙置在香上,灼燒出一個小洞。那符籙順著香柱徐徐落下,任由香灰一點點撒在上麵。

  屋子裏刮起了一陣陰風。隨即,門外隱隱出現了一道人影,似是跪坐在走廊中,一動不動。

  那人影頭上戴著一頂高帽,身材又瘦又長。岑吟一見,便立刻起身去開門。

  但她心下卻有些疑惑,怎的黑封這次竟不是在屋中出現,而是在屋外?

  難不成……這房間內有驅鬼之物?

  她一邊想著,一邊徐徐拉開門扇。隻見空無一人的走廊裏正跪坐著一個鬼差,麵色蒼白,卻十分年輕。這鬼差樣貌清秀,眉眼也機靈,但卻不是黑封。

  他也穿著一身捕快衣服,但是比黑封的要樸素些,帽子和鞋上也沒有任何刺繡。

  “見過岑女冠。”那鬼差低頭道,“小鬼受封魂使之命,若女冠召喚,便立刻趕來,不可怠慢。”

  “黑封去哪了?”岑吟很驚訝,“他不在地府?”

  “確實不在。封魂使去南天門了。”

  “他……去南天門做什麽?”

  “這……”

  “你隻管說。”

  “南天門有位守門將軍,看中了封魂使,想招他做天將,有編製的。”那鬼差道,“封魂使不願意,那將軍一怒之下,派人把封魂使給抓了。”

  岑吟沉默了好一會,才確信自己不是聽錯了。

  “抓到天牢裏去了?”

  “差不多。”

  “那他怎麽辦?閻王爺不管嗎?”

  “十殿閻羅早就得知了消息,二殿王已經去交涉了。”

  “性命無虞吧?”

  “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且據說……封魂使在上天界似乎還挺快活的,雖是在牢裏,但各路仙子仙女來看他的倒是不少,聽說還結識了一位同樣關在牢裏的妖大王,相談甚歡。”

  “他倒是因禍得福。”岑吟歎了口氣,“罷了,其實我沒什麽事。不過是弄到了些好吃的,想給他吃。”

  “那封魂使也許一時半會回不來了。”鬼差道,“您可以先收著,回頭再給他。”

  “也不必了。”岑吟說著,拿出了那碗腳尾飯,“他既然不在,這個就給你吃吧。”

  那鬼差一見是供神飯,立刻誠惶誠恐地收下,反而有些慌亂。

  “女冠將這麽好的東西給了小鬼,有些可惜了。”

  “不可惜,拿去吃吧。”岑吟對他笑了笑,“跟著封魂使好好幹,日後也當個拘魂使。”

  “一定。”

  那鬼差低頭致意,十分高興地帶著腳尾飯走了。

  屋內陰氣散去後,岑吟訕訕地回了房,將四角的符咒撕掉了。

  蕭無常見那邊沒了動靜,便推開門走了進來,看到岑吟在房內踱步,便下意識地問她怎麽了。

  “甭提了,封仔這口飯,又沒吃上。”岑吟哭笑不得,“他讓天兵天將給抓了。”

  蕭無常捂住了額頭。

  “這都是命啊。”他歎道,“但願我們辦完了事,封魂使能吃上一口熱乎的。等等,不對,天兵天將?抓一個鬼卒?”

  “是啊。”

  岑吟將事情同他說了一遍,蕭無常聽罷,目瞪口呆。

  “真是塊香餑餑。”他憤憤不平道,“我也想去南天門,怎麽不來抓我。”

  “我的哥,佛國護法和南天門的守衛,顯然是護法神地位更高啊!”

  “嗨,不過一個佛學院保鏢,也沒什麽值得說出口的。”

  岑吟哼了一聲,暗道百萬裏挑一的保鏢,也是不容易。

  “好了,我要睡了。”她無情地給蕭無常下了逐客令,“你也回去吧。門我就不鎖了,你半夜不要過來。”

  “我不是那種人!”蕭無常一臉震驚,“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

  “哪種人啊?”岑吟皺起了眉,“我的意思是說,你不要半夜打擾我,你想到哪裏去了?”

