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寥落-狼煙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5499
  岑吟覺得,這禁製少了,某隻狼的尾巴也要翹上天了。

  隻見蕭無常抓著個蠅拍子,穿著一襲白衣,大搖大擺地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他一邊走一邊朝鎮子上的鬼吹口哨,可那些鬼被他打怕了,都躲得遠遠的,一個也不敢靠近。

  岑吟實在看不下去了,抓著他的腰帶把他拖了過來。

  “你是來捉鬼的還是來逛青樓的?怎麽誌得意滿成這樣?”

  “女冠,你有所不知。我很久很久很久沒活動筋骨了。這一下子輕鬆許多,著實有點興奮。”

  “你為何之前不興奮,現在才興奮?”

  “哎,這不才反應過來嘛。”

  兩個人邊說邊走,轉眼便到了牌坊附近。蕭無常停下腳步朝樓上看去,隻見那上麵空蕩蕩的,也不像是有人的樣子。

  他半眯著眼睛,若有所思地盯著那牌坊。上麵的石板刻著許多字,應當是那所立之人的生平,但天長日久,已是有些看不清了。

  蠅拍子被他拿在手上,一下一下地敲著自己的肩膀。他歪頭想了片刻,覺得應該誘敵現身,卻怎麽也想不到法子。

  “得把她騙出來。”蕭無常小聲地對岑吟道,“你有辦法嗎?”

  “你以為人家是三歲小孩,想騙就能騙?”岑吟很是不屑,“還不如用激將法。”

  蕭無常先是一愣,接著忽然恍然大悟,連連稱讚岑吟深謀遠慮。

  他走近牌坊,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大喊起來。

  “小娘子!”蕭無常喊道,“我是來調戲你的!”

  岑吟大怒,這算哪門子激將,這分明是挑事!她正欲阻攔蕭無常,卻聽唰啦一身,牌坊上竟響起了裙帶飄動的聲響,仰頭看時,隻見一個紅衣女子端坐在牌坊頂上,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這麽高的牌坊,尋常人肯定是坐不上去的。那就隻有……

  “女鬼誒,”蕭無常高興道,“還挺漂亮的。”

  “這是看上了?”

  “人家是別人媳婦,我看上了算什麽勁。”蕭無常說著就朝前了幾步,“你在這裏等我,待我……”

  他忽然遲疑了。牌坊上那女子眼珠烏青,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蕭無常退了回來,站到岑吟後麵,忽然把她推了出去。

  “女冠,還是你來。”

  “這又是何故?”

  “我堂堂佛國護法,不能落個打女人的名號。”蕭無常一邊說著,一邊把兩個蠅拍子都塞進了岑吟手裏,“女冠,還是你上,就拿這東西打她,。”

  “我自己有劍,不用你這蠅拍子。”岑吟一手抓著一個,覺得十分別扭。

  “這可不是一般的蠅拍子,上麵有我的靈力加持。”蕭無常認真道,“看著不起眼,可比你那把劍順手多了,拿著還輕巧。”

  他說得頭頭是道,岑吟險些就信了。她半有疑惑地將那兩個物什揚起來,遲疑片刻後,將心一定,運起真氣便朝牌坊而去。

  那女子全無懼意,一雙陰森的眼睛牢牢地盯著她不動。[回避]與[肅靜]一左一右出現在她身側,她卻一動不動,隻是冷淡地看著岑吟,嘴角卻浮現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岑吟發現自己打不中她。那女子的眼睛似乎不同尋常,她不躲不閃,但無論岑吟如何出招,都無法傷她分毫。

  見此式無用,岑吟猛地空翻落在地上,扔掉手中鍋鏟一樣的東西,拔出了自己的劍。蕭無常難得看到她出招,摸著臉津津有味地旁觀。

  誰知岑吟再次衝向那女子時,她忽然將手一揮,立刻鎮上所有的孤魂怨鬼便全部現身,淒厲地叫著朝岑吟撲了上去。岑吟左躲右閃,見一個斬一個,見兩個斬一雙,那劍不出則已,出鞘便死傷無數。

