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機關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7412
  這塔樓裏,四處布著許多絲線,如蛛網一般交織。線上附著了靈力,幾乎不可見,卻將整座樓都網羅在內。

  甚至……整座扶桑郡。

  燭龍太子靈力極強,幾乎未有枯竭之時,昔日被強做郡中地縛惡靈,早將靈氣滲入地下,與之循環不休。而後扶桑郡建造神社供奉他,受了香火,更加持了他之能為。因此他雙瞳常現綠光,內藏鬼火,所見之物十分清晰。

  他就如同這座郡城的靈魂一般,諸人,諸事,隻要他想,就逃不過他的眼睛。

  源風燭若生在吉時,五行俱全,怨氣解,順天命,生來帝王相,必居高位。可惜時也命也,仍是生在凶時,五行有缺,帝王命亦坎坷多變,且身形與命格相衝,加之靈氣過強,竟損了視力,夜間常常看不清東西。

  “我其實,不喜歡東瀛。我心中歸屬仍是中原。”他對岑吟道,“不過我幼時一直在東瀛,耳濡目染,許多習俗成了習慣。想來也是諷刺。”

  “你到底有什麽目的?”岑吟盯著他問,“你隻是想知道是誰殺了你的部眾嗎?”

  “你猜猜?”

  源風燭笑著,將一手前伸,側過肩膀擺出了架勢。他的眼神越來越冷,最後殺氣騰騰地盯著岑吟,那股狠勁令人不寒而栗。

  岑吟心知躲得過十一躲不過十五,於是深吸一口氣,持著拂塵紮起了弓步,示出了的道家逍遙掌法。

  但二人之間,勝負本不在招式,而在內力與經驗。岑吟心知自己麵對的不是什麽年輕男子,是已過千年的妖邪惡鬼。他不但得了人身,還記得為太子時的過往和徘徊千年的怨氣。這種人,本身已超越了人鬼之限,而成了一個妖物。

  “動手吧。”源風燭道,“你先請。”

  岑吟也欲先下手為強,當即朝他衝去。她招招迅猛,直攻要害,但源風燭或躲或隱,竟不被她碰到分毫。反倒是岑吟,幾次險些被他掐住脖頸,卻又擦過去沒有碰到她。

  她的麵容漸露吃力之色,源風燭卻一直在笑,好像在逗弄一隻小貓,看著她發火,再小心避開她的利爪和獠牙以免受傷。

  中原百邪鬼中,幽寂王不在其列,因而燭龍太子是諸鬼中身份最貴重者。也因其怨氣極深,百般超度不能,所以據傳其實力也遠在諸鬼之上。

  源今時能壓製他,並非更勝一籌,而是碰了運氣。他為將其鎮壓塔樓而數次周旋,又學兵法設下圈套方才困住太子,亦付出了慘重代價,更累得自己不得善終。

  岑吟不是他對手,百擊不中,漸漸力竭,退到門邊喘氣。她的手腕有些發抖,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珠。

  再觀源風燭,一絲反應都沒有。他隻是活動著關節,隨後扭了扭脖子。

  他脖頸的骨骼發出了咯吱聲,生猛得令岑吟覺得很可怕。

  “黃泉貴子……”她不甘心地小聲罵道。

  “黃泉貴子之名,是幕府先叫出來的。”源風燭眯起了眼睛,“那些將軍與大名知道我的身份,以此來諷刺我與我父母。民眾不知所以然,隻是看我也不像南國人,也不像扶桑人,就隨著取笑,調侃於我。”

  “你同我說這些做什麽?”

  “你又不問我,我隻有自己說了。”

  “自說自話,你覺得有趣?”岑吟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臂悄悄推著木門,去發現紋絲不動。

  她的動作自然逃不過源風燭的眼睛,但他卻輕笑著,隻當沒看到。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意味深長道,“多知道一些,沒有壞處。”

  “那些人去哪了?”岑吟問,“你不會殺他們,他們在哪?”

  “就在樓下。”源風燭說著,踩了踩地板,“活著呢。不過……”

  他說著,卻抬起一隻手,五根指頭上皆繞著絲線,通向一旁的紅木柱子上。

  源風燭側耳聽了聽,眼睛微微動著,模樣很是純良。

  “你的那位蕭公子,在第一層。”他望著岑吟,補了一句話道。

  他盯著人看的時候,一臉無辜相,眼神非常幹淨通透,任誰也不會覺得這是個厲鬼,好像怨氣不散,徘徊千年這八個字與他無關。

  “你這妖物,既得人身,還有何不知足!”岑吟被他誆騙許久,早已惱火非常,“你這具皮囊,多少人想要還不能得,你倒是半點也不知珍惜!”

