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衣人-迷障
作者:
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8003
有詞曰,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全則必缺,極則必反,昔日燭龍郡如何顯赫,今便如何蒼涼。
此地同正門尚有些距離,所經之處乃是翁城民居。街道狹窄幽暗,商鋪了無人煙,不見浣衣婦,亦不見羽林郎。
岑吟乘著金蝶,飄入翁城中時,耳邊便傳來一陣笛聲。那笛音蕭索孤獨,遙遙自那殿中傳來,忽近忽遠,時而回蕩四方,時而又微不可聞。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那金翼使道,“終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矣。”
“你倒是頗有感悟。”岑吟笑道,“隻是不知,你們郡守到底要我做什麽?”
“尋人。”
“尋人?”
“扶桑郡連月來,神隱了多位女子,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金翼使道,“有傳言說,是燭龍太子作祟,畢竟這扶桑郡妖邪,隻有他一個。”
“你們郡守曾同我說,此事乃是人為。如今看來分明是厲鬼作祟,果然他是在誆人。”
“未誆未誆,的確是人為。郡守夜夜在城中獨巡,皆無功而返,心知那些女子凶多吉少,便召請了冤魂來問,方才知道是有人捉了她們,藏入了這燭龍郡裏。”
“他召到了失蹤女子的冤魂?她們沒說是何人所為?”
“她們隻說,是被一具骷髏忽然拖走,從崖上掉入了郡中,一路逃到宮殿內,便不知發生何事了。”金翼使道,“再有意識,竟成了冤魂,連肉身也尋不到。”
“源風燭是個有能耐的,竟沒找到燭龍郡在何處嗎?”
“其實,郡守早已查到了燭龍郡下落。但可惜,也不知那盜女狂徒用了什麽手段,此郡竟唯有女子能入。郡守嚐試多次,皆無功而返,所以……”
“所以,他就想到了以女子為餌,替他入燭龍郡巡查。”
“正是。”
“嗬,到底你主子厲害,把人耍得團團轉,還尋上我為他辦事。”岑吟冷哼,“想我拾扇次日,便聞聽有女子消失,後又說人找到了,我才安了心。哪曾想今日還是輪到我了。”
“此事,要同你賠個不是。得罪女冠,實在抱歉。”金翼使賠禮道,“實不相瞞,你來那日,郡裏並無女子神隱,原是郡守放出去的幌子。”
他先是放出話,說又有女子神隱,事先將人藏在郊外,隨後封了郡城。過幾日後帶人親自去尋,說女子找到了,接著便開了城門允許往來通行。
“他費這事做什麽?”岑吟不解道,“幹脆一封到底就是,何必開了關關了開。”
“原因有二,其一,方便那真凶跑路,好就地擒拿。”金翼使道,“先封幾日郡,到處抓人,而後又忽然開城,換作是君,君跑不跑?”
“跑,我肯定跑,就算當日不跑,過幾日我也要跑。”岑吟果斷道,“那其二呢?”
“其二,是為了留你。怕封得晚,你先跑了。”
俗話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岑吟暗自猜測,隻怕這位源郡守,一老早就盯上自己了。
“他留我做什麽?就為了選個女人替他去燭龍郡?”她挑起了眉,“這郡中女子千百,怎麽就非我不可。”
“郡中女子千百,會陰陽術者寥寥。若用尋常女子,必累她丟了性命,亦成不了事。縱然能成,造此殺孽又是何必。”
“如此說來,你們郡守倒是個勤政愛民之人。我真是低估他器量了。”
她這話看似誇讚,實則有嘲諷之意。金翼使心中了然,沒有應聲。
它穿過翁城,來到了燭龍郡正門處,展翅穿門而過,來到了街道中。
街上甚是幹淨,纖塵不染,卻空無一人。店鋪有開有關,石辟邪聳立在外,風吹日曬,已陳舊不堪。
此地雖說氣派,卻陰鬱冰冷。岑吟抬頭望去,見屋簷下懸著宮燈,一隻隻黯淡無光,風不起,便也不動。
但無一例外,皆十分明淨,連燈油都未有絲毫滲出。
“這燭龍太子,隻怕是有潔癖。”岑吟忽然感歎了一聲,“也太幹淨了些。”
“傳聞之中,確有此事。”那金蝶答道,“他所居處極為潔淨,不許有一絲汙濁。掌管燭龍郡時,上行下效,頗有功績。”
“常言道過猶不及,他這郡城太過整潔,反而有些突兀。”岑吟低聲說,“再如何喜淨,沙場之上又如何能淨。”
金翼使沒有應聲。它揮著翅膀,朝郡中央飛去。
“那蝴蝶,你要載我去哪裏?”岑吟問。
“去郡城宮殿處。”
“叫你蝴蝶多有不便,你可有名字?”
