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封地-古戰場
作者:觀塵無聲      更新:2020-12-15 05:01      字數:3818
  火光陣陣處,無數黑甲禁軍兵臨城下,對那身居高位者虎視眈眈。那片古戰場陰森晦暗,唯有一道白影於幽夜中穿梭,如飛鳥掠空,映入岑吟眼瞳。

  “太子!太子殿下!急報!”

  燭龍太子剛得勝仗不久,燕居於封地,靜候婚訊。他難得閑散,隻穿了一身白色直裾,衣紋山龍九章,腰佩金印,紫綬四采,正在堂中宴請賓客,持著酒樽共飲佳釀。

  信官一路踉蹌而來,衝進堂中,撲倒在地,重重地磕頭。

  “太子殿下!城外幾位王侯,各領精兵,手持兵符,說奉今上之命,要誅殺太子!”

  此言一出,左右皆驚。燭龍太子正仰頭喝酒,一杯盡了,才放下青銅酒樽,用指腹擦了擦嘴角。

  “廢物。”他冷冷道,“慌什麽。”

  “殿下!”

  “省去贅言吧。”燭龍太子示意他住口,“我知那亂臣賊子來意,擔無功之尊,得無勞之奉,心內不安,欲師出有名,以我為魚肉罷了。”

  “殿下——”

  “你也知我是殿下,橫豎是嫡長皇子,我不信他們敢動這燭龍郡。”

  “殿下!”那信官再次磕頭,焦躁出聲,“那兵符——隻怕是真的!”

  他言之鑿鑿,細說原委。左右麵麵相覷,心知這並非玩笑。燭龍太子沒有作聲,隱約間,聽到外麵遠遠傳來喊殺聲。

  “殺佞臣!誅太子!”

  這話如利針般刺耳,隨風傳入堂中。燭龍太子寂然朝門外望去,隻見繁星點點,皎月如銀,隱約可見流星,徐徐劃破天際。

  “他們有多少人?”太子問。

  “大約……八千。”

  “郡中兵力如何?”

  “這……不……不到三千……”

  太子思付片刻,驀地冷笑一聲。

  “著一人,清點兵數,分派盔甲武器。再著一人,遣散百姓,從速。”他冷漠道,“郡西有一小門,四周環山,從此處退,應當無虞。”

  “殿下!”席上之人皆抱拳,神色焦急,“請殿下先走!我等定為殿下殺出一條生路!”

  “不必了。”

  燭龍太子說著,緩緩站起身來。他從印綬上取下一枚印紐,似是龜形,將它交在信官手中。

  “想法子出城,攜此物去尋我父王,你親自將它交在父親手中。”他對那人道,“切記,不可回返,若途中遇險,便將它吞下去。”

  “殿下!”

  “住口!還不快走!”

  他將那信官推在了地上。信官抓著那印紐,大哭著離去了。

  燭龍太子卻吩咐內官,攜一應官女命婦速走。除兵士外,其餘青壯者願留便留,自去武庫領盔甲佩劍便是。

  “殿下,您不走嗎?”

  “自然不。”

  “殿下!您是太子,您不能——”

  “我不信父王會殺我。”燭龍太子輕聲道,“那兵符……大有蹊蹺。但若是真的,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你們速去準備,我先去城外,看他們這樂舞百戲,要怎麽唱。”

  “殿下就不怕今夜凶邪,有去無回?”

  “怕,還上什麽戰場。我本刀口舔血之輩,若能為城中百姓掙得一線生機,死了也不算枉死。”

  他說著,抓起酒樽,倒滿烈酒,隨後高舉而上。

  “敬四方神祇,天佑我郡。”太子高聲道,“這杯中酒,祭你我主仆一場。”

  言畢,將酒灑在地上,摔碎酒樽,扯下牆上佩劍大步而去。

  那禁軍來得急,放了許多火箭,正在撞那甕城大門。近門處的宅院皆燒起了大火,連亙不斷,街上哀嚎聲一片,四下慌亂不堪。

  燭龍太子一麵算著時辰長短,一麵吩咐左右安排郡中諸事。他心知那甕城擋不了太久,眼見那片火海,便道哨兵已被射殺。盛怒之下,連甲胄都不及穿,持著劍便朝城門而去。

  “來人!備戎車給我!”他吼道,“從速!”