  但岑吟卻覺得不太對勁。那些孤魂接連不斷,好似無窮無盡。她暗道拖延必是夜長夢多,忽然間想起燭龍太子的劍法來,當即收招避讓,換了一層內力再出手,立刻那些孤魂便被擊飛了近一半。

  不但如此,她的虎口也被震得發麻,不由得暗自感歎好邪性的招式。

  雖自己能用此劍,但威力尚不足太子一半,甚至始終也無法將劍一分為二。岑吟隱約間覺得自己還差得遠,不由得緊緊驟起了眉。

  牌坊之上,那女子端坐如初,仍是靜靜地看著岑吟,眼神越發陰狠起來。

  “真了不得,我的美人還是挺能打的。”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響了起來,“小娘子,你說是不是?”

  那女子被嚇了一大跳,轉頭一看,蕭無常就在她旁邊不遠處,也坐在了牌坊頂上。

  卻根本不知他是何時來的。

  “你——”

  “喲,原來你會說話啊?”蕭無常笑著衝她轉頭,“小娘子,既然會說話,怎麽方才不說呢?”

  那女人臉色煞白,雖惡狠狠地看著蕭無常,卻實在有些發怵。

  麵前這個男人,眼睛沒有瞳孔,黑漆漆一片,身著白衣,麵露笑意,卻也浸透著一股殺氣。

  下方的岑吟還在與惡鬼纏鬥,因著是白晝,遠比暗夜要自如許多。那女子死死盯著蕭無常的眼睛,脖頸後卻已滲出了汗珠。

  蕭無常仍然在笑。

  “見到我,害怕了?”他問。

  “怎有可能!”

  “鬼是不會落汗的。”蕭無常直截了當道,“你不是鬼,是幽人。”

  此言一出,那女子麵露驚慌之色,一雙眼睛泛起了紫光。

  蕭無常將頭一歪,仍是看著她笑,手上去握著那把黑鐵扇子,正在一下下敲打自己的腿。

  “說吧。”他溫和道,“誰派你在這截我們的?”

  若是說了,或能饒你不死。

  那女子緊緊閉口,不肯作聲。

  蕭無常歎了口氣。

  “說來,你也是可憐人。”他對那女子道,“未過門而守寡,門前是非又多,逼得你上了吊。可歎人雖死了,卻被幽國看中而複生。但好像,你未去幽國,而是留在了這裏?”

  不但如此,還偽裝成了女鬼,利用自己幽人的身份驚嚇往日有仇之人,還散布鬧鬼流言,以至於鎮子上不得安寧。

  “幽人未被挑釁,不得對常人出手。但若遭挑釁,則可傷其性命。”蕭無常搖著扇子道,“你鑽律法的空子,殺了多少人了?”

  那些地痞溜子,想必殺了不少吧?從你牌坊下經過的新娘,大約是說了些什麽話激怒了你,加上玄之又玄的流言,就也一並殺了。那現在呢?

  “要殺我嗎?”蕭無常問。

  那女子忽然起身,直朝遠處飛去。蕭無常卻將扇子一甩,竟從中竄出三根利針,猛地穿透了那女子的胸口。

  她自半空墜落,正摔在岑吟麵前,把她嚇了一跳。

  那些厲鬼已被她掃除大半,餘下的一見那女子落下,瞬間落荒而逃,跑了個沒影。

  岑吟抬頭一看,隻見蕭無常正坐在牌坊頂上,搖著扇子衝她招手。

  “你在那裏做什麽?”她疑惑道,“難不成,你也死了老公,守寡多年,想立個牌坊?”

  蕭無常一口老血噴了三尺高,從牌坊上一頭栽了下來。

  “你不噎死我難受是不是!”他怒不可遏,“我一個大男人!我要牌坊幹什麽!”

  岑吟看了地上那女子一眼,她滿身都是血,正奮力朝前方爬著。

  從未聽說過,鬼會流血的。

  “她是人?”岑吟問,“居然惹得你親自出手……難不成是幽人?”

