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浮世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706
  塔樓第一層的倉庫房門忽然被暴力擊開,一片滾滾塵煙中,一道藍色的影子驟然閃出,沿著長廊極快地朝前方衝去。在他身後,那童子探出一顆頭來,座下的八條手臂支在地上,死死地緊跟其後。

  蕭無常心知他就在後麵,幾次三番想甩開,奈何走廊狹窄,又無出路。樓梯已經不見了,一切都陷在源風燭的結界之中,無人有退路。

  他在廊中疾馳,那童子緊隨其後,麵容冷漠陰森地盯著他的背影看。蕭無常以為這走廊是個環形,自己或許會回到原地,但跑著跑著,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堵牆,雕龍戲鳳,很是華貴,將前路堵得密不透風。

  蕭無常一見,腳步卻未停,他握緊拳頭狠狠地撞在那牆上,將它撞了個粉碎。然而再向前跑時,他發現前麵又出現了一堵牆。

  但是他卻呲了一聲。就這樣連續撞碎了三四道牆壁後,他跑了半晌,發覺前方又擋著一道一模一樣的牆壁。

  蕭無常終於停了下來。他站在那堵牆壁旁,仰頭望著上麵的雕紋看。在他身後,那童子也停了下來,正冷冷地盯著他看。

  忽然童子的機關下巴長了開來,發出了哢嚓哢嚓的聲響,蕭無常回過頭,卻聽到那童子喊了他一聲。

  “你怎麽不撞了?”它用小孩子的聲音問,“看你似乎,樂在其中。”

  “樂在其中倒是談不上。”蕭無常低頭看著它道,“源風燭,你到底是得了什麽癔症,竟喜好這些怪胎?”

  那童子咯咯笑了起來,座下的八條手臂抖動不停。

  “我知道你是誰。”它仍是用孩子般的聲音道。

  “哦?”蕭無常挑了挑眉。

  “佛國護法神,法名釋無常,俗家姓蕭。”那童子說著,將頭緩慢地在脖頸上轉了一圈,“你在黃泉國大妖口中也十分有名。而更有名的,是無人知道你過去世到底是誰。”

  大約六百年前,黃泉國曾辦盂蘭盆會,邀請佛國諸神赴宴。佛國有護法十八個,非神非鬼,乃是天人。這些護法司掌佛國護衛之事,個個麵容非凡,那場盛會竟齊聚在此,氣場之強震懾得小鬼們不敢現身。

  “你應當知道,天人五衰之事吧?”那童子問,“欲、色二界的天人,皆有五衰之相。一旦壽命將近,便會起衰敗之兆。到那時,神佛也無救。”

  佛國十八護法隻是神位,並非固定其人,隻是暫居其位,行善事,積福報。若是功德已滿,便可得道神界,脫離天人之身。若是功德不足,或是犯下大過,便會很快現衰相,墮落輪回。此二種行徑,皆會空出護法之位,而由他人填補其缺。

  能成護法者,百萬擇其一。但凡任職的天人,大多都能晉升神界,隻有零散幾個武運不佳,輾轉幾度,未能登仙道。

  源風燭幼時聽大妖和母親閑談,說曾有護法因功德不夠,現出衰相,竟妄圖抗命而被天火灼燒五髒而亡。還曾有護法叛出佛國,半途就被其他十七人截殺,幾乎死無全屍。而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乃是上一任第一護法,名薛元縝,居然愛慕一位佛國尊者,而害得那人從高位跌落凡塵,自己也魂飛魄散,實在可惜。