  “殿下不可!戎車甲首與參乘尚未傳喚,且等他們——”

  “我自己夠了!”

  “殿下!”

  “那群賊子想殺我!”燭龍太子說著,猙獰地笑了起來,“還早了幾百年!”

  古戰場濃煙滾滾,塵土陣陣。望不見太子蹤影,隻見那旗幟飄搖,颯颯作響。

  “太子謀反!其罪當誅!”

  “殺佞臣!誅太子!”

  喊殺聲不絕於耳,甕城已開,禁兵洶湧而入,持戟握刀,將那上前之人悉數砍倒,梟首時那血竟噴到了城門之上。

  岑吟站在屋頂,遠遠地看著那古戰場,雖知已過千年,卻仍覺得揪心。

  “南國人……殺南國人……”她喃喃道,“瘋了……”

  在她身邊,那身著狩衣,戴著狐麵的男子也靜靜地望著那處戰寰。無數黑色蝴蝶繞著他飛舞,羽翼聲窣窣響動,有幾隻落在他肩頭,輕輕舒展翅膀。

  他麵具碎了一角,露出一隻右眼,瞳孔裏映的全是那血腥之象。

  一片殺伐中,城門忽然大開,無數金甲衛咆哮而出,十幾輛三人戎車在前開路。最前方的戎車上卻隻立著一人,手持長劍,一身白衣,策馬喊殺迎頭直上。

  他站在那戎車當中,一手扯著韁繩,一手握劍,將上前之人砍得血肉橫飛。饒是岑吟離得再遠,也感覺得到他那暴戾氣場,竟無人能敵,憑他一人,三千兵竟有三萬之勢。

  “我乃神龍嫡長太子,汝等賤民,安敢犯我封地!”他嘶吼道,“我今日就取了你們人頭,獻給我父王做壽!給我殺!”

  史書曾言,燭龍太子之暴虐,在於殺伐之時從不留情。縱然史官也以為,他死得冤枉,卻又不認同他可為帝王,恐他窮兵黷武,耗盡國庫,不能長久。

  南國誌異卻說,太子生性本良善溫和,奈何遠離父母,又在戰場拚殺太久,已被戾氣染身。何況胡族人以巫蠱咒他,早已傷了他命格,夭亡亦為必然,天意不可轉圜。

  “能傷太子者,賞黃金百兩!能殺太子者,賞加官進爵!如今他不敬君父,意圖謀逆,罄竹難書!吾等封今上之命,滅燭龍郡,殺燭龍太子,是為正道!”

  不敬君上,其罪一也。不孝父母,其罪二也。背棄萬民,其罪三也。謀反自立,滅族大罪。

  “殺太子!殺太子!”

  喊殺者一聲高過一聲,齊刷刷地回蕩在古戰場上。燭龍太子百口莫辯,唯有依仗地勢,負隅頑抗,與其搏殺整整一夜,企望印紐能傳回帝都,自己可再麵父王。

  他之下場,後人早有記敘。但那古戰場之上,太子對未來事卻渾然不知。他仍舊徘徊著,抵抗著,不知後來人已把他封存卷軸,不言功過,將希冀盡數埋葬。

  岑吟想著,大約是自己與那狐麵人的刀劍太過鋒芒畢露,才不小心引出了這戰場萬千亡魂,仍以為是那往生前夜,殺戮不休,無從解脫。

  她手裏握著的劍開始莫名發抖。岑吟覺得有異,試圖控製那劍,誰知它卻驟然轟鳴起來,淒厲之聲傳入她鼓膜,震得她一陣暈眩,急忙用另一隻手捂住耳朵。

  那狐麵人突然伸出手,握住了那鋒利的劍刃。血珠一顆顆順著青鋒劍墜下,不消片刻,它便逐漸安靜下來,恢複如常。

  但就在這時,古戰場上飛來許多火球,落在扶桑郡民居上。但那火球隻如海市蜃樓一般,看著凶險,卻並非實體,穿過民居後,便漸漸消失。岑吟見了,才鬆了口氣,見著火球飛過,下意識躲避,火球擦著她袖口,她卻聽到了刺啦一聲異響。