  “是我不知足,還是人心不知足?”源風燭反問,“本就是東瀛人利用我,而我也認了。可他們卻設計了我,損了我命格,既不順我意,這皮囊有何要珍惜的?”

  他轉世之時帶著怨氣,以至於一出生就命格極克,而他郡中百姓,一個都沒能被超度。

  因此他心中的嗔恨更甚。

  “啊,話說回來,倒也是,也要珍惜一些。”源風燭揉了揉太陽穴,“不然的話,有哪個女人願意碰我呢?這男人啊,不能光看起來舒服,摸起來……也要舒服才行。”

  岑吟覺得他怕不是瘋了。這話怎麽聽怎麽讓她毛骨悚然。

  源風燭忽然伸出一條血紅色的舌頭,慢慢舔過了他自己的下唇。

  “好熱。”他低聲道。

  岑吟哪見過他這模樣,覺得這不僅僅是瘋了,簡直是浪蕩。這傷風敗俗的模樣他也做得出來!

  她忽然有了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那些女人是不是你殺的?”岑吟問,“是不是你?”

  “你覺得呢?”源風燭笑著反問。

  “你為什麽要殺這些女人?”岑吟怒道,“其實你就是太子,為什麽你自己不承認,卻要把水潑給燭龍太子?”

  “我十六歲之前,並不知我到底是何人。即便今日說起,也覺恍如隔世,竟不像是自己。”源風燭道,“忘卻的感覺太美妙,享受一切心安理得。有時候寧願自己是現在的自己,而與龍逐風原沒有關係。”

  幹說話太無趣了,不如我們來做個遊戲吧。他對岑吟道,玩捉迷藏怎麽樣?這一整層隨便你躲藏。你有一炷香的時間,然後我會來找你。

  如果我輸了,扇子還你,也可以放了你。若是你輸了……

  他沒有說完,隻是笑著,但顯然包藏禍心。

  岑吟身後的門忽然開了,走廊裏又黑又暗,窗子已被封住,隻有模糊的月光透過窗紙撒在了地上。

  “你要小心。”源風燭對她笑道,“也許你怎麽藏,我都找得到。”

  岑吟想都不想便轉身衝出了門。雖然她深知他大約在耍弄自己,但若留在房中,也沒有其它退路。

  這塔樓極大,樓梯卻已不見,屋子一間一間關著門,她無處可藏,隻能接連拉開幾扇門,而後躲進了一處較遠的觀景閣中。

  她一進來,便看到了一張巨大的屏風,上麵繪著一個貴氣女子,臉卻被白沙遮蔽,不得而見。岑吟忙亂地拉好門,繞過屏風朝屋內走,卻看到一張小桌,上麵置著刀架,放著一把黑刀。

  她一見,立刻將那把刀拿起來,握在手裏防身。

  屋子雖大,可躲避之處卻不多。她朝一旁看去,發覺窗戶正開著,旁邊放著一張方形榻,似是觀景所用,上麵正坐著五六個女人,皆穿著十二單轉頭朝窗外看。

  岑吟被嚇了一跳,仔細看時,發覺居然她們都是傀儡。

  她走到窗邊,用黑刀朝窗外探。果不其然設了結界,根本不能出去。風吹得進來,卻帶不走任何東西。

  岑吟看了看那些女魁,又看了看屏風,決定賭賭運氣。她抬起手來,拉開了頭頂的發簪,將一頭墨發悉數散落。隨後她扯下一個女魁身上的衣服,將她藏在簾後,卻將那衣服如袍子般披在了自己身上。