  薛元縝是第一個未能升神界的首席護法。在他死後,曾為第二排行的人便升了首席,行事本分,極其忠誠。而第二席則一直空缺多年,竟無人能可勝任。

  那年黃泉國辦的盂蘭盆會,將所有護法神皆請上台麵。他們來後眾人才發覺,原本空著的第二席竟有了填補,卻無人知道他姓甚名誰,甚至不知他有何來曆。

  這些人從來身世清白,縱有隱瞞,也在合乎情理之中。唯有這個人,過去世的身份一無所查,唯一線索,是他曾為厲鬼,便沒了他話。

  那些尊者稱他為釋無常,又稱蕭無常。寄宿一雙鬼眼,既俊美又邪佞。其他幾位護法同他也冷淡許多,縱然沒有分別心,卻也不與他十分親近。

  但與之相對的,是他在鬼界聲名大噪。無論幽國或是黃泉國,甚至西方地獄,都有不少擁躉。無一例外的,都是說他長得太好看了。

  “真是諷刺啊,蕭護法竟是以相貌英俊聞名地府的,而非武學實力。”那童子道,“莫不是,你坐上這護法之位,靠得也是臉不成?”

  “太子殿下啊,”蕭無常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天生長得醜,如今投個東瀛人也沒投好,更醜了。你這樣明晃晃的嫉妒,有些降低你的格局了。”

  那童子忽然沉默下來。過了半晌之後,隱約傳來一陣歎息聲。

  “我知道你是誰。”半空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他們不知,我卻大約知道。”

  “哦,那你要告訴她嗎?”蕭無常問,“你如今也就隻有她這個籌碼吧?”

  “你在壓製什麽?”那人問,“你同人動手,不敢全力一搏。為什麽?”

  “東瀛人千方百計要為你做一具人身,而非放任你遊蕩世間,你又想過是為什麽?”蕭無常道。

  那人沒有作聲。童子仍是陰森地望著他看,八條手臂卻靜止在了地上。

  “太子殿下,我與你有個相似之處,就是邪氣過重。”蕭無常笑道,“人身是你的屏障,也是你的桎梏。我人身已毀,因此我師父加了許多禁製給我,所以百般掣肘,放不開手腳。”

  他說著,睜大了鬼眼,嘴角咧開,露出了鋒利的獠牙,麵容看上去扭曲而詭異。

  不單如此,他的後槽牙竟也全是獠牙,隻是尋常時將其隱藏,才未被發現。

  “你想做什麽?”蕭無常問,“原本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到底你想做什麽?”

  “是不是你殺的?”那人忽然開口,卻答非所問,“燭龍郡那些影鬼,是不是你殺的?”

  “你對其他人也是這樣盤問的?”蕭無常冷笑。

  那童子忽然動了,躍起來朝蕭無常狠狠抓去。他收回獠牙,冷冷地盯著它看,在那幾隻手快抓住自己時猛地扯住兩條手臂,接著狠狠一踹,哢地一聲將那兩隻手扯了下來。

  但那兩隻手並未停下,張著手指去抓他脖頸。蕭無常卻捏住那手的指骨,將它們一節一節掰成了碎塊。

  隨後他合十雙手,結了法印,朝眉心一點。

  “好孩子。”他輕聲道,“該放開點了。”

  仿佛聽到了他的咒印一般,第三層上的枕寒星忽然脖子一動,周身卷起一道勁風。他額上縛著的紅繩驟然崩斷,道道青筋沿著他脖頸開始蔓延,瞬間攀上了額頭。

  物部重陽覺得這小子有些變了。接著枕寒星便朝他而來,速度快了足有三倍。重陽急忙去擋,隻聽嗡地一聲,手中的刀竟斷成了兩截。

  [野郎!]他低聲罵道。

  眼看著枕寒星再度襲來,重陽向後一退,落在掛滿刀的牆壁前,抬手拔出兩把打刀,腳蹬牆壁朝枕寒星而去。哢嚓一聲,他沒有砍到枕寒星,卻覺得左肩一輕,接著就見自己的左臂落在了地上,手中還緊緊抓著那把刀。