  低頭看時,自己的衣袖竟被燎著了,嚇得她急忙用手拍滅,大驚失色。

  “這怎有可能!”她驚異道,“虛無之物怎會傷到我!”

  狐麵人卻不說話。他閃避著那些火球,身法極快。岑吟不及他的速度,隻能向後躲避,生怕被擊中,恐不能善了。

  誰知她剛退一步,便一左一右飛來兩隻火球,間歇極小,避無可避。岑吟想躲已經來不及了,隻能立刻蹲下身來以肘護麵,準備硬吃下這一擊。

  但那狐麵人卻猛地立在了她身旁,一隻手按住她的頭下壓,另一隻手則伸出手臂去擋。一隻火球擦過岑吟的頭顱而去,另一隻則正撞在狐麵人手臂上,透體而過,將他的手臂一側燒得血肉模糊。

  而此時天明將至,破曉之時,天露微光。殺伐聲漸弱,古戰場消失,最後緩緩隱匿於扶桑郡中。

  那狐麵人放開岑吟,手臂不住地發抖。他費力地解下襻膊,生疏地朝手臂上綁。岑吟一見,立刻收起武器,上前為他包紮。

  “多謝你……”她仔細包著,覺得受之有愧,“我與你非親非故,何必幫我。”

  那狐麵人卻沒作聲。

  岑吟包好他的手臂,又抬頭去看他。那人雖隻露著右眼,但眼神極淡,像是有些疲倦。

  “你……是源風燭嗎?”岑吟問。

  那人不說話。

  “還是說……你……是燭龍太子?”

  那人仍舊沒有開口。

  “為什麽這東西能傷到我們?”岑吟問,“明明它……隻是海市蜃樓,不該如此才是。”

  那人眼珠忽然一動,平視著盯住了她。

  但他還是沉默如斯。這時忽然飛來一隻麝鳳蝶,落在他眼尾淚痣上,點了一下後便翩然飛去。

  “你到底是誰?”岑吟又問。

  狐麵人卻抬起手,緩緩指向了她。那漫天黑蝶循著他手臂,徐徐落在岑吟身上,忽然壓住她的肩膀,將她扯向屋簷,猛地推了下去。

  墜落之前,岑吟隻見那人隱在蝶群中,竟漸漸消失,也化作那黑麝鳳蝶,飛舞在扶桑郡之上。

  耳邊傳來風聲,她忍不住叫了起來。再睜眼時,發現自己躺在客棧裏,窗外已經大亮了。

  而蕭無常就坐在她旁邊,正用毛筆在她臉上畫著什麽。

  “喲,回來了。”他見岑吟醒了,便冷淡道,“一夜未歸啊,可是又去見了什麽外邊的野男人?”

  岑吟睜著眼睛看他,過了好半晌,才緩緩坐起身來,

  “見鬼了。”她驚魂未定道。

  “是見鬼了。我就是鬼。”

  “昨夜你去哪了?”

  “什麽叫我去哪了,我一直在這屋裏陪著你。”

  “什麽?”

  “我一直在這,沒離開過。該是我問你,生魂又去哪了?”

  蕭無常說著,忽然咳嗽了一聲,放下毛筆,靠在了門扇上。

  “說說吧,你幹什麽去了。”他疲倦道,“別是又給人抓去當了新娘。”

  岑吟一巴掌拍在他大腿上,把他嚇了一跳。

  “見鬼了!”她對蕭無常道,“我見到那鬼太子了!”

  蕭無常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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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生氣。