“君稱我蜜官便是。”
蜜官……原是蝴蝶別稱。岑吟暗自思付,覺得有些意思。
經過街道時,兩旁的宮燈忽然一盞一盞亮起,循在他們身後,好似追逐著他們的背影,分毫不落。
城中之路兜兜轉轉,如迷宮一般彎彎繞繞。那巍峨宮殿聳立在遠處,不知要拐多少彎才能近前。
那金蝶飛得低,不快不慢。岑吟乘在其上,轉頭去看周圍店鋪。宮燈亮起時,門扇上隱約有人影現出,一動不動,身姿卻如畫像一般精妙。
耳邊隱約傳來了女子笑聲,清脆動人,如沐春風。
[殿下弱冠之年矣,該娶妻了。]那女人道。
[急什麽。待我領兵奪了塞北之地,為父王賀了壽,再娶不遲。]
[再等下去,殿下垂垂老矣。]
[我必不會老。]那男子笑道,[兵亂未平,怎敢老去。]
[殿下小心,一語成箴。]
岑吟朝宮燈看去,忽然發現那上麵繪著許多工筆畫,似是太子生平,從皇後胎夢,到幼時習武,再到少年策馬,直至禍起燭龍,皆曆曆在目。
殿下今在何處?有人輕聲問道。
蜜官忽然停了下來,觸須揚起,十分戒備。岑吟不敢作聲,正左右觀望,眼前卻突然現出繁華集市,人山人海,琳琅滿目,一片熱鬧景象。
貴女們挑著首飾,公子哥揚鞭出城。商販吆喝聲不斷,屠夫宰殺著豬羊,說書人一拍醒木,大喝一聲萬事皆休。
笛聲驟響,那些人忽然齊齊轉頭,盯著岑吟,一片死寂。
再回神時,街道空蕩如舊,無人無聲,好似方才皆是幻影,無處尋蹤。
“這……”
“噓。”
蜜官要她噤聲。它繼續向前飛著,穿過了那片街道。
殿下今在何處?又有人輕聲問。
那金蝶載著她,徐徐穿過街道。不遠處有十字口,它閃避著宮燈光輝穿梭而過。
驀地,岑吟看到一個紅衣小兒牽著風箏跑過,風箏上繪著一個大大的祭字。
她急忙轉頭,卻四處不見人影。
蜜官仍是飛著,忽而又穿過一個十字口。隨即,岑吟又看到了那紅衣小兒,仍舊持風箏跑過,梳著總角,麵色十分冷漠。
待要看時卻又不見了。
岑吟詫異不已,手指緊緊地攢著人參。一人一蝶經過第三處十字口時,赫然再遇紅衣小兒,還是舊模樣,跑得無聲無息。
她有些慌了。待到第四個十字口,遠遠就看到紅衣童子佇立在街道旁,身影小小一個,正朝著她這邊看。
他這次沒有再跑,而是持著風箏停在原地,像是在等岑吟。
那金翼使卻停了下來。
“神三鬼四,這燭龍郡本無人,哪裏來的童子。”它對岑吟道,“還一襲紅衣,定是厲鬼。”
“君以為,如何是好?”