  隱約有血流淌下來,物部重陽卻沒有任何表情。他死盯著枕寒星,嘴角卻露出一絲冷笑。

  接著他手臂的斷口處便探出許多黑線一樣的東西,竄過去盤繞在那條斷臂前,扯住它鑽入了血肉中,隨後黑線拖動,將那條手臂重新接在了肩膀上。

  枕寒星血紅的瞳孔發著微光,麵容卻越發猙獰凶惡起來。

  “少郎君……”他嘶啞道,“這樓裏……全是妖物……”

  “那就都殺了吧。”蕭無常的聲音傳入了他耳中。

  枕寒星忽然嘶嚎一聲,朝物部重陽揮刀就砍。重陽也吼了一聲,兩把刀將他死死攔住,兩人在那間武房裏打得不可開交。

  屏風被砍斷,柱子被震碎,連門扇也被切成了數塊。整座樓似乎都在顫動,第六層那僧人已覺得腳下木板在咯吱作響。

  那藝伎複原人形,卻忽然出現在他身後,釋禦修避開她的殺招,一掌劈在她另一側肩頭,震碎了她一條手臂關節。

  他心中有些戒備,擔憂這藝伎是否有其他機關,不敢輕易損毀。但腳下的地板震動得越發厲害,隱約間,牆壁上似乎已出現了細微裂痕。

  在他之下,第三層的屋中幾乎全是殘磚碎瓦,那兩人打得凶猛,卻不見誰更勝一籌。物部重陽不欲同他僵持,借他刀勁猛然落在牆邊,抬手一掌拍在牆上,瞬間將那些打刀震起,紛紛出鞘直朝枕寒星刺去。

  枕寒星起手打落那些鋼刀,物部重陽緊隨其後,衝著他脖頸狠狠劈下。枕寒星抬手一檔,被他極大的力道推得朝後麵推去,砰地一聲撞在了牆壁上。

  這樣的巨響,令樓上之人都有些震驚。黑封注視著牆壁上那些裂紋,心知這塔樓已岌岌可危,若是拖延太久,隻怕就要活埋在其中了。

  就在這時,他麵前那花魁卻忽然抬手取下了頭頂的發飾,脫去了華麗的外袍。

  他將頭發散落下來,又高高紮起,繁重的衣衫被丟開,隻穿著一件單衣,露出半條臂膀。那花魁身材結實,手臂極有力量,黑封看著他取出一條濕帕子,開始擦臉上的妝容。

  他隻卸了半張臉,卻已能看出居然是個十分英氣的男子,嘴角噙著笑,一絲女氣都沒有。

  “閣下覺得,我為你畫的妝容如何?”他忽然用男人的聲音問。

  “一言難盡。”黑封照了照鏡子,像是有些不滿意,“隻畫了半張臉,怪異得很。”

  他話音剛落,腳下忽然一動,竟裂開了一條大縫。隨後三五把打刀飛了上來,被他接住一把,在手裏轉了個圈。抬起頭時,發現那花魁也捉住了一把刀。

  黑封笑了一聲,將刀架起來,擱在了自己脖子上,扛著它朝那花魁看。

  “你猜誰會贏?”他笑嘻嘻地問。

  “重陽拖得太久了,恐怕還是那孩子更勝一籌。”花魁也笑道,“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那孩子,就算打贏了,也不會就此收手吧?”

  寥若太夫一邊說一邊活動著肩膀。他扭了扭脖子,握緊刀把,忽然原地消失又忽然出現在黑封麵前。

  黑封挑起了眉,立即出刀一擋,攔下了她的刀刃。

  這塔樓裏的刀都刻著咒符刀紋,有斬鬼之能。黑封隻是握著,已覺得掌心發燙,有灼燒之感,暗自諷刺這塔樓主人實在是有備無患。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會任人宰割。黑封握緊手中打刀,同那花魁力博不休。這家夥很有力量,顯然也是常年習武之人,裝得千嬌百媚,騙過了所有人的眼睛。

  他二人正鬥得激烈,卻突然腳下一動,隻見枕寒星與物部重陽竟打到了上麵來。那綠衫少年砍斷那武士的一把刀,又一腳踹在他胸口上。重陽倒退兩步,被寥若扶了一把才沒有摔在地上。