  “……哎呀!討厭!”蕭無常忽然換了一副娘娘腔,“我走了!”

  他扭著腰竄回自己的屋子去了,留下岑吟一個人搖頭歎息。

  關上門後,蕭無常吸了口氣,恢複了那副平靜神色。枕寒星看著他盤膝坐下來,朝牆上一靠,像是在盤算什麽事。

  “少郎君怎麽了?”枕寒星問,“可是不舒服嗎?”

  “倒不是不舒服,隻是覺得道阻且長。”蕭無常道。

  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枕寒星猶豫道,少郎君的意思是說……自己四麵環水,沒有船能行路嗎?

  “您可以造一條船。”他認真道,“這樣就不會道阻且長了。”

  “可歎伊人未必會停在彼岸。”蕭無常笑道,“你好好休息休息。這海陵城裏頭,可有很大的寶貝在地底下呢。”

  過兩日,我帶你去挖。

  *********

  岑吟那夜不出所料,又夢見了公輸縝。

  他還是戴著那張青銅麵具,躺在藤椅上,正慢條斯理地吃著糕餅,正是岑吟為他上供的那些。

  不知為何,岑吟總覺得起先見他,還像是位將軍。如今再看他,像在養大爺。就差給他來個鳥籠和紫砂壺了。

  她元神出竅,飄然來到了公輸縝的院子門外。門童為她開了門,請她到堂內上座。

  “你來得正好。”大老遠的,就聽見公輸縝在喊她,“你若不來,我也要去尋你。”

  “公輸先生安好。”岑吟起手行禮,“近來講話,倒是越發正常了。”

  “入鄉隨俗。如今早已不是十九國,我也犯不上端著那些老規矩。”公輸縝道,“隻是不習慣而已,不是不能說。請坐。”

  岑吟也不客氣,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早有童子為她奉茶,她抿了一口,沒有多喝。

  隨即她發覺,這並不是自己供給公輸縝的茶。

  “先生家裏有人來做客了?”她問,“似乎……還送了些茶葉。”

  “刹魂使來過。”公輸縝道。

  “刹魂使?白刹?”

  “正是。”

  “他來做什麽?”

  “路過此處,來我門下拜訪,送了些供茶。味道尚可。”公輸縝端起了茶杯,“多謝你今日送來的東西,著實能用一陣子了。”

  “先生倒是有趣。”岑吟笑道,“我沒送之時,難道沒有旁人送嗎?你可是十九國的悍將。”

  “你見過現今之人給白起燒紙嗎?”公輸縝反問。

  岑吟語塞了。

  白起,上古年間的戰神。千萬年來謳歌不斷,卻無人喚他魂兮歸來。

  “古來為人將臣者,大多埋骨黃沙。無人為其拜祭。”公輸縝道,“若無廟宇祭祀,又無飯轍奉養,這些人就算青史留名,也不會有人哭喪的。”

  自然,也不會燒紙供飯,令其安息。

  “在下孑然一身,本已習慣。”公輸縝道,“我無兒女,也無後人。如今隻有你這小丫頭送這個送那個,自然樂得收下。畢竟我老了,也想閑著歇歇,不是東遊西蕩。”

  他一邊說著,一邊掀開了麵具一角,似是要透透風。岑吟透過那青銅麵具,隱約看到了他的鼻梁和嘴唇,應當是個年輕且棱角分明之人。

  “先生為何一直戴著麵具?”

  “不喜歡這張臉。”

  “原來如此。”岑吟好奇心不旺,也不欲多問,“方才先生說,要來找我,不知所為何事?”