“不如繞道而行。雖遠了些,但還是穩妥為上。”
“好。”
於是蜜官便轉了方向,朝東而去,繞開那十字口,走起了遠路。
可這遠路也不甚太平。行著行著,就見那天色越發深紅起來。屋簷下宮燈愈來愈亮,路上竟出現了許多黑色人形,皆是單薄剪影,或坐或立,或交談或瞌睡,神態各異,隻是漆黑一片,看不出本相。
蜜官示意她噤聲。岑吟掩住口鼻,坐在蝴蝶背上隨它飛去。沿途隻見那些人影雖數量繁多,卻一動不動,好似肉身一瞬間蒸發,僅徒留影子孤身在原地。
岑吟以為它們是影壁人,但卻有覺得不太一樣。這些人影更像是被定格在此地,守著那空蕩蕩的燭龍郡,守著那位英年早逝的太子,雖過千年仍未離去。
殿下今在何處?那聲音又輕輕響了起來。
“清影渺難即,飛絮滿天涯。”蜜官道,“都是些苦命人。”
岑吟沒有作聲。坐下金蝶仍舊飛舞著,漸漸行過一處十字口,又飄然而去。
但就在這時,岑吟看到前方站著一個男人,穿著一襲青色狩衣,戴著立烏帽。他衣上繡著笹龍膽,手裏持著一把打刀,正朝著宮殿的方向看。
眾人皆是黑色,唯有他一身彩繪,很是與眾不同。
“源風燭?”岑吟驚訝道。
蜜官經過他身邊,看清了他的臉,卻好像並不是源風燭。源風燭二十八歲,那人要更年輕些,眼尾下沒有淚痣,但卻與源風燭有六分相似。
“是今時先生。”蜜官道,“郡守的父親。”
那人一動不動,眺望著遠方,好似一尊石雕。
岑吟很疑惑他為何會在此處,蜜官卻繼續向前飛去。飛著飛著,卻又見源今時佇立,仍是一樣的穿著,一樣的姿勢。
越是向前,便越是反複。無數個源今時,出現在那燭龍郡無數個岔路口。他一直在望那處宮殿,墨色的眼珠同源風燭一般無二。
“他為何會在這?”岑吟有些詫異,“他……不是早已亡故了?”
“今時先生,二十歲那年以陰陽師的身份,自東瀛來南國扶桑郡,處置太子作祟一事。”蜜官道,“燭龍太子怨氣千年不散,徘徊在扶桑郡中,傷了許多人命。後來經由今時先生鎮壓,才漸漸平息下來。”
源今時那時正年輕,獨自一人引那古戰場現身,同太子周旋抗衡。燭龍太子奇凶無比,源今時為了鎮住他,險些搭上了一條命。
雖說那時無事,但想必也是傷了命格,否則便不會有切腹自殺的死局,落得如此下場。
岑吟聽罷,覺得有些惆悵。但此時,卻有隻言片語傳入她耳中,斷斷續續。
[他與我有些相似……]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道,[不欲殺他……鎮住就是……]
那聲音隨著蜜官的飛舞而漸漸遠去。前方道路忽然開闊起來,人形也不見了蹤影。轉過一條長街之後,巍峨宮殿便在眼前了。
岑吟眼見著目的地將至,便坐直身子專心起來。但就在快到台階下時,她忽然看到一個身著紅衣的東瀛女子立在階下,塗著白麵,嘴唇鮮紅,側握著一柄紙傘,正在徐徐轉動。
十分像前日裏看到的那個傘女。
但忽然她便不見了。台階上空空的,唯有殿門外懸掛的門簾在隨風輕動。
蜜官停在台階下,長足落地,觸須微動,像是在抬頭觀望。岑吟感覺到那宮殿陰氣陣陣,森然非常,當中必有凶悍之物,恐非自己所能駕馭。
“這裏麵的東西很凶……我未必是對手。”她對蜜官道,“貿然闖入,恐你我都不能善了。”