  但枕寒星卻並未罷手。他頭顱搖晃著,忽然轉身盯住了黑封,麵相十分凶惡。

  黑封心中一驚,那小子卻直朝自己衝來,急忙躲避,險些被他掐住脖頸。

  他心知同這小子打隻是浪費時間,幾次試圖製止,卻仍是被追得四處閃避。隻因他身上鬼氣太重,枕寒星見鬼就殺,將他錯當成厲鬼了。

  “蕭無常!你這匹夫!”黑封氣得大罵,“今日若害我辦不成差事,我就把你的腦袋揪下來帶去謝罪!”

  他這樣叫罵,蕭無常當然聽得到。他已經切碎了那傀儡的手臂,童子被他倒提著腳拎在手裏,狠狠地朝牆上摔去。

  那童子本也是傀儡,一下子被他摔成木塊,頭顱咕嚕嚕地滾到了他腳邊。蕭無常一腳踏在上麵碾了個粉碎,接著就仰頭朝上方望去。

  “真是煩得很。”他皺著眉道,“既如此……就到上重天去。”

  一聲鞭響落地,那白骨長鞭已出現在他手上,被他猛地掄起打在了天花板上。

  瞬間那木板碎裂,嘩啦落地,露出了很大一塊缺口。蕭無常向上一躍,跳上去再次揮鞭,直接躍上了第三層。

  這一層已是淩亂不堪,碎石滿地,上方早破了大洞。蕭無常翻身上去,隻見枕寒星追著黑封廝殺不休,那拘魂使被他纏得無法,額頭上已經暴起了青筋。

  “管管你兒子!”一見他來,黑封便對他怒道。

  蕭無常卻將頭轉向一旁的花魁與武士,那兩人一見他來,頓時向後退去,竟隱入隔扇中不見了。

  見他二人遁去,蕭無常也無暇理會,伸手一揚鞭子,扯過枕寒星拎到了自己麵前。

  “他要真是我兒子,早被我打個半死,丟到祠堂裏去跪祖宗。”他拍了枕寒星一巴掌,“清醒點小子,打錯人了。”

  枕寒星停下了手,眼睛卻仍是盯著黑封看,冒著陣陣凶光。

  黑封卻將手裏的刀朝地上一扔,低頭去看時,隻見掌心已泛出一片血色。

  “這太子殿下,真是不近人情。”他諷刺道。

  不過也對。厲鬼這種東西,怎麽會講人情。

  第七層的走廊裏,源風燭正慢慢走著,一步一步朝盡頭而去。他路過那些打開的房門,卻隻是駐足看了看,並未進去。好像他知道岑吟不在其中,看與不看,並無區別。

  因此他就這樣慢慢走著,一直走到盡頭,隨後停下來轉過了身朝向房門。

  正是在那處觀景閣外。

  兩隻手按在門上,用力朝兩旁拉開。那一瞬間他想起了父親,那時自己是門中人,而他在門外。如今開門的是自己,卻是對著別人。

  有些像個死循環的輪回,一轉一轉,受害者亦是加害人。

  這世間事此消彼長,像個怪圈。想逃出之人被束縛,想守護之人失去一切。大約終究都隻是浮世繪上一筆海浪,縱然有人乘著孤舟小船欲登渡彼岸,卻仍是被大神俯視著,仍舊掀起巨浪湮沒在紅日光中。

  源風燭點燃屋內燭燈,走到那屏風之下,仰頭望著上麵貴女像看。許久之後,他伸出手去觸碰那人,卻感覺掌中一片冰冷。

  他深吸一口氣,放下手,轉身朝屏風後而去。刀架空著,窗邊坐著幾具女傀,乍看上去,也沒什麽太大的異處。

  “藏就藏了,拿我父親的刀做什麽?”源風燭笑道,“你要別的我都送給你,唯有這把刀不行。”