  接著她藏起刀,同其他女魁坐在一處,也轉頭往窗外看去。

  但若隻如此,必然是瞞不了源風燭的。於是她取出幾道符咒攢在掌心,催動咒法,一來屏息凝神,二來閉塞掉生人氣息,讓來人以為自己隻是傀儡,便隱在了那幾具人形之中。

  源風燭則在離她很遠的屋中點燃一支清香,慢慢坐下來,低頭去吸香氣。吞了兩口後,他咳嗽了一聲,抬起手來擦了擦嘴角,接著閉上了眼睛。

  他輕輕晃著指尖所繞的傀儡絲,靈識漸漸附著其上。那絲無形似有形,有形也無形,沿著那承重柱徐徐向下。

  它在柱子上微微晃動著,從第七層牽扯至第六層,如龍一般盤繞著柱身仍是在朝下走。

  釋禦修卻在此時抬起了頭。

  那一雙藍色眼珠望著柱子看,顯然是注意到了那絲線。

  在他麵前,容貌美麗卻從來不笑的藝伎正冷冰冰地盯著他看。她手中持著兩把懷劍,一隻藏在袖中,反手持著伺機欲動。

  那僧人一言不發,他雙掌合十,眼珠卻通透發亮,鈷藍色的眼睛望著那藝伎,很快便參透了她那虛假的皮囊。

  “傀儡。”他輕聲道。

  那藝伎忽然對他行禮,嘴唇不張,但卻說出話來。

  “大師是如何發現的?”她問。

  釋禦修的左眼眯了一下。

  “閣下腹語術的確厲害。”他道,“隻是傀儡終究是傀儡,半點不像生人。”

  “大師可知傀儡有何好處?”

  “貧僧不知。還望賜教。”

  “刀兵不痛,百殺不死。且忠心不二。”那藝伎晃著頭道,“大師,可要與這傀儡過兩招?”

  釋禦修仰起頭,看了看天花板。

  “閣下居然有閑心同我過招。”他輕聲道,“看來……上層已在你掌控之中了。”

  “不敢,不敢。”

  那藝伎說著,忽然持劍朝他直衝而來。釋禦修閃身避過,側頭瞥了她一眼。瞬間懷劍便到眼前,但他下盤極穩,仰頭躲開後便俯身,手撐地一個掃堂腿過,逼得那藝伎空翻避開,退到了一旁。

  這僧人腿風極勁,若是避不過,她半截小腿已斷。藝伎看著那僧人站起身來,臉上冷淡如舊,一雙藍色眼睛毫無波瀾。

  “若打壞了這裏,可要賠償?”釋禦修問。

  “不必,不必。”藝伎道,“不怕你打壞,怕你打不壞。”

  “好。”

  釋禦修說著,將手握成拳頭,猛地回身打在一根柱子上,立即將它斷了半截,上麵的絲線嗡嗡作響。

  藝伎朝他脖頸便刺。釋禦修一掌劈在她肩頭,啪地一聲震裂了她肩膀處的木料,接著一拳打在她腹部,將她擊得向後摔在了牆壁上。

  但那傀儡扭動著四肢,搖晃著手臂,突然再度猛衝而來。那僧人身後有一扇屏幕,被他扯下半扇,擊碎在藝伎身上,生生打落了她手中一把懷劍。

  他大可乘勝追擊,但卻適時收手,任由那藝伎重新拾刀,歪垂著機關鬆動的脖子盯著他看。

  “你居然停手了?”她問。

  “縱然是木頭人,也是人形。”釋禦修道,“人形之物便有靈氣。沒必要趕盡殺絕。”

  那藝伎忽然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接著隻見她身上機關動了,隨即手臂外翻,四腳著地,抬起頭朝釋禦修極快地爬了過來。

  那僧人微微眯起眼睛,在那藝伎來時空手翻過,卻一把扯下了她頭上的簪子,轉身釘在了一根柱子上。

  但他沒有鬆手,而是拔出簪子反複再刺,錘得那柱子咚咚作響。

  實木傳聲沉悶,且速度略慢,過了第五層傳到第四層時,已是有些鈍了。

  黑封聽到了木頭聲響,便也朝柱子望去。他側耳停了一會,忽然嘻嘻一笑。

  “哦,佛國人的密語。”他饒有興趣道,“可惜我聽不懂。”

  大約是傳話給蕭無常的。黑封雖然有興趣,卻也懶得破譯。屋中點了許多燭火,照得燈火通明。他轉頭看著麵前那豔麗的花魁,朝她花裏胡哨的衣衫、首飾和妝容反複打量。

  花魁卻掩住了自己的口。

  “啊啦,居然不是那孩子嗎?”寥若太夫驚訝道,“我還以為會是那個小書童。”

  “我不好嗎?”黑封呲牙,“我不比那破書童強百倍?你不滿意?”

  寥若看了他片刻,忽然笑出聲來,聲音十分清脆。

  “你是男孩子嗎?長得好像個女孩子啊。”

  “我係男仔啊。”黑封不滿道,“長得陰柔,但我係靚男。”

  花魁又笑了。黑封看她笑個不停,便仔細地盯著她看,終於隱約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你是男人還是女人?”他一臉奇怪地問。

  “連你也認不出來嗎?”那花魁笑道,“我是男人。如假包換。”

  “哇,那你的妝真好看。”黑封興奮道,“早知男人也能這麽美,我就也化化妝,回去嚇小白茶一跳!”