“郡守對此,大約有應對之法。”蜜官動了動觸須,“且入內一觀,若有不測,我自會護你周全。”
言畢,它便再度飛起來,直朝著宮殿而去。
岑吟心知,這地方乃是太子居所。寶殿珠樓,碧瓦重簷,皆是燭龍朝舊式。殿前有一處影壁,上雕龍鳳仙輿圖,下有帝王攜萬民拱手觀瞻,衣上花紋乃是十二紋章。
[謝上天垂憐!賜我燭龍太子!]隱約地,她又聽見了言語聲。
蜜官繞過影壁,落在正殿庭院之外。岑吟翻身下來,見它又化作了尋常蝴蝶大小,旋在她周身上下紛飛。
“此處我已不能再行了。”蜜官對她道,“郡守說,那些女子或許會在殿中。無論生死,勞女冠一試。”
岑吟仰頭望著那巍峨宮闕,隱隱約約地,覺得同那幽寂王的宮闕有相似之處。
神龍朝滅後,便是幽朝興盛之時。相隔倒也不遠,想來當有共通點。
“我曾在書上,見南國史官說若太子不死,神龍朝尚有喘息之日,或可再行五百年大運。” 岑吟回憶道,“但可惜太子亡故,神龍朝國運已破,不出三百年便改了天日。”
“三元九運,皆有定數。非一人所能為。”蜜官抖著蝶翼道,“他們太仰仗太子了。”
“你說,太子是好人嗎?”岑吟問。
“為何問我?”
“你是源風燭使役,想必他祭祀不止一次,你們對太子定是比我了解多了。”
“雖了解些許,話卻不敢說。”蜜官道,“太子想在史書裏要一個名分,可惜,卻無人能給。”
時隔太久,已無法逆風翻盤。史書裏他仍是罪人,亦有言官口誅筆伐,痛罵他不忠不孝,死有餘辜。
“他也許不是壞人,但作祟千年,想必傷了很多人命,也算不上什麽好人。”岑吟道,“而如今,即便那盜女之事並非他所為,但若真的把人送到他這裏來了,他也難辭其咎。”
“是,他是脫罪不了的。”
“蜜官,雖已到了這裏,我還是想問你一句,”岑吟將頭轉向那金蝶,“你們為何篤定我會幫你們?”
“女冠不幫我們,也無別處可去吧?”蜜官道,“橫豎幫了我們,或還有一線生機。”
“源風燭做的好事情,我不記恨他就不錯了。”岑吟沒好氣道,“那扇子,是他早就準備好的吧?就是要把我拽到這燭龍郡裏來。隻怕他像個蜘蛛一樣,來來回回織一張網織得密不透風。”
“那女冠以為,郡守該如何做?”
“他就該親自來請。”岑吟直截了當道,“有話好說,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縱然有事在身,急著趕路,但他若真心實意,我也未必不會幫他,何必非下這麽一盤棋。”
“哦呀哦呀。”那金蝶笑道,“據我所知,你夫君,與你的想法一般無二。”
“他不是我夫君。”岑吟更加不快,“怎麽,你還知道他的動靜?”
“分骨蝶本為一心。我等可互通消息,不足為奇。”
“那你可知他現下如何?”
“不甚清晰,但似乎……被郡守以傀儡鉗製了行動,後續便不知了。”
岑吟聽罷,心頭卻是一驚。如此說來,那家夥比武竟是輸了不成?
“這混賬郎君!枉他還說自己如何厲害,居然連個東瀛凡人都打不過!”岑吟火氣上來,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無用豎子,還說做我的護法神,我看不如回山裏再修煉幾年吧!”