  他朝那女傀走來,隨後在榻上盤膝坐下,平視著前麵幾個傀儡不動。

  岑吟就藏在那些傀儡當中,心知大約已經暴露,便靜待時機,打算看準為止再動手。誰知源風燭什麽破綻都沒露,他隻是撥開兩具傀儡,卻將手伸向岑吟的衣擺,輕輕撫平了上麵的褶皺。

  “你倒是會挑。”源風燭低著頭道,“這麽多件衣服,唯有這件是我母親的。還真被你挑中了。”

  他說這話時,從側麵露出了脖頸,隱約可見那淡青色的血管。

  岑吟忽然動了手,那把黑刀猛地架在他脖子上,正對著那血管,輕輕一劃便可割裂。

  但她卻覺得動彈不得,那人竟用一根手指抵著刀刃,如壓著一座山,根本傷不到他。

  源風燭抬起眼睛看著他,臉色沒有任何表情。他同岑吟麵對麵坐著,誰也沒有說話。

  隨後他抬手在岑吟手臂上一點,強迫她丟下黑刀,張開手掌接住了它。

  “蕭無常應該快要來了。”他對岑吟道。

  岑吟怒視著他,等著他接著說下去,可源風燭卻不做聲了。

  他就隻是坐著,也不看她,而是轉頭朝窗外看。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時,是什麽樣子嗎?”源風燭忽然問。

  岑吟沒有作聲,臉色的怒容卻漸漸有些遲滯,像是摸不透他在想什麽。

  “我當時說,你要看看,我是不是活人。”源風燭看著窗外道。

  外麵夜色正濃,星月交相輝映,隱約可見迢迢銀河。向下看時,整座扶桑郡便能盡收眼底,隻見城中亮著許多燈籠,還有一些天燈徐徐升上高空,若非心緒繁雜,這城中夜景實在是美不勝收。

  源風燭笑了一下。

  “你現在覺得,我還是活人嗎?”他問。

  岑吟不知如何回答,臉上怒容已消,眼神漸漸隱藏了一絲悲哀。

  她覺得源風燭的神智已經不太正常了。千年記憶堆疊,從不舍到忘卻,又從忘卻到想起,所有他背負著的,消磨他耐心的東西,早在漫長的歲月裏把他蠶食得一幹二淨。

  “若蟲與蝴蝶,究竟是不是同一個存在?”源風燭又問,“軀體完全轉變,習性大不相同,可靈魂到底還是不是同一個?”

  他書房裏一直放著兩個人形,一紅,一金,一怒,一笑。

  “都說我鳩占鵲巢,甚至說我殺了真正的源風燭,取而代之,獨享父母愛護。”那人笑道,“傳得多了,連我自己也信了,若真是完全不同的兩人,心思倒也不必這麽重了。”

  “你想說什麽?”岑吟終於開了口。

  “你想我對你說什麽呢?”源風燭忽然轉頭看著她問,“說我過去如何困苦,內心桎梏重重,說我徘徊千年之怨,鎮壓扶桑之苦?”

  還是說我有多依戀在意父母,為你講一講我過去之事,博得你同情落淚?

  “隻怕要讓你失望了。因為我不會。”

  我是燭龍太子,是燭龍朝第一戰鬼。沒人在意你過去有何境遇,戰場隻認勝者為王。

  “我沒那麽懦弱。”

  我就在這裏等蕭無常。他肯定會來。

  源風燭望著她看,岑吟第一次見他有這麽認真的模樣。從來他都隻是笑著,或者在想什麽事,許多表情皆會出現在他臉上,這樣的認真卻從沒有過。

  “我的確以為,你可能會拿自己的過去來指責諸人諸事。”岑吟低聲道。

  源風燭笑了一聲。

  “自己哭慘有什麽用?”他心平氣和道,“憑本事說話吧,就算是對上蕭無常,也不必拿誰經曆更慘來羞辱對方。”

  “你是想讓別人來……自願心疼你?”岑吟猜疑道,“你隻管一意孤行,讓別人來為你的所作所為心痛難過,才是誅心之策是不是?”