  蕭無常衝她豎起了大拇指,示意她聰明非凡。

  隨後他就走過去,一腳踏在了那女子的背上。

  “等等,蕭釋,你不是說,你不打女人嗎?”岑吟皺著眉問。

  “死人就不分男女了吧。”蕭無常慢悠悠道,“所謂幽人,都是些死人。我不打尋常女人,我可沒說過我不打幽人。”

  他的靴子猛地一碾,那幽女瞬間哀嚎出聲。

  “說。”蕭無常冷冷道,“誰派你來的?”

  “賊豎子……”

  “說。”

  他低聲說著,卻暗中用力,逼得那幽女慘叫出聲,聽得岑吟有些難受。

  “哪有你這麽折磨人的,快住手。”

  “女冠,你有所不知,這些幽人嘴硬得緊,若不用刑,那是一個字都不肯說的。”蕭無常道,“我曾經吃了他們的大虧,記仇記到大秦國,今日能讓我有機會報複,絕不放過。”

  “那你也不該這樣折磨人。”

  “那依你之間,該如何做?”

  “即是死人,就該入土為安。”岑吟道,“架在木頭上,一把火燒了吧。”

  此言一出,不但那幽女嚇了一跳,連蕭無常也麵露懼意。

  “就……就依你說的辦!”

  他正欲擒那幽女,忽然不遠處一陣笑聲傳來,又慢又緩。

  “且慢。”

  迷霧襲來,鈴聲作響。一頂輦轎徐徐而出,乃四個小童扛著兩根棍子,當中架了一把太師椅,緩緩朝此處而近。

  “喲,閣下居然在這。”一個慢悠悠的男人聲道,“我還想著,讓九皇子為我通傳引見,卻想不到,反而是我先遇上您了。”

  霧氣漸散,轎子將至,那上麵坐著一個男人,穿著一身飛魚服,帶著烏帽,兩手交叉在膝蓋上,指甲漆黑而尖利。

  岑吟仔細地打量著來人,發覺他十分年輕,不過三十歲上下的容貌,眉目間卻透著一股狡黠和滄桑。

  而那四個童子尚小,轎子一路顛簸,那人就在上麵微微搖晃著,緩緩靠近了牌坊。

  隨後在不遠處停了下來。

  “好了,放我下來吧。”

  四個小童照辦,他們小心地將轎子放下,隨後一人上前,扶著太師椅上那人站起了身。

  “哎喲,許久沒走路了,腿真是不會用了。”

  那人說著,顫巍巍地走了兩步,才推開那小童,緩緩直起身體,朝蕭無常行禮。

  “見過蕭護法神。”

  “老貨,你一個大男人,居然雇傭童工。”蕭無常不客氣道,“自己不是會走嗎?居然也好意思讓小鬼替你抬轎子?”

  那人不氣不惱,仍然是麵上帶笑,十分和氣。

  “這幾個小童,都是已過百歲之人。”他心平氣和道,“我平日裏都叫他們偽裝成壯漢。但他們自己願意以童子模樣示人,我也奈何不得。”

  “廢話少說。”蕭無常打斷了他,“斷君生,你的眼線夠長啊,居然放到這裏來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狠狠踩著那幽女,迫使她慘叫了一聲。

  斷君生卻笑了。

  “蕭公子堂堂護法神,何必跟幽國娘子一般見識。”他平和道,“我國之中,尚有不少妙齡女子傾心於你,很是仰慕,你這樣做,可是會寒了她們的心。”

  “她若是不設計我,我倒也不會打她。”蕭無常說著,挪開了靴子,“也罷,既然你這老貨討饒,我就放過她一次。你自己的人,自己領回去。”

  那女子伏在地上喘氣,幾個小童上來將她扶起,挪到旁邊去了。

  斷君生看了看那女子,岑吟注意到他的神色一瞬間變得極為陰森,那女子恐懼地看著他,戰戰兢兢地躲到後麵去了。

  再回頭時,那人又換回了那副和善的笑容。

  “這位就是岑君故吧?”斷君生問,“久仰。”

  “閑話少說。”蕭無常上前一步擋在了岑吟麵前,“老貨,你知道我不愛聽廢話。”

  “好,那我就直說。”斷君生笑道,“我想請你們二位入幽國。”

  “不可能。”

  “蕭公子誤會了,不是入我幽國,而是入幽國。隻是來看一看,遊曆一番即可。”

  “理由呢?”