她脾氣發得突然,唬了那蜜官一跳,也不敢出聲,隻能訕訕地跟在她身後。
一人一蝶在院中走著,不多時便穿過長廊,進入了殿中。
此處雖說是宮殿,但名義上卻是燭龍太子府。岑吟跨過門檻時,隻見裏麵十分空曠,頗為古樸雅致,木柱上刻著蟠龍,梁上掛著竹簾,地麵纖塵不染,懸在上方的宮燈已然燃起,照亮了那幽暗回廊。
岑吟察覺裏麵寒氣逼人,走上幾步便渾身發涼。她剛剛入內,那殿門便嗙地一聲在背後合攏了,連一絲縫隙都未留。
“……我小覷這太子了。原來是早有預謀。”她皺著眉道,“或許,說不定是他同那狂徒聯手,掠奪來這許多女子,給他當妃妾……”
“這……”蜜官竟遲疑了,“太子不像是好色之徒……這理由有些牽強……”
“人都會變,何況鬼乎。他年少亡故,或許年輕氣盛,也是常理。”
岑吟說著,便在殿中摸索起來,四處張望著尋找可有女子蹤跡。
她循著回廊走著,經過前殿,偏殿,每一處房間她都仔細查看,但卻一無所獲。
“當真會在此處嗎?”她問,“你們郡守,對藏人之處就沒一點頭緒?”
“郡守能盤算到大約在殿中,已是竭盡所能。”蜜官道,“且信他一次,再找找看。”
岑吟聽罷,也無可奈何,隻得翻箱倒櫃地搜尋,但除了一堆舊時物件外,別無他物。
她找著找著,輾轉來到了太子的議事廳。那地方比別處還要舊些,想來是太子常去之地。
議事廳很大,地上鋪著一方藍蓮花絨毯,兩旁和正中都擺著獨榻,最裏麵置著一張巨大的金色屏風,上麵繪的是萬裏江山圖。
[天下者非ー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一個爽朗的男聲忽然道,[孤家爭取江山,那管什麽有仇無仇。]
岑吟正翻著長櫃,聞聽此言,便轉頭朝那當中的獨榻上望去,卻隻聞其聲,不見其形。
“……今有一人,隔壁搖鈴。”她喃喃道,“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櫃子中別無他物,僅有幾件白色直裾,疊得方方正正,置在一處角落裏。
想是也不在這會客廳中。
岑吟見著無法,隻能歎口氣,關上了櫃子。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背後拂塵一動,立刻轉頭向後看,卻見那竹簾上閃過一個白色的東西,看不清是何物。
她以為自己眼花了,仔細去看,什麽都沒有。
但不知為何,她忽然感覺四周好像有人在看她,不止一個,那注視感令她十分難受。
“蜜官,蜜官,”岑吟喚著那金蝶道,“這裏詭異得很,我們再去別處看看。”
蜜官應聲,隨著她出去了。臨走前,岑吟想了想,還是回頭看了一眼,想知道那竹簾後到底有沒有東西。
誰知這一看,竟把她嚇了一跳,原來那竹簾上正趴著一隻白色骷髏,如蟲子一般,仰著頭陰森地望著她看。
但接著,它就不見了蹤影。
“蜜瓜,快走!”岑吟一急竟說錯了字,“這地方有東西!”
“蜜瓜?在哪?”那金蝶四處張望道,“這郡裏竟有吃的?”