  源風燭皺了皺眉。臉上的神情有些無奈。

  “……為何聽著有些惡心呢……”他笑道,“還是不必了,我沒這麽想過。”

  “你內心的映射是隻貓。”岑吟回憶道,“為什麽?”

  “我幼時……”

  源風燭頓了一下,像是不想說,又像不得不說,最後吸了口氣,還是說了下去。

  “龍逐風原幼時……生得極像貓。陛下取了小字,名金玉狸奴。”他對岑吟道,“你若是看史書,當是有這段記載的。”

  外麵忽然吹來一股冷風,掀起岑吟一縷頭發,動了動又落下。

  “其實……我早就懷疑你了。蕭無常也是。”她也朝窗外看去,“我們都覺得,你分明就是太子。”

  “你們沒猜錯。”源風燭點頭,“都是聰明人。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覺得很蹊蹺,不如說給你聽聽。”

  “什麽事?”

  “你想知道為什麽我選中你入燭龍郡嗎?”源風燭道,“如此合適之人,哪裏是什麽萍水相逢。我先前注意到你並非天意,而是有人暗示。”

  岑吟心裏一驚,睜大眼睛看著他,覺得像是有口氣梗在喉嚨裏發不出來。

  “有人暗示我你的存在。”源風燭繼續說道,“我夜巡時聽見有人隨意談話,多聽了幾句,這才放在了心上。但現在我覺得,萬一不是無心之談呢?萬一是有人故意透露給我的呢?”

  “他們是誰,你知道嗎?”岑吟問。

  “我不知。”

  “其他的呢?”岑吟不死心地問,“其他的,還有嗎?”

  “你不怕我在騙你嗎?”源風燭反問。

  “你要殺我嗎?”岑吟道,“你若是要殺我,就沒必要這時還騙我。你若是不想殺我,更沒有說謊的理由,我的事與你並無關係,你我之間沒有利益衝突。”

  “我是個喜歡結網的人。對迷局很敏感。”源風燭道,“以我的判斷,一直有人在盯著你。若是再給我一些時間,或許我能推測出一些蛛絲馬跡。”

  不過可惜,大約是沒什麽時間了。

  塔樓忽然動了。

  源風燭轉過頭去,聽到了牆壁碎裂的聲音。有一股龐大的氣場自下而上傳來,來勢洶洶。他持起那把黑刀,站起身來,走回去放在了刀架上。

  “不要動它。”他輕聲道,“你就待在這裏,哪也不要去。不管外麵有什麽動靜,都別出門。”

  岑吟看著他轉身朝門外走去,卻始終沒有回頭。她心裏有疑惑,但更多的卻是猜忌。

  “你想做什麽?”她在那人身後問。

  源風燭停下了腳步。過了一會,他轉過身來看了岑吟一眼。

  “我轉生時,燭龍郡那些陰魂本該一同往生,可卻被幕府中人設計,我怨氣不散,他們也不得安息。”他道,“你若問我想做什麽,我想讓那些東西超度,從此以後,燭龍郡不再存於此世。”

  “你要怎麽做?”岑吟驚訝地問,“隻是為了這件事?”

  “不止這一件。”源風燭對她笑了笑,轉身拉開門,“你不知道,更好。”

  門在她麵前被關上,外麵的喧囂似乎一下子靜了下來。偶爾有風吹來,掀起那屏風上貴女的麵紗又落下,卻始終看不到她究竟是何模樣。

  岑吟站了起來。她朝那扇屏風走了過去,忽然想看看那女子的麵容。

  她來到屏風之前,仰頭望著畫像看。那女子穿著十分貴重,但看起來,卻分明是南國人的裝束。

  猶豫半晌後,岑吟抬起手,朝那麵紗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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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