  “非是我要找你,而是刹魂使找你。不過他另有差事,便交托我來辦了。”公輸縝說著,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本線裝書,遞給了岑吟,“他拘魂索命時,從一戶人家裏得到了這本雜文。乃是抄本,原書應當尚未問世。”

  “先生的意思是……這是民間人自己寫的?”岑吟驚訝道,她接過書本,發覺有些舊了,線也十分鬆散,“這是……”

  那書雖有些破爛,字跡倒還工整。上麵寫著《妖豔見聞》四個字,作者並未留真名,而是署名清粥酷酷生。

  岑吟想了想,便從右向左翻開了書本。隻見前麵寫著大致的目錄,似乎是幾個怪談故事,分別是《公主瓶》,《十三太子》,《迷蹤記》,《血蝕月》,《年畫》與《帝王墓》。

  “我知道迷蹤記。”岑吟脫口而出,“這出戲,乃是一出名家戲文,講的是長兄尋妹之事。”

  “世人隻知迷蹤記,卻不知此故事從何而來,也不知何處記載,何人所創。”公輸縝道,“其實,它就是出自這本《妖豔見聞》。而其他幾則收錄,亦十分精彩。”

  “刹魂使托先生交給我的,就是這本書?”

  “正是。”公輸縝點頭,“不急,時間還久,這書你帶不回去,就在我這裏看一看吧。”

  岑吟點頭。她想了想,翻開了這本從未流傳世間的異書。

  書本雖是手抄,卻極為工整,且語言時而詼諧時而深沉,甚至還有些詭異。這酷酷生想來應該是位男子,每每講完故事還要指點一番江山,令人不知作何評價。

  岑吟所見的第一行字,便是他的自評。

  [本人,清粥酷酷生,前見古人,後見來者。師天下之技以自強,夜來無事,寫之增趣,如拂紗之蠅,如落煙之蚊,渺渺兮不知所蹤。此雜文純屬虛構,若有雷同,算我抄他。]

  岑吟皺起了眉,但還是繼續看了下去。

  前麵幾篇,她都一目十行而過,雖然有趣,卻未有什麽共鳴。公主瓶講的乃是一個被困在瓶中的公主,每每入夜時便要去吃人,在街上遊蕩不休。十三太子則是一個漂浮在雲間的巨大人形,看不清麵貌,隻能看到大致輪廓,十分貴氣而華麗,最喜食童男女。迷蹤記自不必說,而這血蝕月……

  卻讓岑吟看得有些毛骨悚然。

  因為它講的,是一位住在海邊的秦老爺,和他一對雙胞胎女兒的故事。

  ********

  本人清粥酷酷生,逗君一笑,切莫當真。今兒就來給您說個,秦老員外的事。

  據說這古籍記載,在東海之畔,南海之濱有一處上邦之國,名小南國。

  這小南國富饒秀麗得很,有城池八十八個,名山七座,龍脈河三條。此方水土之人性情溫潤,崇道尚儒,大興廟宇祭拜,那香火,幾乎都能燒到九霄雲外頭去,便是神仙也要駐足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話又說回來了,在那八十八座城中,有一個靠山臨海的,名小南城。

  此城最為繁華,集各方之所長,老百姓有錢的不得了。城裏頭住著許多富商,其中有個做木材生意的秦員外,為人豁達,家境殷實,已在此近地有四十年了。

  秦員外生性守舊,家中隻有一位夫人,年近四十,卻一直沒生孩子。每每懷孕,不到三月便小產。秦家求醫問藥,方子不知吃了有多少,卻無濟於事。

  多年求子不得,秦家人漸漸便有些悲觀厭世。尤其是秦夫人,後來竟迷上了燒丹練汞,請仙扶乩。秦員外勸過幾次無用,也隻能由著她去了。

  那一日是三月十五,乃是女媧娘娘誕辰。秦夫人又在家中做道場,焚經祈福。秦員外不大喜歡這些東西,又不好拂了夫人的麵子,便帶上兩個下仆一起出了門,去城外散散心。

  城外有條護城河,因為河水色澤偏深,便得名淵河。秦員外正在河邊信步,忽然看到不遠處新建起了一座小廟。那廟工程粗糙,排場極小,看製式似乎是座龍王廟。

  秦員外眼花,看不大清楚那匾額上的字,便對一個下仆道:“去看看,那是哪位龍王爺的廟宇。”

  下仆應聲去了,不一會就跑了回來,說回老爺話,是淵河龍王廟。

  秦員外卻怪道:“淵河龍王?我在這住了幾十年,從沒聽說過這淵河裏還有龍王,隻怕……未必是正神吧。”

  他叫著下仆,一起朝著廟宇去了。那廟還沒建好,幾個力士正扛著圓木朝正殿走。秦員外剛到門口,就有道人迎上前來,問信士是來參拜還是來隨喜?