  “既然閣下想化妝,不如我來幫幫你?”寥若太夫笑道。

  “哦?你怎麽幫?”

  黑封興致極高,寥若見了,便取出隨身拿著的提袋,從裏麵取出了妝粉來。

  “不來試試嘛?”她搖晃著提袋,又取出了一些東西來,“我還有青黛,胭脂,花鈿,你想要什麽妝都可。”

  “好啊。”黑封樂顛顛地走上前去,“來來來。小白茶老說我長相凶,你把我化溫柔一點。”

  花魁持起妝筆,沾了一些胭脂朝黑封臉上化去。筆到近前忽轉變得殺氣騰騰,直刺向黑封瞳孔。那黑衣年輕人側頭一躲,接著將手一伸,扯住了花魁的手腕。

  “不是幫我化妝嘛?”他笑嘻嘻地問,“何必大動幹戈呢?”

  “哪裏哪裏。不妨礙你化妝。”

  寥若笑著,忽然起手一抖,瞬間將妝粉散在了他臉上。

  黑封隻見滿目白煙,被嗆得直咳嗽,伸手來回驅散著。寥若卻趁此時機再度朝他臉上刺去,黑封躲閃不過,被她劃了幾道,雖無傷大雅,卻很怕自己被那人畫成一個大花貓。

  “啥子鬼。”他咳嗽著道,“花粉嗎,好香啊。”

  妝粉散盡,露出了他那張臉來,竟比先前白上好一層。寥若那幾道並未真的擦碰到他,反而淺淺擦過他麵頰,竟如塗了淡淡的腮紅一般,讓他麵上有了血色。

  隻是看著更陰柔了。

  “啊。”黑封忽然從自己的腰封裏取出一個銅鏡,仔細地照了起來,“我真美。”

  “還差一點。”寥若道,“再加些暗紅眼影,更美。”

  她說著,將妝筆一轉,直朝黑封而去。兩人同時出手,互不相。妝粉四處散開,如白霧一般將屋內襯得越發朦朧。

  黑封不善妝容,到底是寥若更勝一籌,隻是沒刺中他的太陽穴,而在他右眼尾畫了一抹紅影。

  頓時那拘魂使的右臉便嫵媚起來。

  “哎呀,真好看。”黑封打鬥間歇,仍不忘照著鏡子道,“勞煩姐姐另一邊也畫畫。”

  屋內的香氣頓時變得濃鬱起來。

  而柱子上的響聲未停。在樓層之下,第三層的房屋中,枕寒星早已聽到了上方傳來的響動。但那響聲到他這裏已是微乎其微,隻大約能判斷是一句密語,但決計是傳不到樓下的。

  枕寒星明白那人意圖,一邊聽一邊在耳中反複牢記。在他旁邊處,物部重陽卻持起了刀,陰森地盯著他看。

  兩人身旁的牆壁上掛滿了刀,各色各式,應有盡有。重陽看枕寒星兩手空空,覺得自己同他並不公平,便衝枕寒星揚了揚頭。

  “小子,你是空手與我打,還是我為你找一把刀來?”他問。

  枕寒星不做聲。他看著重陽手裏的刀,沉思未定。

  物部重陽見狀,哼了一聲,走到一旁的屏風前扯下上麵一把打刀,丟給了他。

  “來吧。”他道,“你先來。”

  枕寒星接住打刀,握緊刀鞘,猛地拔出利刃來。那刀刃閃著寒光,一看便知極快,雖比不上源風燭那把,卻也是一把好刀。

  他閑暇時看了些東瀛刀譜,雖不熟悉,卻隱約學了些雛形。物部重陽算是成手,今日與他交鋒,倒是讓枕寒星有些想看看他的本事。

  於是他持起刀,也不含糊,直接朝重陽衝了過去。

  兩把刀交接,嗡嗡作響。物部重陽乃是一流武士,源風燭貼身護衛,刀法極好。劈砍之間利落幹脆,打得枕寒星竟有些招架不及。

  他是新手,雖有天賦但卻欠經驗。縱然勉力跟上重陽的招式,卻仍是被他壓製著,連柱子都無法靠近。

  “你是有些神通的吧?”重陽用他那東瀛腔的官話問,“為什麽不用你的神通殺我?”