岑吟快步離開廳外,蜜官急忙跟上,極快地抖動著翅膀。
身後有咯吱咯吱的聲音傳來,她向後看去,雖空無一物,但卻知道那東西應當就跟在後麵。
耳聽著那動靜越來越響,也越來越近,岑吟無法,隻得快步跑了起來。跑著跑著,忽然聽到上方也有動靜。她剛欲向上看,忽然卻從梁頂倒垂下一個女人頭來,七竅流血,頭發墜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同她打了個照麵。
岑吟最是不喜這種東西,心裏一沉,險些撞在那女鬼身上。她急忙繞開,身後卻傳來一陣笑聲,陰森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回頭,看到後麵密密麻麻站著一群女鬼,皆著紅色曲裾,個個白麵紅唇,披頭散發,赤著足,垂著手,大睜著眼睛盯著她笑。
岑吟想都不想,當即便向前跑。身後那群女鬼一下子便飄了起來,伸著雙手追在她身後,血淋淋的手指幾次險些勾住她衣領。
不單如此,前方回廊兩旁的殿中,也一個接一個探出女人頭來,有些還在地上爬著,爬過門檻便朝她的腳抓來。
岑吟本不欲同她們糾纏,原想著甩開便是,竟不能如願。慍怒之下,她從衣襟中取出一疊符咒,雙手結印,朝兩旁擲去。
那符咒瞬間便貼在門扇上,朱砂符文發出光來,形成了一道屏障,將那群鬼魅擋在了後麵。
見此法有效,她也不多做停留,繼續朝未經之地跑去。蜜官就在她後麵,金色的蝶翼散發著幽幽之光。
“那些失蹤女子,該不會就是這群女鬼吧?”岑吟問。
“自然不是,這些是鬼,我們要尋的是人。”蜜官道,“再往別處看看,也或許……在寢殿之中。”
寢殿……言之有理。岑吟想著,便到處尋覓起來,漸漸朝後殿而去。
正跑著時,卻逐漸有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她感覺自己像是踩在了水麵上,低頭一看,地上竟有血跡,不住流淌,已是染紅了自己的鞋底。
她正詫異著,卻忽然看到自己踩的根本不是血,而是一條陰河。四周也沒有了宮殿,隻是一大片清澈見底的水麵,但水中卻無魚,隻有一具具睜著眼睛的屍體朝著她看,麵貌十分猙獰。
岑吟腳下正有一具屍體,她急忙避開,誰知那屍體忽然直挺挺地伸出了手,一把抓住她腳踝,猛地將她朝水下拉去。
她啊地大叫了一聲,隻覺得天旋地轉。回過神時,發現自己還坐在回廊地上,腳下無水,四周也依然是宮殿模樣。
那金蝶此刻正落在她肩頭,一動不動地伏著。
岑吟不知是否是它幫了自己一把,但還是立刻起身繼續走去。
“這太子府真是詭異……”她不安道,“這都是些什麽東西……如此糾纏不休,如何還能找到失蹤之人……”
蜜官沒有作聲,不知它發生了何事。岑吟也顧不上同它多言,徑直跨出門去,想著還是從外麵走安穩些。
她剛到殿外,就忽然聽到了一陣排簫聲。
那聲音離她不遠不近,悠揚婉轉,聽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岑吟暗道莫不是那太子?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去看一看那吹奏之人。
管他是人是鬼,總歸能吹著東西,便還有口氣在。
因此她便穿過長廊直朝那樂聲方向而去。
她越跑越快,那簫聲也越來越清晰。轉過一處拐角時,岑吟看清了那人模樣,竟愣在了原地。
隻見那人穿著一身白色錦衣,外罩一件藍袍,正坐在長廊台階上吹著排簫,那雙鬼眼一眨不眨地睜著,簡直可與那女鬼之瞳分庭抗禮。
岑吟仔細地看著他,卻見他一身血跡,不知在何處受了傷,雖神色如常,卻有些消沉。
但能見他,仍是萬分欣喜。
“蕭無常!”
她早已將先前怒火置之腦後。能在這詭異之地得見熟悉之人,她頓時便安心了許多。
“蕭無常!”
岑吟喊著那人名字,快步朝他跑去,身上的蝴蝶被掀飛起來,揮著蝶翼追在她身後,卻仍是比她慢上了許多。
簫聲一頓,那藍衣人停了下來。他站起身,朝著岑吟的方向轉過了頭。
看清是她後,那雙鬼瞳竟微微睜大了。
接著那人猛地迎上幾步,未等岑吟站穩,便一把將她攬入了懷中。
他身上一股血腥氣,十分刺鼻。岑吟想推開他,那人卻將她禁錮在懷裏,伸出手摩挲她的長發。
“沒事就好……”
蕭無常說著,將臉頰貼在了岑吟的發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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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見此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