  秦員外見廟還在修繕,也不方便進去,就隨口應了兩句,散了些銀兩。那道人謝過後去做事了,秦員外便站在階下仰頭看。旁邊一塊刻著“有求必應”木板尚未完工,正擱在門邊,晃悠悠的像是隨時會倒下去。

  看著那塊木板,秦員外心裏忽然有些感歎,不由得自言自語道:“有求必應……你若真能有求必應,拜你又何妨。可你若有求不應,拜你又有何用。”

  話音落,旁邊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笑聲。隻見另一個道士撚著須從一旁閃出來,笑著來到秦員外不遠處。

  那道士一甩手中的拂塵,向秦員外行禮:“貧道起手了。我看信士眉間愁雲慘淡,是否是心事難解啊?”

  秦員外打量著那道士,見他三十歲上下,穿著一身黑色道袍,倒也還算眉清目秀。但他一向不信和尚道長,也沒回答他,歎了口氣轉身就走。

  那道士卻叫住了他:“信士別走啊,有什麽心事,隻管說便是了。這淵河龍王廟雖小但靈驗得很,何不試一試?”

  秦員外搖頭歎道:“有什麽可試的。我的心事,隻怕什麽爺來都幫不了。”

  “世人所求之物,無非財權名利祿,嬌妻妾子孫。不知信士憂思的是什麽?”

  “我與世人沒什麽分別, 也是求子罷了。不知淵河龍王是否也有求必應?”

  道士卻笑道:“既是求子,何須那淵河龍王。我這裏有張符咒,保管靈驗。隻需於午時三刻焚化,讓尊夫人用米湯和黨參送服,保你一年內必得貴子。”

  秦員外哪裏信他,當即回了一句不必。那道士卻摸著胡須,仰頭大笑起來。

  “我是要收你些好處的,免得你覺得我是招搖撞騙之輩。符你先拿去,且不必給我什麽金銀。一年後的今日我會再來,若那時你隻生一子便罷,若是生了兩個,可否讓我化走這其中一個?”

  秦員外當他說笑,就也大笑道:“若真生兩個,你化去一個也無妨啊。”

  “既如此,貧道就等著您的好消息了。”

  那道士取出符咒,交給了侍立在一旁的下仆,便告辭離去。

  言畢,他一甩拂塵,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秦員外並沒放在心上,隻覺得這事好笑,拿著符咒回家,當做笑話講給夫人聽。

  誰知他說者無意,秦夫人卻聽者有心。秦員外轉手就將那符咒丟了,夫人卻偷偷撿回,早早準備好東西,到了時辰便照那道士說的悄悄辦了。

  她也是急病亂投醫,顧不得真假。誰知兩月之後,她忽然開始腹痛惡心,四肢乏力。請了大夫來診脈,發現竟然又有了身孕。

  這次胎像十分平穩,安然無虞。夫妻二人大喜過望,當即關門歇業,專心養胎。十個月後,兩個女嬰呱呱墜地,真真是雙喜臨門。

  秦員外一手抱著一個,樂得合不攏嘴。這兩個孩子乃是孿生子,長得一模一樣,稍小的那個身上有塊胎記,紫紅色的,看著也比大的那個更有靈氣。

  那日又是三月十五。秦家上下一片喜氣,正籌備著給兩個孩子的生辰禮時,忽然聽到有人在門外大聲道:“秦家老爺,貧道起手了。”

  大門離屋子有些距離,這道士卻聲如洪鍾,底氣十足。秦員外一時沒有想起他是誰,秦夫人卻連忙命人請進來,隻說一定是仙君,不能怠慢。

  那道士也不客氣,隨著仆人徑直來到了屋中。他身後跟著一個道童,手裏捧著一個盤子,上麵蓋著一方紅布。

  秦夫人不能來見,托貼身婢女出來敬茶。那道士謝了茶,又向秦員外行禮,隨後讓道童捧著盤子上前。

  “今日聽聞信士喜得貴女,貧道特意來送些法器以作賀禮。不知信士還記得貧道否了?今日為慶賀信士喜得貴女,特送來生辰禮,還請信士過目。”