  “幽國大好風光,不看可惜了。”

  “別了吧。”蕭無常冷笑,“怕不是幽國出事了,拉我們去墊背呢。”

  “蕭公子這話,讓咱家有些——”

  “免了,我多一句話也不想同你說。”蕭無常說著,拉住岑吟的手臂朝城外走,“要有什麽好處,您自己留著享用吧,別帶上我們,告辭。”

  他帶著岑吟,大步流星地經過那人身邊,插肩而過時看都不看他一眼。

  斷君生仍是笑著未變。

  “蕭公子會來的。”他忽然道,“幽國,是個好地方。”

  蕭無常絲毫不搭話,隻是握著岑吟的手腕,同她一起離開了。

  斷君生緩緩轉過了頭。他望著那兩人離去的背影,嘴角溢出一絲冷笑。

  “大人,方才聽蕭無常的意思,這女人鑽了幽國律法的空子,傷了無辜人命。”一個童子忽然道。

  “我知道。”

  那幽女心中一驚,被童子壓著跪在地上,仰頭望著斷君生看。

  “大人……我……我有苦衷……”

  “處理掉吧。”斷君生淡淡道,“一個骨頭渣都不必留。還有這地方的孤魂野鬼,都殺光。”

  “大人饒命!”那女子急忙磕頭,“大人饒命啊!”

  斷君生低頭撥弄著指甲,又伸平手指,在日光下看了看。

  “我本看你是貞潔烈婦,才將你納入幽國,還破例允許你待在這裏,為我記錄此地的風土人情。”他輕聲道,“你有些讓我失望啊。”

  貞節牌坊的確有個規矩,但非是不許新娘子從牌坊下過,而是不許風塵女子從牌坊下過。否則,便會招來烈婦的怨恨。

  “你殺的那新娘,不是風塵女子吧?”斷君生問。

  “她雖不是風塵女子,可她出嫁前卻已與男子有染,分明不幹不淨——”

  “她既不是風塵女子,你何必殺她呢?”斷君生道,“這牌坊本是歌頌你貞潔烈婦,卻想不到,也成了你的束縛。”

  “大人我——”

  “處理掉吧。我累了。”

  “是。”童子應道。

  “大人!我冤枉!”那女子被童子壓在地上,不甘心地喊道,“我冤枉啊!我一心為名節,難道我錯了嗎!”

  “沒錯,沒錯。此事算你沒錯,但不是為這事殺你。”斷君生道,“你錯在不該擅自殺人,壞了幽國的規矩。”

  他不欲多言,揮了揮手。兩個童子上前將那女人帶下去了。

  斷君生撥弄著自己的指甲,食指在半空中繞起了小圈。一團黑霧徐徐出現,被他輕輕一甩,便朝著蕭無常的方向而去。

  “關門養虎,虎大傷人。”他喃喃道,“虎死不變形,狼死不改性。”

  那團黑霧徐徐飄著,忽然極快地衝向了蕭無常。他耳朵一動,瞬間回身一把握住了黑霧,猛地將它捏成了粉塵。

  “歹毒的心思。”他冷冷道,“斷君生,我記住你了。”

  “那人到底是何人?”岑吟問,“怎麽你看著,好像與他有仇?”

  “我身上之所以有諸多禁製,全是拜他所賜。”蕭無常望著遠處那人道,“雖非他直接為之,卻與他脫不了幹係。”

  鎖鏈加身,不得自由。心中記了一筆,時機若道,定要他加倍償還。

  蕭無常說著,示意岑吟同他回馬車,繼續朝海陵城趕路。

  但他並未察覺,就在他捏碎黑霧的一刹那,一小塊分裂出的霧氣正貼在他身上伺機而動。它趁蕭無常不備,迅速附著在了他敝膝繡著的那隻黑虎上麵,徐徐隱沒其中。

  那黑虎忽然動了。

  它的眼睛眨了眨,發出了一絲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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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盤虯之山,蒼梧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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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透:本文最危險的人物,將於不久後的將來同大家見麵,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