  “不公平。”

  枕寒星奮力挑開他的刀,雖然吃力,但並不慌張。重陽卻冷笑著,再度舉起了打刀。

  “就算你用神通,也未必是我的對手。”他傲慢道,“當年一百個孩子,隻挑一位做少主護衛。我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

  “巧了。”枕寒星也持起了刀,“當年一百個參童,都是神人口中之物。唯有我活下來了。”

  “不一樣。”重陽道,“我是在鬥場殺了那九十九個孩子,才活下來的。”

  重陽說著,朝他猛衝而來。枕寒星與他在屋中連打了十幾回合,愈發覺得此人實力強勁。隱約之間,激起了他一絲好勝心。

  “你很厲害……”他架著重陽的刀,刀鋒在微微抖動。

  但是……我也未必會輸。

  枕寒星眼中閃過一道紅光,殺氣驟然迸發,抵著物部重陽一路後退。兩人持刀砍殺,短暫地勢均力敵,但枕寒星勢頭生猛,轉眼便將重陽抵在柱子上,接著朝他頭部砍去。

  重陽去攔他,兩人刀刃交接,相互砍在那柱子上。枕寒星刻意加深了力道,將上方傳來的響動朝下麵傳去。

  第一層的庫房內,蕭無常的耳朵動了動,朝柱子看去。在他身旁,兩具女傀已被他撕成了木片,另外兩具則釘在牆上。而那八臂天女正陰森地浮在半空看他,手臂關節還在不斷扭動。

  他腰上的扇子已不見了,不知何時被源風燭盜走的,大約是墜下去一瞬,被他用傀儡絲所取。蕭無常臉色極差,他盯著那天女,口中卻解著那道密語,顯然是聽懂了。

  “七層,已空,”他低聲道,“傀儡,機關,轉動,陰靈,依附。”

  應當是說第七層之人不是對手,源風燭已空出手來對付他們。而這傀儡上有機關,甚至還有陰魂依附其上。

  蕭無常皺起了眉,心說難怪這東西這麽凶。

  “源風燭……還真是把東瀛人對他的那一套,用在了東瀛人身上啊。”他道,“居然用陰魂來控傀儡,而他隻需掌線就好,真是青出於藍。”

  就在這時,仿佛順應他的話一般,那飛天傀儡忽然動了。隻見她徐徐落在地上,八條手臂上下舞動,接著身上的機關便開合起來。

  蕭無常看著她摘下了自己的頭,翻倒過來,八隻手如蜘蛛腿一樣立在了地上。兩條腿收回,腰部打開,整個身體向外翻,露出了裏麵的東西來。

  那飛天的腹中竟有一個童子人形,原本是大頭朝下,但她翻過來後,便呈盤膝坐態,僅有三歲大小,麵容陰鬱冷漠,手中持著鈴鐺,眼珠一眨一眨,仰頭望著蕭無常看。

  那飛天將頭顱遞給童子,童子抱在懷中,於是飛天的手腳便都落在了地上,整個人如一朵被剝開的蓮花,那童子盤坐其上,像是坐著一個長滿了手腳的蓮花台,實在看得蕭無常一陣不適。

  但隨即那童子便張開了口,口中吐出無數銀針,皆淬了劇毒。蕭無常急忙閃避,躲閃之間,幾次險被刺中眉心。

  那童子本是傀儡,卻像是生了眼睛一般,直直地追著他轉。他懷裏那飛天的頭顱也在盯著蕭無常看,把他看得毛骨悚然。

  “源風燭!”他厲聲道,“你當真是個神智怪異的瘋子!”

  那飛天的頭顱忽然動了,猛地從那童子手中躍起,從當中裂開,瞬發數支毒箭朝蕭無常刺來。他躲閃不及,一把扯過一個女傀身上的十二單,在半空繞著將那些箭收納了進來。

  那頭顱忽然又合攏,張口欲上前撕咬他脖子。但蕭無常在它來時一腳將它踢到了牆上,立刻碎成了三五個木塊。

  接著他便起手朝柱子上劈去,竟生生劈斷了那上麵幾根難以察覺的絲線。

  那絲線被斬斷,如經脈受損一般,貫通七層塔樓的靈識便向上竄去。它在枕寒星與物部重陽拚殺時擦過他們的刀刃,又向上層貼著黑封的指尖借他靈力躲避,被他甩飛後便沿著牆縫上遊,在途徑釋禦修身旁時被他一抓,險些掐碎,隻帶著些許光點回到了源風燭指尖。

  他坐在第七層的蒲團上,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香已經燒空了。香灰卻不散,而是盤成了亂糟糟一團,如剪不斷的亂麻一般。

  源風燭卻笑了起來,化去指上絲線,緩緩站起了身。

  “時辰到了。”他輕聲道。

  該是去尋人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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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藏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