  那道士說開了紅布,屋子裏就閃過一道霞光。秦員外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對銀項圈,雕著金鳳牡丹,做工十分精致,下麵各鑲著三隻小鈴鐺。

  隻聽那道士說:“這兩個項圈,分別送給兩個孩子。隻是還望信士兌現當初諾言,將其中一個孩子送給我吧。”

  秦員外忽然一驚,一下子想起了這道士是誰,忽然間臉色慘白一片。

  他也想起了那日隨口應允的話,暗道自己這真是禍從口出,當即後悔不迭。

  他不敢再怠慢,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仙君,是我說錯話了!是我說錯了!請仙君恕罪!繞過我兩個剛出世的女兒!”

  屋內眾人正喜氣洋洋地等著老爺收下禮物,卻忽然聽了這樣一番話,又見秦員外跪在地上,當即也跟著跪了下來,連連磕頭。

  那道士被嚇了一跳,急忙俯身將他扶起來道:“信士別慌,我不是惡人,也不會傷害你的女兒,我隻是帶她去我觀中修行罷了。”

  秦員外已經嚇得滿頭冷汗,隻是連連搖頭。道士知道他舍不得,但話到嘴邊,又不得不說。

  “信士,並非是我一定要帶她走不可,實在是這孩子非同尋常,留在你身邊未必能養活,還會引得各路邪神來搶奪,你不能不防啊。”

  秦員外哪裏肯讓,哭著拜求不休:“道長既這樣說,一定能有法子救小女。還請道長發發慈悲,我幾個孩子都沒能保住,如今好容易有了這兩個,我怎麽舍得送出去啊!”

  那道士頓了半日,連連歎息:“也罷,也罷,你不願意,我不勉強。等下將我送的兩個項圈為她們戴上,我再給你兩道符咒,你裝在荷包裏,每年的三月十五都放在兩個孩子枕下,如此九年,應當就無事了。”

  道士說著,又想看看孩子。秦員外連忙叫乳母抱出孩子來。兩個女嬰被裹在繈褓中,一個醒著一個睡著,醒著的那個睜開了眼睛,看到道長過來,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

  道長看了看她,淡淡笑了笑,取過一個銀項圈戴在了嬰兒的脖子上。接著他轉過頭,去看另一個睡著的孩子。

  那女嬰正睡得香,偶爾發出一聲嚶嚀。

  那道士冷著臉,搖了搖頭,將另一個銀項圈掛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又看看那兩個孩子,摸著胡須微微歎息。

  “這兩個孩子,不要完全當做女兒來養。不單要取名,還要取字。男子有的,她們都要有,越是平等,越是長久。記住,不要過度疼愛,恐紅顏薄命。孩子五歲時,我會再來,若信士改變主意,讓我化走一個,可保你家一生無虞。信士好生將養,貧道就告辭了。”

  那道士說著,忽然轉過身,領著那道童飄然而去了。秦員外追出去看的時候,兩個人已經走遠,恍惚間竟消失了。

  遠遠地,隻聽到一句話遙遙傳來:“非己之物,對你並非吉祥。”

  秦員外對著他們離去的方向拜了三拜,立即回房來跟夫人說了此事。

  秦夫人從來對這些事深信不疑。她當即吩咐下去,叫人按照那道人說的去辦。

  可歎可歎。凡人之心難測,既已許諾,又不兌現,實在唏噓。

  卻不知那兩個女嬰命數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岑吟看到這裏,背後已是冷汗淋漓。她急忙翻開下一頁想再看,卻發現後麵空空如也。

  竟是被人撕掉了。

  “這……”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公輸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這書本就殘缺不全,是刹魂使東拚西湊,才勉強湊齊了一本。”公輸縝道,“被撕掉的幾頁不知下落,大約……是流落在他人手上了。”

  “可有線索?”岑吟問,“這故事,我十分想知道後續如何。”

  公輸縝看著她,半晌之後,忽然點了下頭。

  “有。”

  “在何處?”

  “在東瀛。”

  *********

  輪回不止,地獄不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